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卿只好指令,撤去了拦住灾民去往的军士,又跟朝风还有众大臣好好说教了一番。
这一安全下来,跟中事务纷沓而至,柳卿急得团团转,只能把受伤未愈的魏寒给叫来。之前流沙来得匆忙,魏相又受了重伤,行动不便,在冲破皇城后,所有人都走散了,柳卿还是很担心他的。不过后来得知他已经在附近的镇子安定下来,这才放心。
不过最让她担心的是离珂的情况。
她们大军驻扎在城南,在繁忙之际,柳卿一天能往西北角跑上三四次,每一次过去都心惊胆跳并且小心翼翼的,总怕突然出现的人是凤鸢。
她害怕凤鸢那个怪物,但她更害怕凤鸢的出现而预示着离珂的失败。
他失败了是怎么样的情况?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失败了就说明命就没了!
朝风见她一直这样跑很耽误时间,现在皇上不在了,所有的担子就压在了柳卿一人身上,魏相又在养病,神凰周围相邻的大小门派又开始搞小动作,事务繁忙到爆炸,朝风就提议说把大军移到城北去。
但柳卿可不想做那样的昏君,为了满足自己,让三十万大军起营拔寨,现在季节本来就比较冷,城北远没有城南阳光好,地势也不平坦,自己没事跑一跑就当锻炼身体了,要不然一整天坐着处理事务对身体也不好。
城北的战斗还在继续,这也是柳卿目前最希望看到的情况。她当然希望离珂战胜凤鸢,但是实际情况又不是没见,两人的差距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抹平的,所以如果战斗停息,柳卿第一会想到的是离珂败了。
所以这里的战斗痕迹,是证明离珂还活着的证据。
可是每次来到这边,会发现地面无端多了一个大坑,又或者哪边的城墙被震得粉碎,连砖石都成了齑粉,周围的草皮都被掀飞了,惨烈的痕迹,就像一根根刺扎在柳卿的心上。
她会心疼离珂在幻境里进行怎样激烈的打斗,她会猜想离珂被划了一刀的身体究竟还能撑多久,她都不敢想现在的他,是怎样的,会不会掉了一条胳膊,或者是一条腿,又或者像凤鸢那样瞎了一只眼......这里面的任何一点伤痕都让柳卿接受不了,可是当她思考过后,又突然觉得,这似乎是离珂能活下来的最好的结果。
这样残酷的事实让她心里闷痛,感受这离珂创造出来的这片幻境,她就会痛苦到窒息,非得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住。
渐渐地她害怕来这个地方。
反正她还有别的繁琐的事务,只有将注意力放在别处,她的心才不会痛。
当她被朝风扶着,攀过废墟一样的城墙,看到里面平坦广阔的流沙,就会满面哀愁。跟随她后面的大臣也是连连哀叹。
柳卿问旁边的朝风:“怎么样?有办法能除掉这些沙子吗?”
朝风无奈地摇头,“还是不行,威力不减,用活物丢进去,立刻就被融了,连血都看不到。我看也就国师能......”当他意识到自己再说什么时,立马捂住嘴,一膝跪地,“殿下,你罚我吧,我说错话了。”
确实,以前遇到怪异的事情,不论多么离奇诡吊,朝风都会问国师傅兮。他也问过魏相,但对方只知道历史撰文,对仙侠鬼怪之事不甚了解,所以问了也白问。尤其是朝风常年在外带兵,遇到的稀奇古怪事又多,所以回到皇城就爱找国师玩,能问上三天三宿都问不完,仿佛从他嘴里能流出滔滔不绝的海水。有时候傅兮都被他问的连早朝都不上了,就躲着他。
现在是彻底连面都见不到了,朝风想国师也算彻底落得了安静。
柳卿知道他嘴快的情况,摆摆手道:“你起来吧,我没要责怪你。”
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进入凤鸢的幻境,命门设在了朝风身上,最后也是凤鸢主动撤去了幻境,柳卿大约知道凤鸢不想让朝风死的原因。
也许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那个为了弟弟不顾一切英勇担当的身影!
终究一切都是过去,还得展望未来,虽然对未来踌躇满志,但偌大的一个国家的摊子,再苦再难也得撑下去。
首先摆在眼前的就是皇城是重建,还是另外选一处地址再建一个新的。另外还需要担心凤鸢会不会卷土重来的问题,等他来了,到时候建了也是白建。
可柳卿想就算是把皇城建到天涯海角,只要凤鸢突破出来,那迟早也能被他找到,但也不能不建。
总不能因为一个随时会出现的灾难,生活就不继续了!
流沙覆盖在皇城里,只能选址别处。但选来选去,都没有满意的地方。当初之所以将皇城建在此处,肯定是因为此地地势最好,最利于建城,现在想再选一块地方,总是差点味道。
柳卿本来打算将就将就,选个平坦地,建个城就完了,可是朝堂内工部大臣还有一些皇室亲族可吵翻了天,选一块地就说是凶煞之地,又说对国统不利。柳卿就想不通了,哪来那么多的凶地。等以后建了城市,有你个两室一厅的房子住就不错了,连死过人的凶宅都有人住,还在乎这个?
就是这帮身娇体贵的老封建毛病多。
可是还不能跟他们理论,否则就是喋喋不休的伦理纲常,风水闻记,还请来各种装神弄鬼的风水大师,她本来就烦,听这些简直听得头大。索性就撇下那些争论的面红耳赤的大臣,自己偷偷跑出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最后还是跑到皇城的废墟上来,随手拾起一块碎砖头,看着一面还有斑驳青苔的痕迹,满目忧愁哀伤。
这时后面有人叫她一声,“公主殿下。”
柳卿一回头,看到魏寒被人扶着走进。她顿时舒容展开,露出难得的轻松,“魏相,你伤好了吗?”
走近后,结果看到魏相后面跟着一个青年,是西夜。她眼神一愣,“魏相,他......”
魏寒道:“殿下,人我给你带来了,他是念情分的,傅兮是他师父,他不会走。后来他又跟着我,所以自从战斗过后,就跟我去请罪了。至于说他怎么处理,还是殿下决定。不过今日我带着他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西夜,你跟公主说。”
西夜走前一步,双手举着一个铜盂。柳卿眼睛一瞪,似乎是猜出那是什么东西来了。
“公主,这是我师父用来释放这些流沙的,驱动方法用真气注入进去即可查看,公主可以将这些流沙收回去。”
柳卿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说过的每一个字。虽然他送来了这个罪魁祸首铜盂,可他终究也是害死了无数人命的凶手,柳卿没办法原谅他。
西夜也是懂情理的人,见柳卿一直不开口,自己又说道:“公主,我从小没有父母,在皇城里吃不饱穿不暖,是个流浪儿,是我师父收养了我,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会跟随,我到现在都不后悔。但是,看着我们害死了那么多人,我心里有愧,所以,公主殿下,对不起!”
但如果还会有一次机会,他依然会这么做,既然师父的意愿不可改变,而他又没有能力阻止,所以只能在做事的时候尽量减少伤亡罢了。
柳卿始终没有跟西夜说一句话,哪怕是一个点头都没有,她觉得那些被埋葬在流沙底下的亡灵在看着她,让她无法做出任何原谅的行为。
西夜被士兵押走,魏寒将铜盂交给旁边的人。
“殿下,我看傅兮一时半会逃不出来,我们是不是该重新建城了?虽然我知道公主有顾虑,生怕建了皇城后又被摧毁,可是我们总不能因为一个潜在的不确定的危险,而让全城人和整个皇室朝堂都睡在荒郊野外。最近各地节度使呈上报来,实话说,我看着都有点压不住的风险,公主您......刚刚执掌皇城,对外面的人都不熟悉。他们平时都跟一个个待宰羔羊一样,看着可乖了,但实则一个个的跟猛虎豺狼没什么两样,翻脸不认人的速度可快了。目前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赶紧复建皇城,公主您早日登基。”
柳卿也觉得魏相说得有道理,总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摆摆手道:“魏相你来安排,最近我脑子有点乱,以我这个状态肯定干什么都不行,还是魏相来安排。”
魏寒面露担心之色,“殿下最近确实受累了。不过殿下万福金安,经历万难之后,肯定是凤凰涅槃的开始。”
柳卿苦笑道:“魏相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会阿谀奉承了?”
魏寒面不改色道:“以前对皇上,我也是这样。不然根本走不到今天。”
柳卿又是一阵苦笑,道:“行吧,清理这些黄沙,你叫离珂......”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柳卿的表情从苦笑的状态,变成了既疲惫又痛苦的哀伤。
离珂不在了,谁还有法力驱动铜盂,来帮她的皇城收服无数的流沙呢?
魏寒知道公主在忧伤什么,所以一句话未说,静静地等着差遣。
柳卿想了很久,才说:“天魔宗的人还在,叫他们帮忙弄一下。慢一点也行,别让他们着急。”她想起了黑山白水这两个家伙,嘴角难得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到现在还能有人帮她,着实是痛苦的原野里最令人高兴的慰藉了。
不过刚吩咐完魏寒,后面响起一阵清脆的少年声音。
“公主姐姐,我也可以帮你。”
柳卿回头一看,是火燃灯那小子。她走过去拍拍对方的肩膀,道:“你这小身板行吗?”
火燃灯仰起头,自豪地说道:“我可厉害了。”
柳卿锤锤他胸口,“好,你来帮姐姐,回来给你奖励。你想要什么?”
火燃灯摇摇头,扭捏道:“不用。我只需要......帮助姐姐......就好。”
柳卿无奈地撇撇嘴,又悄悄趴在他耳侧问道:“别让你哥发现她,不然他又得打你。”
火燃灯听完后,脸刷的红了,转身就跑。这时候朝风从那边走来,后面带了好几个穿着蓝色仙袍的人,柳卿一时没认出来那是哪个门派的衣服。
火燃灯跑得匆忙,不注意撞到了朝风身上。朝风喊道:“诶,小赤王,你跑什么啊?”
火燃灯听了朝风声音,竟真的停住了脚步。他转过头,双手放在嘴边,冲柳卿喊了句,“慕容姐姐,谢谢你!”喊完就加速地跑开了。
朝风抓着头发,一脸疑惑,这小屁孩,真是捉摸不透。回过头来,柳卿走进了,她问:“将军,他们是什么人?”
朝风还未解释,后面有个领头的抢先说道:“公主殿下,我们是苍云山的弟子,特奉宗主之命前来协助神凰重建皇城。”
柳卿还未作答,朝风就把她拉到一旁,低声道:“殿下,这是李寻欢赔罪来了。他们门下大弟子做那么多恶事,殿下你看我要不要把他们轰出去。”
柳卿想了想,道:“还是算了,多个帮手也好。”
李寻欢一直未出面,恐怕也是因为害怕和神凰关系闹僵,以后没办法收场。这些人就是他派来试探的,若是柳卿留下了这些人,那么萧云做的事就可以盖过去,大家都不提,那这个人就当没存在过了。
柳卿深知其中的意思,虽然她也很想到苍云山找李寻欢当面对质,问他为什么不好好管教徒弟?自己的徒弟作恶时,为什么脸面都不露一下?
可是自己以前也在苍云山待过二十年,怎么说也撕不了脸。而且她现在不能只为自己考虑,她的肩上还有神凰。神凰正需要帮手,而不是敌人,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情感而树立敌人。
柳卿冲魏寒说道:“魏相,你带着苍云山的人,还有天魔宗的人,商量用铜盂回收流沙的事吧。”
皇城,该重建了!
一切也该要开始了!
......
三个月后,流沙还剩下京兆府周围几百米范围内没有回收完,其他的地方,士兵们在帮着灾民恢复住房建设。同时皇城的城墙也在快速地建设,幸好皇宫受损不严重,柳卿只让他们修补了一下,就让所有的工人加入重建城墙上去了。
不过现在皇城西北角,离珂制造幻境的地方,各种大小的撞击余震还在发生,每天都有数次。
柳卿坐在皇宫里,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随着几百米外的大地在颤动。虽然她听不到,也看不到,但着着实实能感受得到,仿佛那些打斗的激烈场景发生在她心脏里,每一次的震颤都让她痛到呼吸困难。
唯一能让她分心的就是每天送上来的繁杂的事务,从早晨处理到深夜的各种奏章,勉强止住了她的心痛。
这天处理完最后一道奏章,柳卿往旁边一扔,立刻有宫女替她整整齐齐放到一摞人高的奏折上面。她失神地看着外面的夜色,寂静到能听见心脏声音。旁边有比她还高的一摞书,这种感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高三那时候,每天刷题到半夜,各种辅导书能把她埋起来。
失神地看了外面一会儿,旁边有个小宫女来提醒她,“陛下,今天还没有去那里,天色晚了,外面很凉,还要去看一看吗?”
柳卿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觉得身体异常乏累,似乎只要一起身就会晕倒。而且一提到那个地方,她心里就发慌。
刚开始每天都能听到那里的剧烈的打斗,这让她很心疼,因为想一想就能感受到离珂身体上无数的伤痕。可是随着后来打斗的程度越来越低,柳卿又更担心起来,生怕是离珂占了弱势,怕凤鸢被放出来,更怕他会死。
渐渐地柳卿害怕去那个地方。
可是从心里对他的依恋和不舍,让她不得不得每天结束批阅奏章后,都要去看一看。生怕错过了一天,两人就少了一天的温存。
这种既恐惧又期待的念头,让她每天都在纠结,就像现在一样。
柳卿揉了眉心好一会儿,无力道:“我想睡觉了。”
那边宫女赶紧对外面喊,“陛下要就寝了。”
柳卿被扶着站起来,走了两步,又觉得脚下有力气了,外面的凉气吹到她身上,让她清醒了些,于是她又改口道:“还是去一趟吧。”
近身的宫女又赶紧给她披上暖和的大衣。
本来从皇宫里开出了一个北门,柳卿不想把它给堵上,这样可以到那个地方近一点,可是魏寒等大臣据理力争,说皇宫后面一个门太危险了。
柳卿最后被说的没办法,只好同意堵上皇宫的门,然后出了皇宫正门,一直往西去,又在皇城西门最北面开了一个门,这样出了皇宫,一路西行,也可以最短距离出城。
刚来到城外,前面突然有骑马的急卫来报,“陛下,今日一整天,西北角都没有任何动静。”
柳卿心脏骤然一缩,她突然来了力气,挣脱开扶着她的宫女就开始跑。她有期待,又非常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