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她什么人?”男医生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白净文弱的男人还会动手打人。
袁媛也挺意外。再一想就明白了。就算放在三十年后,只要没有出人命,家暴行为仍然会被旁人视为普通的夫妻矛盾。不过,公爹打儿媳妇可就说不过去了。
“我是她丈夫。”李斌低下头小声道。
医生看着袁媛,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答案。
袁媛睨着李斌冷笑一声。
李斌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我按到哪个部位你要是觉得疼就说。”医生看看她胳膊腿上的瘀斑肿胀,开始检查。
“这样疼吗?”
袁媛:“还好。”
“这样呢?”
“还行吧。”
“啊——轻点儿轻点儿!疼死我了!”袁媛大叫一声。
李斌吓了一跳。
医生好笑:“我只是拿棉棒轻轻碰了你一下。还好,骨头应该没事。多处软组织损伤,等一下我给你开点儿药。你记得每天按医嘱外用、口服。最近注意好好休息,尽量减少活动。”说着,医生有意无意地看向李斌。
李斌赶紧点头:“知道了。”顿了顿,又道,“要不,麻烦您给开张诊断建议书?”
他见过有个得了腰椎间盘突出症的同事就是拿着这东西找车间主任请的假。
“可以。”医生看了袁媛一眼,“跟单位请几天假也行,过几天再去上班。”大夏天穿得少,一不小心让人看见,是有些难堪。
袁媛看着李斌唇角一勾。
李斌顿时浑身不自在。袁媛是小学老师,正在放暑假。他分明是怕他爹妈不遵守医嘱。
“大夫,不需要拍个片子吗?”骨折了一动就会非常痛,袁媛知道自己骨头八成没事,也知道医生懂得诊疗程序。
她只是单纯想花点儿钱刺激一下李家人。你们不是惦记着老娘的钱么?老娘就花在医院,花在自己身上!
“骨头应该没事吧?”李斌嘟囔了一句。
医生还没说话,袁媛已经抚着胸口,眉头紧锁:“这里一呼吸就有些痛,唉,也不知道是不是肋骨断了。”
医生盯着她看了足足有一秒钟,把诊断床边立着的屏风又拉开一些:“面朝墙转过身去。”
李斌赶紧绕到床头看着。
医生轻轻拉开袁媛裙子背后的拉链,啧了一声:“背上也有伤?你怎么不早说?坐起来,我检查一下。小心。”
袁媛慢慢从诊断床上坐起来。
“抬胳膊。疼就说。”医生一手扶着她后背,另一手从前面压向她胸骨。
“干嘛?”李斌忙问。
医生瞥了一眼:“看不出来我在做检查?”
李斌闭嘴。
医生双掌同时轻轻压下。袁媛叫:“疼!”
医生又看了她一眼,继续检查,完了看着李斌道:“我开个单子,你先去交钱,完了带她去放射科拍个片子。拿上片子再来找我。”看看袁媛,“可能有骨裂。”
李斌拿着单子就出去了,心里有些莫名其妙。医生看他的眼神好像有些奇怪,具体什么含义他一时也分辨不清。
医生坐在办公桌前,头也不抬:“这位同志,我这边暂时没什么事了,你可以坐门口等你爱人。下一个!”
袁媛「哦」了一声:“谢谢大夫。”
与进来的病人擦肩而过时,医生在背后又叮嘱了一句:“片子得等一阵才能出来,不要到处乱跑。”
“知道了,谢谢大夫。”
一个多小时后才取上片子。虽然普通X光片看得并不是太清晰,但结合临床症状,医生仍诊断为左侧第五肋骨轻微骨裂。
李斌拿着处方去交费、取药。医生写着病历,忽然抬头看了袁媛一眼。
袁媛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早猜到他想说什么了。已经临近中午下班时间,也没什么病人候诊了,她便直接问:“您是想问到底谁打的吧?”
医生飞快地扫了她一眼,略显尴尬。
说实话,男人打老婆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尤其在农村。也正因此,刚才他看了一眼就几乎可以断定,她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是被殴打所致。
不严重的一般也都不会来医院看,怕花钱是一方面,主要被打的人更担心传出去丢人。
没想到她居然肯自揭伤疤。这心理素质还真是过硬。而且,居然还穿了条连衣裙,就好像生怕别人看不见她身上的伤似的。
“是我公公。”袁媛淡淡地道。
公爹打儿媳妇?儿子还出来顶罪。这女人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医生扫了一眼她身上穿着的碎花裙子。是不是性子有些犟?
想了想,说道:“病历诊断可以证明你的伤是咋来的,要不想有下一次,不如去报警。”
“管用吗?”袁媛仰起脸看着大夫。
医生一愣:“不好说。”听说确实不大管用。有些施暴者当着警察的面唯唯诺诺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回去却打得更狠了。
医生无奈,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情。
“欸?听你口音不像是这附近的人。”这附近的人可都不说「我」。
袁媛笑了笑:“我娘家是北城区的。”
“是吗?太巧了,我家是南城区的。”年轻的医生声音里透着几分兴奋。
袁媛没觉得有什么巧的,倒是挺好奇,他一个城里人咋跑来这穷乡僻壤工作。
据她所知,下面郊县医院的医务人员大多是通过定向招生分配来的。
不是特殊年代肯到下面来工作,可见还这人挺有追求的。
“是挺巧的。”袁媛笑笑。
医生犹豫一下,抬眼看她:“对了,我叫林思杨,有事可以来找我。”话一出口又马上道,“算了,还是不要来找我的好。”
袁媛微微一笑:“没那么多讲究。谢谢您。”
李斌刚好进来,看看医生又看看自己老婆,眉头微皱。
走出卫生院的大门,他才问:“袁媛,你和那小大夫聊啥呢?我好像看见你笑了一下。”
“能聊啥?谢谢人家给我看病呗。”袁媛本想告他实话,再一想,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把人家医生牵扯进来,就笑了一声,“你总不会以为在聊我挨打的经过吧?”
李斌被噎得无话可说,瞧着她唇边一缕笑意,莫名有些不自在。
这人咋忽然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一想到他爹的爆脾气,小心肝儿忍不住就是一颤。
临进院门,忍不住嘱咐了一句:“可不要在爹妈跟前瞎说。”
袁媛皱眉。难不成你认为你老婆之前挨打都是因为没管好她的嘴?
李红秀一个人坐在苹果树下乘凉。
李斌知道他妈去了刘美香家帮忙,就问了句:“爹呢?”
李红秀瞟了一眼:“去了镇上的朋友家。”
“不是明天才赶集唱戏么?咋今天去了?”
“他说想看看能不能跟他朋友借点儿钱,怕明天人多不好开口,就提前过去看有啥能帮忙的地方没,顺便问问。”李红秀瞟了袁媛一眼。
袁媛知道李红秀是故意说给她听,只当她放屁,也不搭茬,直接回了自己屋。
李红秀看看李斌肩上的背包,没好气地问:“又花了不少钱吧?”
李斌赶紧提起背包拍了拍:“就是些活血化瘀的外用药,还有些消炎药。”
李红秀哼了一声:“鬼才信!看着挺多的。俺看看。”说着就站起来,一把抢过李斌手里的背包。
袁媛站在窗前看着李红秀拉开背包拉链,冷笑一声。
“龙牡壮骨颗粒?买这干啥?给嫣儿买的?”
“大夫给你大嫂开的,能促进骨骼愈合。有点儿骨裂。”
“啥叫骨裂?骨头断了?”李红秀有些好奇。
“我也不太懂,好像是接近骨折吧?”李斌从她手里拽回背包,“中午吃啥?”
“你问俺,俺问谁去?平时不都是妈和大嫂做吗?妈不在,自然就是大嫂做呀。哥,你快点儿喊她出来,俺早就饿了。”说着,李红秀看向李斌他们屋,迎面正对上袁媛的目光。
袁媛盯着她微微一笑。李红秀心里忽然就一颤。明明还是那个人,可是给人的感觉就是说不出的诡异。赶紧假装看向别处。
“人家大夫可交待了,你大嫂最近得多休息。你看,这是大夫给开的诊断建议书。”
李斌赶紧从背包侧袋里掏出一份门诊病历,取出里面夹着的一页纸展开给李红秀看。
“啥是个诊断建议书?俺也看看?”大门口忽然传来白怜花的声音。
第5章 、算账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妈,您看,这是大夫给开的诊断建议书。大夫说让她这几天多休息休息。”
李斌赶紧把诊断建议书展开给白怜花看,暗自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
“不用看了,俺就是没听说过这东西,又不是不相信你。俺赶紧做饭。你们都回去吧。”白怜花一脸的慈爱。
李斌忽然想起来,他妈除了她自己的名字,那是大字不识一个。
李红秀一把抢过去看看,撇撇嘴道:“哥,缸里水不多了,趁你在赶紧把水缸挑满吧。”
李斌赶紧挑起水桶走了。
“妈,俺哥给俺大嫂买了好几种药,又是抹的又是喝的,还买了一桶龙牡壮骨颗粒呢!肯定又花了不少钱!你说她老大不小一个人了,喝啥补钙的?净糟蹋钱!”李红秀早憋得难受,李斌前脚刚走,她就赶紧告状。
“真的啊?真是个败家娘们!哪家的婆娘还能不挨个打了?就她身子金贵!”厨房里,白怜花一边捡菜一边说。
“可不是嘛。要俺说她也就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您说俺借她五百块钱开店,又不是瞎花,她都推三阻四死活不借,自己买一堆没用的药倒是舍得!早知道俺爹就该下手再狠点儿打死她算了!”李红秀咬牙道。
白怜花连忙制止:“可不敢瞎说!让人听见就麻烦了。俺刚跟你四婶儿套了半天近乎,就是怕她不知啥时候想起来就给说出去了。再说了,她真死了对咱有啥好处?”
“她攒下的钱咱不就能随便花了?俺哥肯定是没意见。”李红秀得意的笑。
“你傻呀?留着她才能继续给咱们家挣钱。”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啪啪」两声掌声落下,贴着李家杂物间的墙,忽然露出袁媛半边身子。
母女二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
“亏你还是个当老师的呢,你咋还偷听别人说话?”李红秀质问道。
袁媛挑眉道:“红秀,你知道么?你那叫杀鸡取卵,然后可就再无利可图了。妈这才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红秀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白怜花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袁媛没事人般晃回屋里。
傍晚,一家人正围坐在苹果树下的小矮桌上吃饭,李大毛从外面回来了。
袁媛老远就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不由得皱皱眉。
“爹!你跟人家说了没?”李红秀站起来问。
李大毛哼了一声,剜了袁媛一眼,目光阴森森的:“秦桧也有,有仨朋友呢,更别说俺李大毛。俺白混了一辈子了?”
李红秀喜道:“借到钱了?”
几个人都盯着李大毛。
李大毛从裤兜里摸出一张五十的钞票,“啪”地往桌上一甩:“还以为离了你们地球就不转了?”
李红秀一脸的失望。五十块,才是个零头呢。
李斌心里一慌,看看袁媛,却见她面无表情地端着碗小米粥喝。
白怜花站起来,笑眯眯地道:“积少成多嘛,不行再找人借借看。红秀你也不用急。去,先去给你爹倒杯水来。”说着,挽起李大毛的胳膊向屋里走去。
李大毛猛地甩开她的手,回头瞪着袁媛:“你们说,俺丢不丢人?!俩儿子一个媳妇,一说起来也都是,都是他妈的端着铁饭碗的人,可临了临了,俺用几百块钱还得低声下气跟人去借!
你们说,丢不丢人?啊?人家还问俺,你家老大在城里上班,又娶了个城里姑娘,小日子应该过得挺滋润啊,咋都没想起来接济老子妈一下?”
李斌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那您就老实跟人家说呗。”李红秀在一旁煽风点火道。
夜色中,白怜花瞥了袁媛一眼:“她爹,你也别发火了。别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可不值得!”
袁媛喝几口粥,夹一筷子拍黄瓜慢慢嚼着,仿佛根本就没听见他们几个在说什么。
“吃吃吃!俺他妈让你吃个够!”李大毛一转身,两步跨过去,一把就要掀桌子。
白怜花和李红秀心里偷着乐,赶紧一左一右拽住他胳膊。这一把下去,糟蹋的可是自家的粮食啊。生气归生气,犯不着。
“他爹!你别生气。要不先回去睡会儿吧,睡一觉再说。”白怜花劝。
“爹!您可别掀桌子,俺们还没吃完呢!”李红秀道。
李斌脸色有些发白,坐在小板凳上不敢出声。
动静有些大,李家两边院墙上露出了两三双眼睛。大门口也聚了几个原本在街上闲坐乘凉的村民。
小小的院子里一时静得吓人。
袁媛放下手里的碗,站起来,拿了个小板凳递给李大毛,慢条斯理道:“爹,那您是咋跟人家说的呀?我也奇怪呢。来,咱们算上一笔账。我嫁到咱们家也四年多了。
除了逢年过节,以前我和李斌每月另外给你们三十块钱。今年涨了工资,每个月开始给到五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