苏洛洛思索着,人群的躁动令她抬起了头。
街道的远处,一个绿发的少年,正慢吞吞地走向他们。
少年肤色苍白,身型单薄,穿着的衣物像是刚从橱窗里扒下来的,和大多数的丧尸一个模样——T恤和短裤——这一点主要是当初病毒全面爆发的时候,正值夏季的缘故。
蜷曲的发丝如同层叠的翠叶般柔软又漂亮,上翘的睫毛落着雪,那双祖母绿的眼眸清莹秀澈,远胜三月的碧水,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像是生了锈的机器。
他无视所有人的打量,径直赴向那个乌发红唇的女孩,那双空洞的瞳孔只有落在她身上时,才有焦距。
像是沙漠中的迷途旅人终于寻到了绿洲般的、依赖又珍惜地拥入怀中。
“找到……你了。”
猝不及防地被抱了个满怀,女孩瞪大了眼,拎着铁锤的手无措地支着。
啊?您贵姓?
落在肩颈的呼吸都是冰的,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体温比她还要低上几分,像是拥了凛冬的暴雪,虚无缥缈,又强势掠夺。
席小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奇地问:“你是谁呀?洛洛,他是你的朋友?”
“不,完全不认识!”
她否定得飞快,少年抿着唇,也不说话,盯着女孩的视线无辜又委屈,活像她是个抛妻弃子的混蛋——至少吃瓜群众对此深信不疑。
收到四面八方谴责的目光,女孩不自然地抵了抵脚尖,她对少年的出现一点头绪都没有,可对上那双脆弱易碎的碧眸,只能放缓了语气,小心翼翼地询问:
“……可我真的没什么印象,”她斟酌着措辞,“稍微提示一下?”
他环着她手紧了些,迟钝的嗓子一字一顿地发出音节:
“我,阿克夏。”
不加修饰的自我介绍,犹如惊雷在女孩脑中炸响。
少年与少女在雪地中对视,般配堪比金童玉女。
见大家都过来看热闹,席小苗忙不迭把他们赶走:“好了好了,该干嘛干嘛去!早点弄完早点离开这里,动起来动起来!”
这话倒是惊醒了大家,眼看着天要黑了,夜晚的路只会更加难走,更何况,没有人还想在这里多呆一天——谁知道还有没有怪物。
众人纷纷散开,卖力工作起来。
席小苗看了一圈,皱着眉头嘟囔:“奇怪,余婷婷去哪了?”
“说起来,确实有好一会儿没看到她了。”另一人回道。
“那还用问,肯定跑哪去偷懒了,真是的。”
这个小插曲并没能引起众人的注意,但就在他们把物资搬运上改装货车的时候,余婷婷回来了。
彼时太阳已经落山,傍晚的空气愈发寒凉,风一过,浑身的骨头都在打颤。
几个队员探路回来,说前面不知怎的被堵死了,他们清理了一部分,剩下要等白天温度高些才能处理了。
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出路,只是丧尸太多,清理起来只会废更多时间,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能够原路返回是最好的选择。
眼看着温度越来越低,风芸做出决断:“今晚暂且在车上过夜,大家抓紧时间,把东西收上来,芋子,准备好暖炉。”
零下二十多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一箱箱汽油和食物被运进车厢,大伙儿忙得热火朝天,一道女声响起,难掩惊讶:
“你们都收拾好了?”
众人应声望去,事实上,队伍新加入的成员并不认识眼前的女人,故而余婷婷收到的不是寒暄,陌生的目光给她一瞬的胆怯,却不足以令她退缩。
窃窃私语传入耳中,她不予理会,径直走向风芸。
于她来说,这些人只是无关的路人甲乙丙罢了,毫无利用价值。
如果说余婷婷像是闯入了一个无法容纳的圈子,那么跟在她身后的两个男性则是引起了众人的抵触和警惕。
其中一人,受了不轻的伤,一身体面的西装皱皱巴巴,但姿态从容优雅,不可小觑,而另一人则包裹在武装的黑色战衣里,头盔遮掩了面部,俨然听命于那个西装男人。
余婷婷介绍道:“芸姐,这两位暂时无处可去,能收留他们一晚么?”
“只是暂留一晚的话,自然欢迎。”风芸笑了笑,却不达眼底:“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虽然不认识这个西装男人,但他身边的手下俨然是袭击使徒的人,想来这个男人就是元氏制药的高层人员。
西装男人仿佛没有发现众人的排斥,表现的文质彬彬,谦逊有礼:“鄙人姓元,他是我的手下,你可以理解为保镖。”
各有所思的两只老狐狸短暂寒暄了几句,风芸侧开身,西装男人便带着他的手下上了车。
两人走后,风芸才冷声问:“他们是谁?”
这话显然是问余婷婷。
“他们……他们只是在这里留宿一晚罢了,你问那么细做什么!”
以风芸他们的态度,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这人身份,指定不会让他上车了,余婷婷可不傻,这条线她必须搭上。
闻言,风芸嗤笑一声,“你带人过来,还不允许我们知道身份?”
“芸姐,”余婷婷摆出商量的语气:“我知道你们一直看我不爽,明天一早我就跟他们离开,你就别问了,行吗?”
“你确定?”眉头凝了凝,心念一转,风芸没再追问:“随你。”
车上的空间十分宽敞,隔作两层,装物资的木箱既能储物,又是床铺,容纳二十人绰绰有余,但事实上今晚它必须塞三十三个——可以想见拥挤的场面。
元朝青上去的时候,车厢里已经坐了些人,他笑着打了个招呼,没什么回应,也不尴尬,同所谓的保镖寻了个位置坐下,自来熟地聊起天。
他足够的幽默,也有花言巧语,轻轻松松地就带动了车厢内的气氛,让大家对他的好感翻了几番,男人一边同他们交流着,借势扫过每一个人。
倒是让他发现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只可惜现在不是搭讪的好时机。
话题不知何时就聊到了众人被使徒关押时的遭遇,众人同仇敌忾地训斥着那群魔鬼的残忍手段,滔滔不绝,男人恰到好处地插入些许感同身受的体己话,就将使徒的情况了解了个遍。
从行为举止到异能强度,哪些实验体会出现精神错乱,狂化现象,频率如何……虽然不比抓进实验室研究得透彻,也都是些珍贵的数据,不虚此行。
拥挤中,一个女孩艰难地伸展胳膊,拢了拢罩在头上的围巾,唯露出那双桃花眼映着火炉星点暖光,神色不明。
不对劲,这个元朝青很不对劲。
他明显是为变异体而来,恰恰说明购物中心的使徒已经被除干净了,他一个活口都没得到。
想到那一具具不同寻常的躯体,一双双憎恨人类的眼睛,她心下叹了口气,复杂又沉重。
与其落入这个男人手中,死亡也许并不是坏事——至少天堂没有人体实验。
今夜风雪交加,在车顶守夜的风芸和宁橘紧盯着漆黑的街道,不敢懈怠,丝缕的寒风从车厢的缝隙里钻进来,喧闹嘈杂的人声盖过了呼啸的风,三十多人挤作一团,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女孩娇小的身躯自然更不起眼,在她身旁,有道蜷缩的身影,脸埋进膝盖里。
她看着他,脑海中电光一闪,想到另一个可能。
阿克夏……阿克夏也是元氏制药的实验体之一,梁博士说过他是最成功的作品——元朝青一定不会放弃寻找。
莫非他知道了什么?
女孩锁紧眉头,陷入沉思,两个小时前,阿克夏找到了她,她给少年换了身普遍的棉衣棉裤,但那头绿发绿眸太过扎眼,又戴上了毛线帽,才勉强遮住了头发,和寻常人接轨。
好在异能者的外貌确实可能出现些许异常,倒也不至于引人怀疑。
可如果是元朝青……
察觉到她的视线,少年迟钝地抬起头来,漂亮的绿眸满满地倒影出她微微颦眉的模样,顿了顿,才慢吞吞地吐出她的名字:
“洛、洛。”
他总是呆呆的模样,除了回应一些简单的问题,就只知道固执地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女孩弯了弯唇,凑近些许,“乖。”
她的动作恰好挡住了元朝青往这边看过来的目光。
少年不知她此举的深意,只知道随着她的靠近,清浅的甜香将他淹没,体内的激烈交锋的细胞都被安抚得乖乖巧巧,紧绷的大脑皮层不断释放错乱的信号,他心跳如鼓,血液沸腾,却好似身在云端。
她悄悄指着元朝青,问他:“你认识那个人吗?”
少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默了许久,才微微点头。
断断续续的记忆如同褪色的胶片,在浆糊般混沌的大脑里滚过去。
那好像是苍白的世界,刺目的白炽灯照进眼睛,模糊的人脸在他眼前晃啊晃。
“竟然是……想不到他们竟然找到了门路……先把数据提取出来……小心点……NAD……反应良好……”
毫无血色的一张脸皱了起来,他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般双目失神地盯着元朝青,身体微微颤抖,发觉异样的女孩捧起秀逸的脸庞,凝眸注视:“看着我。”
她耐心等待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缓缓转过来。
呆萌的模样令女孩忍不住又□□一番。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少年慢吞吞地点了下头。
风芸还在守夜,见两人出来了,问:“怎么了?”
女孩朝她招了招手。
静谧的、空无一人的荒城中,高矮不一的身影顶着月亮,坐在火堆旁边,仿若铺开的剪影画。
“你是说,他就是元朝青?”
清亮的嗓音染着惊异,哈出的雾气在风中吹散。
身披大衣的女人抿着红唇,神色凝重,秀丽柔和的眉眼间尽是肃杀之气。
苏洛洛是来告别的,她将元氏制药和元家的事情对风芸娓娓道来,作为天命女主,风芸成长得很快,越发具有领导者的风范,以后的路里迟早会接触到这些。
“没错,而且,他一直在跟受害者打听变异体的事情。”
“这就奇怪了,余婷婷说明天会跟他们走,她这是想做什么?”
两人沉默下来。
“他们肯定做了某种交易。”
苏洛洛也想不明白,目前看来,利益关系最迫切的便是疫苗或者G病毒,更何况,若是交易,余婷婷又能拿出什么筹码?
能打动元朝青的筹码,恐怕来自于系统吧。
“不说她了,你去北区也要多加小心,变异种不好对付。”
风芸只觉胸口堵得慌。
最后只回应了声:“嗯。”
火柴噼啪作响,星点的雪花落在低敛的羽睫,在跃动的火光中微微融为晶莹,女孩浑然不觉,微红的鼻头与仿若梨花带雨的眸,叫人忍不住想要欺负。
不知为何,风芸脑海里就浮现出初见那天,女孩晃着白嫩嫩的腿,小小的一只,猫儿般望着她的模样。
末世里的每一天都是从死神手中偷来的,越是珍惜,便越是短暂。
人各有志,她没资格阻拦女孩走向她的路,可此番一别,不知何时还能重逢。
女人忽然抱住了她。
“唔?”
女孩一怔。
她听见了风芸的声音,坚定而温柔,在耳边轻声响起:
“我知道你有必须做的事情,我不会阻拦你,但如果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我也会努力强大,让未来与你相遇。
所以……
她收紧了手。
“不要把我排除在外,好吗?”
不要一个人承担,也回头看一看好吗。
我不想活在你的过去。
雪停了。
阴云悄悄散去,今晚的月亮是弯弯的勾儿。
纤细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女孩的拥抱是冷的,却足够温暖心脏,抿起的笑靥重重地点头,清亮的眸子弯成了月亮,化开棉花糖的丝丝甜软。
“嗯!”
第92章
天还未亮,极寒冷的凌晨星斗阑干,这座城市斑驳破碎的钢筋丛林里,还能依稀辨出往日的繁华。
曾经盛极一时的达维购物中心,而今也只剩剥落了大半的霓虹灯昭示身份了。
白日的血洗使它损毁许多,底盘倒还算是结实地挺住了,却也爬满裂痕,无孔不入的冷风钻了进去,穿过尸首堆叠的走廊,穿过血迹斑斑的铁栏,穿过冰墙与货架,在尽头堆满档案和刑具的房间打了个旋儿。
烛影摇曳。
硬朗深邃的轮廓映在墙面上,纸张翻动的声音不停歇地响着,办公桌上摞着高高的资料恰似燃烧的蜡烛那般越来越矮,坐在桌前的男人一目十行地浏览着一篇篇实验记录。这些实验记录不是别的,正是元氏制药在地下研究所里进行的人体实验。
逃离了地下研究所的变异体们带走了这些数据,现在,这份数据落到占领了达维购物中心的男人手上。
基因融合的成功率很低,即便IMT的引入增大了成功率,能够从实验中活下来的人仍旧是百里挑一。与此同时,他们都显示出不同程度的缺陷,并且容易出现精神混乱的现象。
唯一一位融合率达到百分百的存在,是一名代号阿克夏的少年,实验室将他与植物的细胞融合后改造成强大的生化武器,拥有无可比拟的自愈力,通过吞噬其他生命体获得能量,其体内的细胞可以不断地与被吞噬的物体融合。
越过那些浮于纸面上的、冰冷的实验过程,视线在阿克夏的早期记录上微微停顿。
和其他实验记录不一样的是,阿克夏作为研究所的第一代实验体,他来到地下研究所的时候,就已经是相当成功的变异体了。
最初时候他还是少年的模样,呈现出相当疯狂的攻击性,而随后的‘进化实验’相当成功,才完全转化为了一颗巨大的怪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