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这话却是真心话了——在那些被可能会亡国的恐惧笼罩着的童年时光,唯有杨英韶身边时,听他讲行军布阵,讲山河地理,被他手把手地教抡刀使枪,骑马放箭——就是在那些时候,她才能感到安心。
分明那时的表兄也还是个小小的少年,可不知怎么的,她相信,只要能学全了他的本事,大燕就一定不会亡国。因为他和她都在,还有什么人能战胜得了他们呢?
杨英韶稍有些意外:“怎么?”
“若是表兄不教我,我或许也能骑马射箭,但一定做不成女将军,或许也不会想要去朝堂上做什么事,只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只知晓闺阁之内的那点事儿,将来由父兄做主,挑一位驸马成婚,或许与他处得来,或许处不来,就这么从宫里到公主府,安静又无聊地过一辈子。”
杨英韶摸摸她的脑袋,每当这种时候,他就觉得她果然还是他的小姑娘。
总是幻想那些已经不会发生的事情,认真得很可爱。
“殿下没办法再过安静又无聊的一辈子了,也再找不到一个跟您处不来的驸马——殿下已经是臣的妻子了,便只能由臣捧在手心过这一世了……只是不知道殿下喜不喜欢?”
“我当然喜欢。”她笑了,却又忽发奇想,“可是,我若不是学到了这些本事,若始终是那个无聊的公主,你若是与我做了夫妻,也会这样喜欢我吗?”
“臣会做个好驸马,但若说喜欢不喜欢……”杨英韶顿了一顿,他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现下又觉得,上一世交出的答案未必就准确,此刻只好道,“臣不曾见过不学无术的殿下,也不能说定然不会喜欢这样的您呢。”
“不能说一定不会”,那不就是多半不会吗?
峄城长公主瘪了瘪嘴,旋即却又高兴起来。她的驸马喜欢的不是她这美艳的皮囊,而是她的能耐和心性,这听起来挺靠谱的。
毕竟就算是公主,也不敢保证世上一定没有比她还漂亮的女子,但她敢发誓,论及本事和见解,世上绝没有女人能完胜她。
四舍五入一下,便是杨驸马最爱她,永远都最爱她。
她驸马的心,是她凭自己的本事抢来的!
第180章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天晚上峄城长公主竟然久违的做了梦。
梦里头,她不再是如今这个能在朝廷上立直腰杆说话的长公主,而是一个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
而阿婉也不是现下这个心清志明的毅亲王妃,她是她的嬷嬷,跟着她出宫建府,也看着她和杨英韶成了亲——之后,阿婉却告诉沉浸在新婚的欢喜中的她,杨英韶原有个心上人,原是罪臣之女的,现下还呆在永宁侯府中。
峄城长公主原觉得这梦十分无稽——她的梦境都预示着未来,而在这个梦中的人,虽然生着她熟悉的面容,可瞧上去年纪却比现下小了许多。
她怎么可能还是那个刚满了十五岁,才嫁了人的小公主呢?她不明白这个梦预示着什么,只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他们的恩怨,看得她直蹙眉。
这梦中的自己并不怎么可爱,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长处,只仗着爹娘给的一张好面庞同无比尊贵的身份,处处与那苏流光为难。
要说这梦中自己手段也是幼稚的很,和一个奴婢出身的姑娘你刺我一句我告你一状的,有什么意思?倒是梦中的阿婉还有几分心气,劝她将苏流光直接赐死——虽不是什么好法子,可也干脆利落,总胜过让堂堂的大燕公主跟一个奴婢丫头天天阴阳怪气!
这难道不丢脸吗?
更况梦中的杨英韶也全然不爱她,他们也并非现下的一双青梅竹马,那还维持着这段婚姻做什么?
何必要彼此折磨呢!跟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同床异梦,会让她在面对他的心上人时,有那么一点快乐的感觉吗?
若是她的驸马变了心,先爱上了她,说了那么多信誓旦旦的情话,却又瞧上了漂亮的婢女,她一定会下令将那婢女打死,再跟他和离。可梦中那个与她的杨驸马怎么看怎么相似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为他沾染杀孽。
不是分明相爱,却不能相守,只好陪伴着自己并不爱的公主,假做一个殷勤的驸马吗?我偏要好心好意给你们赐婚,看一看你到底是更爱永宁侯府的脸面,还是更爱一个惑人心神的奴婢。
无论最终成与不成,这两个人的脸,都再要不得了。
可这个梦里丢人的是峄城公主,她被那个婢女气得抹眼泪,又无论如何狠不下心来杀了她——旁观的峄城长公主,忍不住捂住自己的眼睛,这跟少女时代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怎么能这么蠢呢?
哪怕是叫猪油糊了心窍,咽不下这口气,不肯和驸马和离,也有的是办法报复呀。她是公主,公主想找几个漂亮体贴的面首很难吗?以这梦中杨英韶的心性,他能把她怎么样?
她看不下去了,可人在梦中又挣扎不出来,只能大皱着眉头接着瞧下去。
结果越瞧越不成话了。
眼见的那贱婢害得她流产,又装死逃出去,她便知晓这事情不好。偏生梦里的笨蛋一无所知,眼见杨驸马回府后对她百倍千倍温存,竟不觉得此情有异,反是认定了果然是苏流光狐狸精——所以苏流光一死,杨驸马立刻将一颗心全部投注在了她的身上!
峄城长公主要被蠢哭了,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该想得到,心爱的人被别人杀了,你还只能对着别人俯首称臣,在这样的心绪下,怎能滋养出“心爱”这样娇贵的情绪?
在她看来,表兄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可越是重情义的人,在这种时候越是无法转过那个弯儿来。
唯有等到以后他见的苏流光还活着,才会释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