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风流的人物,过去三百年后,便也只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不管别人怎么夸,那冢中枯骨又哪里有知觉?
“臣妾哪里能一一反驳回去呢?便是想,又哪儿有这许多张嘴。”苏流光淡然道,“臣妾如今所有的一切,皆是仰赖二位圣人英明,又多有长公主殿下和亲王殿下的照拂,才能得在手中的。可是,臣妾自忖没有哪一点是天家谬赏的,这官阶,这差事,这婚事,臣妾自己当得起。他们越是说臣妾有今日是德不配位,臣妾便越不该恼怒给他们看了。”
“没有哪一点是天家谬赏的”!
这话将峄城长公主也惊得不轻。她见过多少达官贵人,提及那权势富贵的来源,不离口的便是“何德何能”“天家洪恩”,只有苏流光,小小一个婢女,翻身做了六品的女官,居然说她的富贵没有一点儿不是她应得的!
可若是细细想来,她说错了吗?
没有啊。
她的每一次上进,都是因她先做出了值得的事情。她为什么要心虚?不管是将永宁侯府的产业打点得蒸蒸日上,还是做出了千里镜,改良了纺车,又或是考中了科举——那的确都是她应得的。
长公主甚至觉得,叫每个人都心安理得地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那才是最对的事情。
不过,如今苏流光只是去办女学堂了,这能做出什么了不得的成就吗?虽然以长公主看来,让有志报效朝廷的女子也去读书是一件大好事,但未必人人都如此认可。
那些不愿意让女人科举的人,也一样不希望女子出门读书呢,这些日子,朝廷上说女学堂败坏风气之类的破折子,她也没少见的。
只是有她在朝上,小皇帝多少要顾念几分姑母的颜面,遇到那些折子,压下去便是。
可若是她不在了呢?女学堂要想有用处,便要几十年几百年地办下去,那个时候,她不可能还在了,除非,除非朝堂上一直都有说话算话的女人。
很难办到,就算是贵为长公主也找不到一个万全的法子。她只能对苏流光抚慰道:“你有这样的心念,今后定是能走得很远的。照我看来,或许比你的鹿郎还更有前程些。”
苏流光笑了笑,道:“殿下,鹿郎性子和顺,平日里不爱跟人计较,或许生来便是做不了大官的命。臣妾总得为这一家子拼上一把。”
长公主倒是挺欣赏她的心意,但她怎能做到“为这一家子拼一把”呢。但凡是个容易出彩的差事,也落不到女官头上——倒不是她不肯为她们争取,实在这朝廷上处处皆是男人,她又怎么能替别人拍着胸脯说,这些女官不管什么差事都做得?
她知道,先前有些女官,根本不肯和男人坐在同一间衙门里头,甚至满眼含泪地表示,若是要她们与陌生男子同室,她们宁可去死。
长公主能怎么办,还能真看着这些才女去死不成?倒是太上皇帝有主意,冷笑一声道:“考了科举又不肯出仕,实乃沽名钓誉之徒,罢了,不来便不来,只是她们家风不正,如此女子,五服之内亲眷都不必再科举了。”
有了皇帝这道命令,来考试的女子总算不提什么不能跟男人同衙的鬼条件,然而吏部那边到底也存了疙瘩,女官能去的地方,实在少得可怜。
苏流光在这样的地方,到底能做出什么事儿来呢?莫非她除去朝廷的差事,还有心力去再鼓捣些机械?
峄城长公主怎么猜也不会猜到,苏流光这个人是不会缺立功的机会的,而她立功的契机,竟然是一场变乱。
第189章 番外-苏流光2
说到让苏流光发家的那个故事,它的开始其实很正经,仿佛与苏流光毫无关系——皇帝要去和柔然可汗会个盟。
虽然十年前柔然可汗的亲爹在燕国吃了一顿让父子二人都很难堪的惨败,还搞得国内四分五裂,诸部打了个天翻地覆,但战争毕竟已经是过去了,大家的眼光还是要往前看的。
尤其是这些当万民之主的。
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儿,但君王没有。但凡是个爱闹性子的君王,不晓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那除非是生在一个天下无敌的盛世,否则都是要倒霉的。
如今柔然草原已经平静,曾经那些不服汗廷的部落,被洗过一遍之后也老实下来了。虽然虎儿察和图曼还是不听话,但这两个部落比较有实力,不听话也不是一两天了,可汗并不十分在意这个——他的基本盘稳了,就觉得自己也行了。
燕国也不再是被南北夹击的窘况,小皇帝得到的是一个大一统的中原,虽然目下的一切都没有完全恢复到战争前的状态,但只要这十年再不打仗,未来也会满怀希望。
就是在这么一个情况下,两家对会盟之事一拍即合,并预备在会盟时商量扩大通商的事情。
看似很和平对不对?
不和平的事情马上就发生了——会盟之后,小皇帝和柔然可汗相约去打猎,柔然可汗美丽的妹妹阿茹非要跟着他,他也就半推半就答应了。
结果,这两个很有些暧昧意思的少年男女,带着队伍,正巧碰上一头正准备把自己催肥了之后去冬眠的熊。
这东西要是叫杨英韶或是明噶图这种见惯生死的“勇士”遇到,多半都会绕着走的。矜夸勇武自然好,但杀个熊的勇武和在战场上杀敌致胜的勇武相较,可不就是落了下乘么?
更况,熊不比敌军,那东西发起蛮横来,根本不怕伤痛。而狩猎时的卫队也比不上出征时的中军那样纪律严明知晓进退,而一个人便是武艺再强,能撕过熊么?
冒最大的险,博最小的名,划不来。
但小皇帝年轻气盛,他不懂得这个道理,尤其是“恰好”跟他一道行猎的柔然公主,满脸“这个熊熊好,宝宝想要熊皮”,他就更不愿意在美人面前失了颜面,定要跟那黑瞎子过不去了。
你要和黑瞎子为难,黑瞎子自然也跟你为难。它也不晓得什么是天潢贵胄,也不晓得什么是娇花软玉,身中三箭站起身来直扑向人丛之中,撕了俩侍卫,然后一巴掌把柔然公主的马给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