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监道:“伤处倒是不大,然而偏在足掌处,太医嘱咐不能受压,殿下这几日不能站立,陛下那边不敢瞒着,属官那边也不好应付,如今奴婢们正没道理呢。”
说着用眼睛瞟了瞟公主,公主却是不说话。她实在害怕,没办法像先前一般伶俐地察觉到这位太监的用意。
非得太子本人告诉她:“今日早上请了太医,父皇那边早晚也会得到消息。仙娘若能见到父皇,替孤禀告一句吧。这伤处绝非严重之事,太医已为孤开了药方,不多时便能痊愈。”
说着还笑:“哪有兄长让妹妹看一只病足的,孤今日不像话,可仙娘务必要把这话说给父皇听,免得他担忧。”
皇帝担不担忧无人知晓,峄城公主却是忧心极了,她看着兄长那只左足——他的皮肤极白皙细嫩,那种质感,她只在未满周岁的小皇弟脸上瞧到过。而因此,他皮肤上出现的一片溃破格外醒目。
如今像是一瓣残英落在雪上,可若再这么下去……
“人的脚掌,皮肤总会糙些,哥哥又不曾长久站立行走,怎么就会伤了脚掌呢?”她闭了闭眼,将梦里的可怕场景压下心头,才说,“我自然可以跟父皇解释,但父皇总会多问一两句的吧。”
太子苦笑:“孤又岂能知晓为什么?皮肤溃破无非疽痈之类,未曾听说疽痈会发于足下。此外,太医说人若患有消渴症,或许腿足也会破伤,可孤没有这种毛病。”
“会不会是鞋袜出了问题?”峄城公主问。
“鞋袜?孤还不至于穿会磨破双脚的鞋袜。”太子虽然痛楚,但看着小妹妹这样一副焦急神色,倒也稍感欣慰,因道,“你只与父皇去说,父皇若是真想知道病因,会召太医去询问的。”
峄城公主灵机一动,她想到了一个好点子,一个能让太子的人怀疑有人下毒的好办法!
杨英韶不是说过么,这“雪落芙蓉”不是用来吞服的,只消做进香丸中用以熏衣,天长日久地接触,人自然会中毒。
“万一制鞋制袜的奴婢,为了叫鞋袜白净,又或舒适松软,添了什么药料炮制却没洗干净,才叫哥哥脚下溃破的呢?”小姑娘道,“我听阿婉说,宫外头有些替人洗衣的坊店就有这种药料!是不是,阿婉?”
舒兰与好端端站着,突然喜提一口锅!
“这……臣妾也是听人说的。臣妾小时候给人做童养媳,家里头的大衣裳让外头的洗衣妇洗过之后,婆婆便如此说,还要臣妾再将衣物清紏一遍,免得衣裳贴身叫她老人家不适。”
顺手把锅扣给那个糟心婆婆,谁叫角色初始记忆里就有蹲在冬天的水井边,就着洗衣槽,边哭边用冷水洗衣裳的片段呢。
第24章
太子对民间百姓的婆媳关系没什么兴趣,听闻这话,只是微微一笑,道:“外头是外头,在宫中,哪件衣裳是要穿第二回 的?便是真有人用这些容易毁伤肌肤的药水清洗衣物,也没有人敢怠惰,将未曾洗涮干净的东西呈送上来的。这倒是不必担心。”
峄城公主不信服地撇撇嘴,道:“就算无人洗涮,那新袜也是由人手做的,新靴鞋也是由人手作的,丝料布革哪一样不要熏香?万一……”
“万一?”太子似乎没想到妹妹对这个可能性如此执着,便道,“若有这样的万一,那经事的奴婢便是有一万个脑袋,也都要砍了去。何人会在这样的大事上犯傻?”
公主微微偏过脑袋:“宫里一定没有人犯傻的吗?”
看似是小姑娘对自己的想法被这样粗暴否认而不满,然而杨英韶同舒兰与,都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
既然这“雪落芙蓉”是制在香丸里,以之熏衣,使人接触肌肤后中毒,那问题一定出在太子的衣衫鞋袜中。
其实鞋袜出问题的可能性最小,毕竟那袜子薄薄一层,贴着肌肤的面积也有限。然而,因太子最先溃烂的肌肤在脚掌上,以此引起他对衣物的怀疑,或许是个办法。
太子反应稍稍慢了些,正想回答,却在妹妹的眼神中读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仿佛惊雷响过耳侧——他这若是生病,太医们无论能治不能治,总该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若不是生病,那又是什么?巫蛊?投-毒?
诚如人剧烈腹痛还吐血就该怀疑服了毒药,他的脚底先溃烂,难道不该怀疑鞋袜上有人做了手脚?
若是在鞋袜上做手脚便可令他脚底溃烂无法站立,那么,这手脚若是做在他贴身的衣物上,甚至做在他洗面的巾帕上……
太子握紧了拳头,他原想着,这可能性虽然不大,但多少要查上一查,倘若世上真有如此毒物,那也太过可怕,非得将它与那投毒的宵小赶尽杀绝不可。
然则这一握拳,他便觉得掌心一阵剧痛,抬手看时,但见手掌中对着指甲尖的肌肤已然破开,鲜血直涌。
峄城公主吓得面无人色,连声唤人要来给兄长包扎。
立在人丛外围的谢太监也唬了一跳,抢上前来,连连叫着“天爷”,可他没有包扎用的细布,更没有药,唤小宫女上前时,太子掌心的血已然淅淅沥沥在被子上染出了铜镜大小的一片赤痕。
“哥哥,”公主的声音都在颤抖,“不……不要碰触您的身体了,这……这……”
饶是太子这样平日里极重风仪的人,眼睁睁看着这般怪事在自己身上发生,也难免是惊怒交加,一张俊秀面庞此刻已然变形,怒道:“谢德音!”
谢太监也打了个哆嗦:“奴婢在!殿下有何吩咐?”
“把孤的鞋袜衣衫、昨日用的膳食茶点,统统送去太医院。”他道,“着太医院细细查,孤要瞧瞧,是谁想对孤下如此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