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四婶感觉有个成语在脑子里盘旋了一下,话到嘴边却突然忘词了。
“欲盖弥彰。”袁媛小声嘀咕一句。
“欲盖弥彰!李大毛!你说,你为啥要打袁媛?啊?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城里姑娘嫁到咱们这小破村子,你们不应该好好待人家吗?再说了,俺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听说过还有公公动手打儿媳妇的!”
“刘美香,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你哪只耳朵听见是俺打的了?不跟你说了?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再说了,就算她是天上的七仙女又咋了?
谁让她就稀罕俺儿子呢?咋的,你眼红啊?眼红让你儿子也给你领个城里丫头回来啊?”
刘美香见李大毛一点儿情面都不给她这个老同学留,顿时涨红了脸:“李大毛你这个老王八!袁媛这一看就是被人打的,你摔一跤能摔成这样啊?你给老娘摔一个看看?有外人在你还敢这么横,没外人在你还指不定咋欺负人家闺女呢!”
一拉袁媛,“走!婶子带你去派出所报案去!这还无法无天了!”
“你去啊!没人拦着你!”李大毛眼里冒火,攥紧了拳头,眼瞅着就要爆发。
白怜花扯扯李大毛的衣襟,小声劝道:“她爹,别说了。”顿一顿,“你就不能好好跟她四婶儿说?”
“四婶儿,要不算了。”袁媛倒吸了一口气,微微蹙眉道。
刘美香意识到自己抓得太牢,连忙松开手:“抓疼你了吧?”
“他四婶儿,要俺说吧,你还是先忙你的去吧。你刚刚不是还叫俺吃过早饭去帮你包油糕么?”白怜花瞥了儿子一眼,不紧不慢道。
刘美香愣了一下,脸就有些发烫。净忙着路见不平一声吼了,倒忘了自己来找人家的目的了。
吭哧几下道:“对啊,我倒忘了这茬了。要不这样,待会儿先让李斌带他媳妇去卫生院看看?大伏天的,别再化了脓,也不好跟人娘家交待不是?”
“他四婶儿,你这个话说得在理啊,不愧是有文化的人。其实李斌他爸昨天连夜就把三轮车给开回来了,又寻思着大半夜的怕去了找不见大夫,这才打算让李斌今天带他媳妇去。”
袁媛心里冷笑一声。她婆婆这一张嘴,还真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
刘美香心头的那股子火又熄灭了几分,转过身拉着袁媛的手劝道:“闺女,听四婶儿一句话,咱回头把身上的伤瞧一瞧,身子好了比啥都强。你说是不是?”
又压低了声音,“对了,完了记得换上身长。”袖衣裤。热是热了点,不过总比让别人看见了说三道四强。就算他真打了你,关起门来不还是一家人么。”
李大毛重重地咳了一声。
刘美香顿了顿:“唉,以后自己小心点儿,别再摔着了。”
“四婶儿……”袁媛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刘美香叹了口气:“孩子也好几岁了,互相忍让着些把日子将就着过下去就算了。能咋?”说完,一扭身,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目光里离开了。
进了隔壁自家大门,刘美香忽然觉得有些蹊跷,大半夜的,也没听见啥动静,李家究竟为啥闹得这么凶呢?
第3章 、心机
袁媛很是震惊。这是把她当作空气了吗?
李家人看着刘美香出了大门,总算是松了口气。
李斌嗫嚅着道:“那我一会儿带她去看看?”
一直都没再开口的李红秀撇着嘴道:“不去行吗?四婶儿好歹是咱北格庄的妇女主任呢。刚刚看着又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就算不去派出所反映,回头要再问起来该咋说?可别再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了。”
白怜花微眯着眼睛,柔声细语道:“就算你四婶儿没来这么一出,该去医院也肯定得去呀。这可是你嫂子。红秀,你也别因为她不愿意借你钱就记恨她,钱是她的,借是人情,不借是本分么。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这道理都不懂?”
折腾了一夜,李红秀本来已经暂时忘了借钱的事,听她一说,又想起这事来,就越发看袁媛不顺眼了。
李斌也瞅了袁媛一眼。如果乖乖答应借钱给红秀,哪会发生这么多事啊。就有些不太乐意陪她去卫生院了。
李大毛恶狠狠地盯着袁媛:“哼!还是那句话,既然嫁到我李家,不用说你的钱,就是你的人也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
“他爹,别生气啦,俺先去给你们弄饭吃吧。”白怜花道。
“着啥急?回头让她弄!”
一进屋,袁媛就赶紧从房门后拎起了扫帚。另外几人都有些惊讶,不知她要干什么。
白怜花与李大毛对视一眼,又看看袁媛,和声细语道:“快坐下歇着吧,一会儿还得去卫生院瞧瞧你身上的伤呢。可别再有啥闪失。”
李红秀撇撇嘴:“妈,就您爱瞎操心!俺瞧着大嫂精神头大着呢。刚刚不是还要洗衣服么?扫地算个啥?别拦着!既然人家想干就让人家干呗。”
“红秀,你这说得叫啥话?”白怜花作势瞪了她一眼。
李斌颇感欣慰。他媳妇总算是有眼色了一回。
“嗯,我还行。”袁媛低头在地上划拉着,活脱脱一副逆来顺受的窝囊媳妇样儿。
李大毛盯着袁媛:“你刚刚是不是存心的?”
“啊?”袁媛一愣,手里的扫帚随手一划拉,不知怎的就抡到了李红秀趿拉着拖鞋的光脚丫子上。
扫帚是用高粱杆子扎的,李红秀躲闪不及,脚背上顿时就起了几道鲜红的血印子。
“妈呀!疼死俺了!你扫地不带眼的啊!”
“你不要紧吧?红秀?”白怜花赶紧蹲下来察看。
李斌见他爸脸色一变,抢先骂道:“袁媛!我说你是不是摔了一跤给摔傻了!咋扫个地都扫不利索。”
袁媛“啊?”了一声,茫然地看看李斌,似乎才反应过来,走到李红秀面前蹲了下来:“我帮你揉揉,我帮你揉揉。”边说边一把捏住她前脚掌。
李红秀「哇」一声惨叫:“别碰俺!”猛地从袁媛手里抽出脚丫子往后退去。
“咋啦?”另外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白怜花话音未落,身子一晃一屁股跌坐在一边。
“呀,妈,不是我碰到您了吧?”袁媛惊道。
李大毛一个大步跨过去弯腰扶起她:“花花你咋跌倒了?没事吧?”
李斌看看李红秀,又看看他妈,再瞅一眼同时跌坐在地上的袁媛,一时有些懵:“红秀,你快先坐下。”
李红秀眼窝里都是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瞪着袁媛,目光里充满了怨恨。
袁媛坐在水泥地上,回头看了李斌一眼,便低下脑袋摸着自己腿上的伤。
李斌看他爹扶着他妈坐到另一把椅子上,迟疑片刻,过去扶袁媛。
袁媛摇头:“我浑身都疼,等会儿再起吧。”
李大毛皱眉看着李红秀:“你鬼叫个啥?”
“她快把俺骨头捏碎了!”李红秀一指袁媛。
“我,我就是想给你揉揉。”袁媛无辜地眨眨眼,泪珠子啪嗒一声落地。
“揉个屁!都刮出血印子来了还揉!俺看你就是存心的!”李红秀气得要死。
李斌嗫嚅道:“她就算有这个贼心,好像也没那么大……力气呀?”主要是没这个胆儿。
白怜花和李大毛互相看了一眼,觉得李斌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除非袁媛是吃错药了,才会当着他们全家人的面去主动招惹李红秀。
李红秀见自己爹妈兄长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马上就急了:“妈,你们不信俺?”
白怜花看看自己闺女,又看看坐在地上摸着腿的儿媳妇:“就她那三斤骨头二两肉,能有那么大手劲儿?”你不是又存心找这窝囊废的茬吧?
“妈!俺说的是真的!”李红秀气急败坏,大声道。
“好啦,知道啦。你先回你屋里躺着去,回头让你哥去贵福家给你买瓶红药水回来抹抹。”白怜花瞅了她一眼。
张贵福是北格庄的赤脚医生,就住在李家前两排。
李红秀哼了一声,一指袁媛:“你来扶我!”
“哦。”袁媛摸了一下腿上的伤痕,艰难地站了起来。
“算了算了!哥,还是你来吧。”眼看着袁媛伸过来手,李红秀忽然想起她的脚丫子,又临时改变主意。
“噢。”李斌赶紧过去扶着李红秀回她那屋。
白怜花打眼儿瞧着一儿一女的背影,心说红秀这丫头也真会折腾人。
袁媛脸上挂着两行泪,呆呆地看着李斌的背影,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了扫帚。
白怜花瞥她一眼,厌烦道:“别扫了!先去弄饭。一会儿不是还要去卫生院?”
袁媛还没说话,李大毛在旁边就问:“还真去卫生院啊?又得花不少钱!”
“可不是嘛。不过红秀说得也对,既然你那个老同学刘美香已经知道了,不去就不合适。她可是代表俺们妇女们说话的。别回头再给反映到妇联去。”
“怕啥?顶多听那几个老娘们啰嗦几句罢了。”李大毛冷哼一声。
“万一闹大了真被捅到派出所咋办?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只当破财消灾了吧。”白怜花幽幽叹气。
袁媛听着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着,很是震惊。这是把她当作空气了吗?
不觉感慨,就原主那个懦弱的性子,恐怕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早晚晚都会死在这家人手里。
“还站着干啥?”李大毛见她呆在原地没动,一瞪眼。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白怜花脸上顿时浮起了慈祥的笑容:“媛儿,要不你先歇着去?都摔成那样了还抢着干活?等俺拾掇完就去弄饭,吃过饭赶紧让斌斌带你去看看。年纪还小呢,可别落下啥病根子。”
好个两面三刀的老婆子!袁媛张了张嘴,边转身往外走,边有意提高音量道:“不用了,妈,我还能将就着做呢,早上的饭又简单。”
白怜花追上来,大声道:“哎呀,还是俺来吧。听话,快歇着去!等你好利索了再做。”
于是,李斌掀帘进来,就看见了无比和谐的一幕——他妈和他媳妇挣着抢着都要去做早饭。
“李斌你看,我说我去做饭,妈非不让,这可……”袁媛抢先对李斌道。
白怜花一脸慈爱地道:“斌斌,快带你媳妇去歇着,等妈做好了再喊她!都摔成那样了还做啥饭?快歇着去吧。乖,听话!”
李斌还沉浸在这婆媳一家亲的感人场景中没回过神来呢,就听袁媛垂着眼皮柔声道:“唉,既然妈都这样说了,那我也就不再坚持了。李斌,咱先回屋吧,省得在这儿添乱。”说着,向着李斌伸出一只手。
李斌下意识托着她胳膊,俩人慢悠悠走出屋。
白怜花好半天都合不拢嘴。还真就回屋去了?
揉了揉太阳穴,问:“她爸,你有没有觉得袁媛好像哪儿不对劲儿?俺咋觉得她有些怪呢?”
“斌斌不是说十有八九是摔成脑震荡了么?你是不知道,昨天夜里一睁眼,都不认得俺俩。”
李大毛忽然就想起袁媛刚睁眼时那句「疼死老娘了」,犹豫一下,怕老婆担惊受怕的,忍住没细说。
“嗯,你是说过。不过俺就是觉得她瞧着有些怪。要搁以前可从来不会说句好听的,让她干点儿活吧,脸能拉这么长!”白怜花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比划着。
“哼!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俺看她就是欠收拾!对了,红秀那个买卖是不是着急用钱?”李大毛问。
“可不是嘛,要不俺能让李斌找她要?这下倒好,钱没落着一分,还平白无故撒出去一笔钱。”
“放心吧,该让她出的一分也少不了!反正他俩就生了一个赔钱货,挣的钱也没地方花。要不就去贵福那里看看算了?”
“去贵福那里吧,按说倒是能省几个钱,不过可就嚷嚷得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以后再有个啥吧,好说不好听呀。你觉着呢?”白怜花皱着眉,有些心不在焉。
第4章 、医生
您是想问到底谁打的吧?
吃过早饭,李斌就开着小三轮带袁媛去了卫生院。
路上,李斌想起来问:“咋想起来穿裙子了?”
袁媛反问:“大热天的不穿裙子啥时候穿啊?”
“你身上不是有伤吗?”
“你该不会是怕别人问起这伤咋来的,面子上不好看吧?”
李斌一愣。心说,以前你不是最怕别人看见觉得没面子吗?
“这么热的天,我怕捂得伤口发炎。再说了,衣服蹭来蹭去的可疼了。”袁媛忽然笑了一下,“石头不砸在谁脚上谁不疼么。”
李斌无话可说。
卫生院的外科医生一看袁媛身上的伤就皱起了眉头:“咋弄的?”
李斌忙抢着回答:“摔倒磕碰的。”
见医生不说话,又道:“真的,大夫,她不知咋的好好的就晕倒了,然后,就磕碰成这样了。”
“是吗?”年轻的男医生撇嘴冷笑,“你给我摔一个看看?我不问你你最好别开口,让她自己说。”
李斌顿时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可能他太急于解释,多少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自己说说,这伤究竟是怎么来的?”男医生看着袁媛,语气温和了不少。
袁媛无视李斌对着她狂使眼色:“叫人给打的。”
李斌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啥人?”
“我!”李斌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