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提刀下场,给公主演示一套刀法,心中却禁不住怀疑,莫不是他父亲前些日子向皇帝进言有了效果?
进言的内容,一是如今大燕尚武之风日渐衰弱,长此以往,恶邻们未免心怀叵测,于国无益。二是杨家愿将家传绝学授与将士们,只为叫大燕军队益发强大,也希望皇帝发动大家一起精研战法战技,以壮军威。
皇帝听得挺认真的,还派人往永宁侯府送了赏赐。
但他也跟永宁侯说了真话——朝廷不是不想练兵,朝廷是没钱。
花八两银子造出来的弩当然比花一两银子造出来的弓好用,但那差的七两银子能从天上掉下来吗?显然是不能的。皇帝家也没余钱啊!
既然砸钱强军怕是走不通,想搞出一支强大军队的希望,就得往民风上考虑。岂不见柔然比大燕还穷,许多军士连皮甲都穿不上,但谁敢小瞧柔然骑兵的战斗力?那可不是自幼射狐兔练出来的吗。
大燕没那么多狐狸兔子给小崽子们糟蹋,但也有柔然比不上的好处。譬如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风气……
峄城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再长大一点便是贵女中的尖子,若她是英姿飒爽的,想让女眷和她套近乎的王公贵族们,或许就得考虑一下是否也要让女儿习弓马。
而若是皇后和太子妃也以这种风格在命妇们面前亮相的话,也许情况会更好——女人们都跟着宫中学得轻灵矫捷了,她们的丈夫还要虚弱痴肥爬不上马背吗?那岂不是要被家中妻妾们瞧不起了。
男人可以死在战场上,但绝对不能被妻儿当成一个柔弱的废物。
杨英韶认为自己明白了公主突然要习武的用意,此时一套刀法也正舞尽,他有心亮个相,收刀端然而立,身形修挺——确实好生俊朗。
峄城公主立刻拍起巴掌来:“这套刀法好威风啊!”
“臣不知晓,这套刀法若由女子耍起来又是什么风貌。等殿下学会了,想来能令人大开眼界。”杨英韶脸颊微微泛红。不晓得为什么,公主夸人实在热情,总会叫人不太好意思。
而他这话实在也是恭维了,峄城公主前些日子练的都是些基本功,什么呼吸吐纳,站桩压腿。她究竟有几分习武的天分,谁都不晓得。这一套刀法却是颇有几分精深,并不是随意练练就学得会的。
他也没指望公主能用这套刀法上阵杀敌,只要动作对了,耍起来好看,外加不要扭伤了手臂腿脚,也就算大功告成。
然而峄城公主学得却是认真。每个动作都非做到和杨英韶一模一样不可,否则便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她小小的女儿家,身体底子又不大好,精力有限,每日上午读书,下午习武,每每累得话也不想多说半句,晚上就寝倒是睡得香甜。
两个月下来,身高都向上蹿了一截,整个人显得更细瘦了。平日习武时也将头发梳做男孩儿发式,远远瞧上去,像个小少年。
那套刀法也学了一大半,虽然力量不足,没有杨英韶那般纵横威风,但瞧着也挺像模像样了。这进度倒是比杨英韶预想的快得多,他特意找舒兰与,再三叮嘱她务必注意公主的饮食休息,万万不能贪进,累坏了身子。
舒兰与瞥他一眼,含笑道:“世子有所不知——殿下心中一直将世子当做目标呢。”
“嗯?”杨英韶一愣。
“殿下一向要强,世子武艺精熟,她很羡慕。越是羡慕,便越想早日学成。”
杨英韶失笑:“她还想战胜我不成?”
“臣妾知晓,女子的力量通常不如男子,殿下习武的时日又短,世子在这一道的天赋与努力皆也远过常人,想战胜世子自然难上加难。可是,殿下是个畏难的人吗?”
舒兰与看向杨英韶,眼神不遮不掩,仿佛知晓他知道答案。
但杨英韶只蹙眉——他知道公主素来要强,可她不能把自己当做目标啊。
他不好说出自己的秘密,然而要让公主一个小女孩努力追赶拥有两世磨砺的他,这实在太残酷了。
也许她习武的动机是皇帝的意愿,但以她的性子,如果不能做到最出挑的那个,她宁愿自苦,也要一遍遍挑战。
那该多累?她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而这个给她自己找麻烦的小东西,此刻却朝他们快走过来,还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笑问:“我的脸上有花儿么,表兄在看什么呢?”
“有汗。”杨英韶已经习惯了她的玩笑,如今绝不轻易惊奇。
他淡然自若地将一块手帕递给她,经人细细揉搓过的白迭布不仅吸汗,必要时还可包扎伤口,他身边始终带着。
公主丝毫不介意地接过手帕,蘸去面上汗珠,再把帕子还给杨英韶:“还是有点累,这刀可太沉了。”
“殿下的力气小,等力气大了,便不累了。”
“可太子哥哥说,等我力气大了,就该学枪了,那不是更沉吗?!”
杨英韶一怔,口中问:“要不,臣先教殿下骑射?这本事围猎时就用得上,可比学枪有用,也不需要那么大的力气。”
心中却奇怪,太子为何让公主学枪?他不是不能教,但这实在奇怪……想练出矫捷身形,好引领京城美人们追捧的风尚,可不必费力学这长兵器啊。
“行啊,”公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口答应,喜滋滋问,“我现在就学,等今年围猎时,能不能一展身手,叫父皇刮目相看呀?”
她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