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的哭法几近歇斯底里,她甚至站不住,跪在了地上,可抱着匣子的手臂却用了全部的力量,手指头在木板上按得泛白。
一驾马车在稍远处的街巷略略驻足,车里的人听了一会儿这直上云霄的悲声,轻叹了一口气:“走吧,咱们回京城去。”
骑着高头大马、陪伴在马车边上的青年官员答应了一声——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想要手刃仇人的,但现下,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那个恶鬼,应该死在被他荼毒侵凌的京城百姓们面前。
不如此,如何熄灭那些失去孩子的痛楚,如何给百姓们多年来求告无门的悲愤一个终结?
第177章
从静宁府到燕国都城,便是驿马疾驰也要大半个月,若是走得慢些,耗个半年五月亦是情理之中。
若不是鹿鸣要赶到京城回吏部露个脸,他是很想带着苏流光在沿路走走看看,遇到什么名胜风光便停下脚步赏玩一番的——须知这一回回了京城,除非赶上个外放的新差事,否则是很难有这样长的时间在外面走动了。
而叶清瞻派去朝廷送信的信使则走得飞快,鹿鸣和苏流光到了泽州,去见舒兰与时,信使便已然到了京城。
这京城的情势,相比先前先帝在的时候,更显得复杂几分——小皇帝是在当朝高坐着,梁室余孽已然伏诛的消息,自然要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上,可在他顶上,还有个太上皇呢,而太上皇身边还跟了个长公主……朝堂上的政务,太上皇管四分半分,长公主管二分,小皇帝只管三分半,却要天天跟着父亲和姑姑实习打杂,也忙得不可开交。
若是寻常贵戚家的男孩子,这正是骑马过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好岁数,过得多么惬意。可皇帝是没有青春的,他连选皇后妃嫔的事儿都没心思期待。
自然也不是因为跟过去的祖父感情多么深厚、不忍选妻纳妾,实在是朝政过于繁忙——无论是峄城长公主,还是太上皇,都摆出希望他早日长成、好将朝政一手揽回去的嘴脸来,他哪敢耽搁!
他那亲爹,时不时的就要咳嗽两声,闹点儿毛病,身边立的些太妃太嫔连幸都不幸一回——太上皇御体清弱如此,岂可长久为国政所累?若不能叫亲爹回去喝茶吃果子看戏消闲,简直是他作为人子的不孝了。
而一向强健矫捷的小姑姑峄城长公主,虽然不会因政务繁重而累倒,可南梁一现颓势,她便仿佛放心了似的,只做她户部礼部的两摊子活计,别的事情是能不管则不管。
小皇帝知道她这是有心避嫌了。
如今柔然内战已起,而燕国甚至没有将最大的杀招明噶图夫妇放回去,可见北族十数年里是成不了气候了,南边又已经平定,这样的情形,武将家族一时半会儿也派不上用场了。
他虽是姑姑看着长大的孩子,可姑姑也是在这血染的四面红墙里长大的。她比谁都清楚,天家是有亲情的,但绝不能用权势去考验这份情。
姑丈是将军,姑丈的父亲也是将军,还在这连续两场战争中打出了一发显赫的威名。杨承熹原本便掌控着北境十万铁骑,杨英韶又带着禁军打了数月的仗,也算是赚足了人望,现下怕是打算要韬光养晦,以免功高盖主,引得卸磨杀驴。
小皇帝将杨家的爵位更升一层,给杨承熹封做安国公,杨英韶除了驸马这身份之外,也更多了个国公府世子的头衔——于是朝上人人都说,杨小将军青年有为,很应当再去教习新兵,好叫大燕军力更强盛些。
他也跟着这么说,仿佛真想给杨家铺出一条青云大道似的。
结果,就在峄城长公主再次拒绝帮小皇帝主持恩科的那天下午,戎马半生的杨承熹在回京路上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彼时看着情形不大严重,可人还没到京城就发起高热来。
他虽身体健旺,可到底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了,病了总是不好的。太上皇派了御医去新赐的安国公府给他瞧病,御医倒也拿出了浑身解数,怎奈杨承熹的病好一天坏一天,那高热,说来就来说退就退,就是不见痊愈。
这么的,杨英韶莫说没空去练兵,连在公主府里都待不下去——他们夫妇两个竟然搬到安国公府去“侍疾尽孝”了,一副即将不问世事的样子。
太皇太后秦氏对此事非常在意——若是没有杨家义兄,她是多半没资格入先帝的眼的,更遑论做了继后又做太皇太后。
“兄妹二人”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但秦氏一向倚重“娘家”,对嫂夫人和外甥也多有看顾,否则哪里会因为峄城公主有些小少女的心事,便把她嫁回娘家去了呢?
可现在义兄为大燕江山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好不容易能过安生日子了,却摊上这么一出事情!
她招了小皇帝来问:“阿玉儿,安国公那里,究竟怎样?”
是如御医所说,跌断骨头,伤了筋脉,情形难明?还是……
太皇太后仔细观察着这个便宜孙子的表情。
小皇帝又如何不知祖母在想什么?他是这位一点也不老的“老祖母”教养长大的呀。
不比祖父晚年,他还年轻,还有太多的事情想做,因此很没有空去猜测大臣的心思——反正杨家父子都在京城里,纵使在军中很有些影响,可只要不让他们再带兵,只凭借名将声誉,也起不了什么乱子。
他很乐意善待功臣的——虽然现下四海宁静,可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他又需要将军们提枪上马征战四方了呢?现下觉得人家在军中影响颇深,便要玩那兔死狗烹的把戏,那真是蠢极了的人才会做的把戏!
因此道:“孙儿差遣了御医们去看,都说安国公这毛病一时虽不好康复,可也没什么大碍。左右现今四海承平,安国公很可以在京中歇息一阵子,孙儿想,这伤势总该好了吧。”
太皇太后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到底是年纪大了,比不得从前了。先前哀家哪里想到,哀家那老哥哥会因为这点小伤便缠绵病榻呢……”
年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