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兰与此刻刚刚赶到殿内,可只能站在房门口——方才公主一路小跑,别人不敢挑剔,她们这些女官宫人,却是不敢在宫中奔跑的。饶是尽力快走,也没跟上公主的脚步。现下听到皇帝那一句话里怒意满满,便不敢再跟进去了,生怕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移动,无端把他怒火招引到自己身上来。于是只能竖着耳朵听。
公主说完这句话后,房中竟然安静了。
许久,皇帝嗤地笑了一声:“女将军?”
“儿臣想为国尽忠来着。”峄城公主的声音开始有点儿打颤了,这可是从没有过的迹象。
“朕不缺将军!更况女子到军中,万般麻烦,这许多年来,大燕都没有女将了。你却是怎么兴起这个念头,想做女将的?你金枝玉叶,安心享你的富贵便是,若真喜欢行军打仗的玩意儿,等你长大了,父皇给你挑一位少年骁将做驸马,也就得了。”皇帝道,可舒兰与怎么听都觉得他这口气像是在挖坑。
峄城公主急了:“我不要什么驸马!父皇,我就是想……”
“别任性!你当做将军是闹着玩的么?边关之苦,战事之险,你见过哪一样?”皇帝仍是不赞同。
“父皇!”公主开始撒娇了,“父皇答应我嘛,答应吧,好不好?您要是不答应我就哭,我真的要哭了!”
“你哭吧。”皇帝也是要给这个小女儿一点儿颜色瞧瞧,否则她真是要反了天去,“朕还管不住个你了?”
殿中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舒兰与什么也听不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皇后才道:“陛下,先让仙娘回去吧。”
皇帝没有说话,也许是比划了手势,接着便是公主抽抽搭搭地说:“母后,儿臣……”
“你先回去,难道连父皇母后的话都不听了?你要在这里接着气你父皇不成!”皇后坚持道,又似是无奈,大约是跟太子挑起话头,“殿下,瞧瞧您父皇,再瞧瞧您妹妹,一个省心的都没有。”
太子也不好回答这个,只能帮着她,将公主半哄半骗地亲自送了出来。在门外见到脚底下长了钉子的舒兰与,便道:“把仙娘送回去,别的事儿,我和皇后娘娘会解决的。”
舒兰与点了点头,扶住还在掉眼泪的公主:“殿下,咱们先回殿里歇息好吗?”
“父皇不喜欢我了。”公主却不肯再走,哭诉道,声音一点儿也不小,“他都训我了。阿婉,他不喜欢我了,难道他有别的公主了?”
——这话怎么说得像是皇帝在外头有狗了似的?!
舒兰与连忙道:“如今没听说哪位娘娘有了身子,陛下哪来别的女儿?殿下快别说了,咱们回去吧。”
太子原本打算回去,可闻言脚下却是一顿。
他第一回 被父亲训斥的时候,大抵也有过这样的心情。又是觉得父亲不爱他了,又担心父亲偏心了弟弟们。只是他身为嫡长子,母亲又早逝,哪怕是想哭,也不敢掉眼泪。
因转头摸了摸峄城公主的小脑袋,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公主顿时便不哭了,含着一点儿泪花望向他:“真的?”
“真的。孤不会骗小仙娘的。”太子信誓旦旦,“对了,你上次要的那个人,孤也带回来了,在椒房殿等着你发落呢。你看,孤很守信的。”
公主略一犹疑:“可哥哥也答应过,要替我劝父皇……”
“嗯,答应过,记着呢。”太子和声道,“现在你先乖乖回去,好不好?”
公主这回就听话了,带着宫女们回椒房殿偏殿。一进门便叫了热水洗脸——她那满脸泪水的样子像个花猫,还好这一路上没被别人撞见,否则便更丢人了。
舒兰与借着帮公主洗脸的机会,小心询问:“太子殿下跟您承诺了什么?”
“哥哥说,父皇就是因为喜欢我心疼我,才会生气。还有,我想当女将军的事儿,就算父皇不同意,他也同意了,以后我们一起瞒着父皇,他有法子叫我梦想成真。不过……这样的话,父皇不是太可怜了吗?他又生气,又要被骗……”
舒兰与脸上一抽,太子说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要拉拢公主,还有什么比和小姑娘共享一个秘密更能让她信任他呢?可是,这小姑娘自己却不值得信任啊,转眼就把这秘密捅出来了。
殿下您这样真的能瞒住您爹吗?
她急忙掩饰过去:“殿下不必太过担心陛下恼怒。娘娘和太子殿下都在那边,一定能劝好陛下的。”
峄城公主抿着嘴唇想了那么一两秒钟,道:“可我觉得,我想做个女将军这件事情,对别人都没什么损害,父皇为什么不愿意呢?我要是没那个本事,他很可以不给我士兵,何必现在就……”
舒兰与本想说,您是皇帝的爱女,他当然不愿意您去打仗,可话到嘴边,她却觉察出一点来——公主说得没错。
皇帝缺将军吗?不缺。他需要让女儿去打仗吗?不需要。那女儿想学什么东西,对他有什么实际影响吗?没有——通俗点儿说,峄城公主这样的身份,别管学什么,今后都很可能用不上。既然如此,皇帝很不必为了女儿不务正业而恼怒的。
他莫非是气此事他半点儿不知情?
细细想来,前妻的儿子和继妻的女儿策划出一个小秘密来,无论皇后是否知情,皇帝都能肯定,他自己是被蒙在鼓里的。
而那两个孩子之所以亲近,还是因为他刻意暗示他们交好,好维护太子的地位——这似乎确是犯了为人君的忌讳。
也怪道皇后让峄城公主先离开,她和太子要面临的情势可能会突然变得复杂了,若是叫公主留在那里,说不定她又要误打误撞地捣出什么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