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来了!”
最后三个字,他说的有些兴奋,好像一个从战场上回来的孩子,见到自己母亲第一面说‘我回来了’的那种兴奋高昂。
但本来说这种话的人,应该是笑容满面,给人如沐春风的幸福感,因为从战场上回来的孩子还有母亲,还有家等着他。但凤鸢说这种话完全就是一种阴鸷,一种愤怒,因为他是从尸山血海中来,归处是自己的仇人。
柳卿努力地踢着双脚,完全就是毫无目的的胡乱踹踢,因为她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凤鸢的手掌的。
几十年来都是这样!
柳卿几乎被掐的神志不清,但她唯一清楚的就是要跟凤鸢对着干,不管他说什么,自己跟他唱反调就对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里有一点点慰藉。
“凤鸢,是凤九天杀的你弟弟,你他妈害别人干什么?凤九天现在就在下面皇宫里,你去把他千刀万剐,下油锅也没人管。”
凤鸢拍拍她怒红的脸颊,凑近道:“你以为这些人都没罪?当初凤九天出征,难道下面没有世家大族跟着亲征,没有他们出钱出力,凤九天能征伐得动?凤仪,别再跟叔叔拖延时间,你拖延一分钟,下面就能死好几千人。到时候全死完了,你连做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
柳卿听得绝望,又是一阵胡乱踢打,“滚滚滚滚滚滚......”
凤鸢强行捏住她的脸,再次掰向下方,“凤仪,好好看看下面,那些嚎哭的人群,那些失去了父母嚎啕大哭的小孩,那些没了依靠的老人们,多么可怜又无助。现在做出你的选择,我帮你杀人,你要杀谁我就杀谁,就杀一半而已。你可以选择把那些贱民一家都杀了,也可以把权贵一家都杀了,到时候也没人会抱怨,因为剩下的没被选中的人还会对你感恩戴德,这样不好吗?”
“当然,如果你觉得留下那些小孩子对这个国家更有利,我也可以帮你留下他们。但是以后他们免不了抱怨,说你杀了他们的父母。要我说,杀一家那就杀绝,免留后患。就像五十年前火承武没杀得了我,到现在我成了你们所有人的噩梦。”
“怎么样,要我替你杀掉一半人吗?”凤鸢头部靠近柳卿,想要从她的眼睛里窥视出崩溃的迹象。
柳卿确实要被逼得崩溃了,可是当他看到凤鸢即将获胜的眼神,心底就忍不住升起一股力量,她佯装点头,让凤鸢得意的情绪立刻爆发。
此刻也是他防备最弱的时候,多日来的情绪在此刻激涌,凤鸢似乎激动的眼前泛起白雾,他多想亲口告诉弟弟,自己做到了,他成功地逼疯了自己的仇人,让对方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就在他准备松开她去杀人的时候,柳卿突然双手探向他的眼窝,发疯般的使劲抓挠。
凤鸢确实产生了片刻的放松,被柳卿抓到机会,一只眼睛突然被她的指尖碰到,顿时眼球布上了血。
他的眼前红雾蒙蒙的,有些愣神,好不容易完成的最终目的,突然又发现被骗了。
凤鸢怒从中来,那只流血的眼球,随着眼睛一眨一眨的,血泪流出来,真如同地狱里放出来的嗜血骷髅。
血泪流到他的嘴角,凤鸢下意识舔了舔,那股臭烘烘的血腥味,让他一下子记起了四十年前,他的弟弟渴到极致,饿得皮包骨头,但仍不投降,在他一个不留神间,对方一剑划破了喉管,喷涌的鲜血溅到了他的嘴边。
凤鸢记得他舔了一口,所以后来呕吐了半月不止。那种血腥的味道,在这四十年里,他从未再接触过。因为他尝到了弟弟血液的味道,产生了对所有人血的呕吐感,甚至闻一下都会使胃内翻涌。所以他后来练就了杀人兵不血刃的技巧,弹指间便可杀了自己想要除掉的人物。
现在自己的血液流到嘴边,那就好像是潘多拉宝盒的钥匙,在他无意识舔过之后,凤鸢心底难以遏制的暴躁和复仇火焰被彻底激发。
他一只眼睛被血泪充满,几乎看不到了,另一只眼睛也已经遍布上了血丝。就突然在一瞬间,他周围的气息完全从一种戏谑和挑弄,变成了令人战栗的杀气。
柳卿看了看手中黏糊糊的血,那是凤鸢眼球上的血。他们交手过数次,只有她接近过凤鸢,还弄伤了他一只眼睛。
她突然咧开嘴,一边流眼泪一边笑着说道:“嘿,嘿嘿,哈哈哈哈,凤鸢,你不是本领有多高强吗?没想到被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家伙给弄伤了,丢脸不?哦,对,你那张脸早就不要了,天天躲来躲去,从来不敢正面对打,跟个过街老鼠似的。”
柳卿再度发狠地讽刺,“也对,五十年前你就是过街老鼠,还有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弟弟,都是过街老鼠,被人追着打。哈哈哈哈......”
凤鸢被她骂的浑身颤抖,双拳紧握,周围的气场好像都在碎裂。柳卿相信如果周围都是玻璃,那么肯定早就震碎了。就连她的耳膜,都有那种坐飞机刚起飞的感觉,针刺的疼痛。
临到最后关头,柳卿全身的感官突然无比的清晰,身体的一点细微感觉都被她心底牢牢感受。她的心底早已经麻木,剩下全身的疼痛微不足道,在这一刹那间,柳卿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畅然。
她开怀大笑着,极力嘲弄着凤鸢,挑逗着他的底线。但即使这样笑着,眼泪却哗啦啦的往下流。她知道凤鸢的底线就是他的母亲和弟弟,自己现在在他的底线上反复践踏,就是在自虐找死。
但她确实没办法了,唯一能反抗的只能到这里了。
果然在下一瞬间,耳畔升起一阵风,那个身影迅速充满了她的瞳孔。
凤鸢绕到她后面,双手掐住她的脖子,狠狠地提起来。
柳卿本不想挣扎,好不容易到了解脱的时候,但他的身体本能,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挣扎一下,好证明她来过这个世界。
但即使挣扎,也很微不足道,她柳弱的双手掰住凤鸢暴露青筋的手臂,就好像一个小孩子把住了参天大树的树干,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柳卿感受到凤鸢这次彻底被她激怒了,双手也使足了力气,不过凤鸢没打算用真气,而就是以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量掐死她。
他或许还想感受一下最后的狂欢,因为用真气掐死柳卿,几乎就在一瞬间,而用自己的双手,用自己作为凡人的力量,把住那个热血搏动的颈脉,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在复仇,是能发泄这五十年来所有积怨的动作。
柳卿感到头部在憋大,呼吸虽然畅通,但脑部就是供血不足而开始产生晕眩,她的喉管像是要断了,舌根不断吞吐,极力的呕吐感袭来。
但是她的身体周围,荧光粉般的星星点点突然闪现,然后汇聚到她的喉咙周围。凤鸢一只眼睛全是血,另一只眼睛被复仇和血丝密布,竟然连这样强的、密集的光点都没发现。当他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自己手中的那条性命也即将完结时,他突然感到双手被滚烫炙烤,柳卿的皮肤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到他生理性地突然松开。
柳卿被远远甩开,跪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凤鸢晃了晃脑袋,眼睛清醒一些,才看到柳卿身上聚集的莹莹光点。他忍不住喃喃道:“怎么回事?‘它’为什么没有消失?”他疯一般的疯狂发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妈的怎么回事......”
问了半天,也不明白。
他自问自答道:“不对,不对,是假的,是假的!是幻觉!”一定是因为气过头了,四十年来第一次这样发怒,难免产生不可控的后果。
他大步走到柳卿身边,睥睨看她一眼,脸部突然狰狞,又要去掐她的脖子。
柳卿心里还在疑惑,凤鸢在疯了之后,怎么还会再放开她,而且像是烫手山芋一样远远丢开。还没思考完,他的身影又走过来,高高的挡住阳光,眼前一下子暗了下来。
柳卿也不反抗,任由他双手掐过来。
但是对方刚触碰到她,又突然被弹开了。柳卿感受到异状,低头一看,见身前星星点点,全是那种尘埃般的小光点。
她感受到光点里的气息,那种欢脱的气氛,那种鬼怪的调皮感......
是木生!
是凤鸢的‘善念’。
原来他从未远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依附在柳卿身上。
凤鸢真的疯了,他自己抠住自己受伤的眼睛,抠得鲜血横流,嘴角不断喃喃自语,“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没走?‘他’还在?怎么会?不可能?”
明明是他亲手除掉了自己的善念,为何还能依附在别人身上。
可这明明是他的东西,他的善念,凭什么要依附别人?凭什么要被别人拥有?
一股难以言述的嫉妒,让他彻底走向癫狂。他几乎将自己受伤的那个眼珠给抠出来,双手都是黏糊糊的血肉。
“不可能!不可能!”
凤鸢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剑,上面燃烧着一种绿色的火焰,就像之前冰狼引发的绿火一样。
柳卿认出了剑刃的样式,几乎和火承武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是燃烧的火焰颜色有差别。看得出来,这柄剑是他小时候在赤焰宗所得,后来炼得西域方术,也将自己的佩剑淬炼了剧毒,使之燃烧的火焰也变成了这般鬼绿模样。
凤鸢一步一步走来,每走一步,他的脸颊都会滴落由眼窝里流出的鲜血。
“既然如此,凤仪,那就只好,砍死你吧!”
他高高举起冒绿火的剑,柳卿抬头看了一眼,麻木的身体,麻木的心潮,几乎让她忘记了躲避。
就在剑刃挥下一瞬间,柳卿闭上了眼睛,但听到的却是兵器相碰的铿锵声,没有预想到的那种疼痛,那种死亡的感觉。
她猛一睁眼,见一柄亮晶晶的黑剑挡在了头顶。
是离珂!
柳卿表情一下舒展,但又迅速枯萎。
她在想他这么长时间去了哪里?为什么要让她独自承受这份委屈和痛苦?
她似乎在一瞬间变成了怨妇模样,好想跟他一边哭一边撒娇说自己被凤鸢是如何如何对待,好让自己受到的所有痛苦和煎熬对半分,让他为自己承受一半,不至于令自己被痛苦压得崩溃。
可离珂的到来,却又证实了他没有被凤鸢打伤,但迟了那么久才肯出现。她就会忍不住想他这么长时间去了哪里?下面灾民还在不断死亡,他也没去救助灾民,之前也没有受伤,他能去哪里?
在危险临头之际,柳卿却被这样一种猜忌占据了所有的思考。
她想狠狠扇自己巴掌。
自己那么没用,还要被别人救,结果被人救了却还要嫌他来得慢!
是不是矫情!
嗯,是不是矫情?
可是她又想:自己也就只对这么一个人矫情了,若是换了其他人替她当下一剑,比如冷千寻,比如剑幽兰,她一定会感恩戴德用最虔诚的方式感谢对方。
可为她挡刀的是他,柳卿没办法不让自己不矫情!她做不到。
第188章 一吻终相别 马上见!
离珂一剑挡下凤鸢后,伸手拽起柳卿,将她拽到了身后。
柳卿全身都在痛,但心是麻木的,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她就像一滩软泥一样,勉强一手扶住离珂才不至于摔倒。
凤鸢现在杀气腾腾,完全不会像之前那样有戏耍逗乐的趣味,他现在就想杀人,杀掉让他心心念念几十年的仇家,灭掉还残存的‘善念’,免得以后被别人操控,又来伤自己。
以他现在的能力,若是自己残存的‘善念’再被消灭掉,那么他就真可以高枕无忧,到时候世间再无他的对手。
虽然凤鸢本来打算在复仇完后,就找一处清闲地隐居起来。但因为小时候被强大的敌人打怕了,□□怕了,就算是现在,他也会经常神神叨叨觉得世间哪个方向又产生了一个高手。一有这个念头,他就会变得极为暴躁,自己不去看一眼,连吃饭都吃不下。所以他会每隔一两个月就要出远门去看一看,找一找,看看世间是否有强大的存在。
仿佛世间只要出现比他厉害的人,以后就会来杀他似的。
这种对未来的恐惧,对假想敌的恐惧,让凤鸢时时刻刻都保持警惕,一方面使他一直不断进步,另一方面也使他倍受煎熬。
五十年来他也从未解脱过!
别人都跟他要解脱,可是他连问人要的机会都没有。
凤鸢曾经也把离珂当过对手,在遇到柳卿之前,离珂无欲无求,一心练功,征伐谋略无所不用其极,功力进步非凡,迟早有一天会赶上他。不过当凤鸢后来发现了小公主被抓到天魔宗后,离珂就变得心浮气躁,以那样的状态,他的实力会和自己越差越多,所以也就淡了杀他的念头。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柳卿身上沾了他的‘善念’,虽然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别人要怎么用他的‘善念’来杀他,可他心里就是不安,就像之前对假想敌的那种猜想,一天不除,自己内心的恐惧便会一点点放大,直至失心发疯。
现在的他,从之前对柳卿的戏弄,彻底变成了杀心。不光是因为对方惹恼了他,还因为她将自己的那份‘善念’占为己有,并且用来对付自己。
凤鸢一只眼睛血肉模糊,生生凹进去一个洞,血肉耷拉着,甚是恐怖。
其实柳卿本来就是挠了一下,不至于成了这幅恐怖的模样,更多的是凤鸢因为自己癫狂而疯狂的发泄所致。
他仅存的那只眼睛,看到了离珂挡他的剑。
凤鸢突然笑道:“很多年没有人能阻止我了,你们让我很意外,真是很意外,竟然拖延了我的复仇有三天之久。我就只是让我们的好公主做个选择题,有那么难吗?嗯?有那么难!事到如今,你们都去死吧。”
他现在也不知道杀掉凤仪能不能解恨了,以前凤鸢对这种没把握的事情,很少会去冒险,但他现在内心正在撕裂,如果他现在不去杀掉柳卿,恐怕自己在短时间内就会被内心的癫狂反噬。
他不敢想自己会不会发疯,会不会走火入魔,会不会失去了自我?!
总之,杀掉眼前的所有人,他才会彻底得到解放,才会彻底平息内心的怒火。
凤鸢额头青筋暴起,突然抽剑,然后瞬移到离珂侧身,握紧冒着悠悠绿火的长剑刺去。
离珂只好先将柳卿推开,然后专心对付凤鸢。
柳卿被放在一边,麻木痴呆地坐着,像个跟丢父母的孤儿一样。她征然地看向下方,皇宫巨大的墙体被人推倒,皇城周边的城墙也被人从外面摧毁,是朝风带领着凤山大营军,用攻城车不断撞击城墙,才撞出了缺口,然后与里面的人合力撞击,才使整个墙体都被推到,让里面的灾民迅速转移出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