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幸免的是太子妃与两位良娣,她们到底是上了皇家玉牒的人,是东宫的正经主子。若没有如山的铁证,不能对她们施以刑罚。然而这三个女人也被秦皇后唤至椒房殿,一人住一间屋子隔开,每间屋子派了个经事的嬷嬷盯着,端得看这三人的行止有无蹊跷之处。
东宫原本也有自己的一套班底,然而太子出事之后,帝后如何还能相信他们?更况秦皇后本就是继母,若是不用出十分力气来查办此事,难说皇帝会想些什么。
这人到中年,无论男女,疑心病都重的很。前些日子皇帝还怀疑太子和继后娘家走得太近,是有心抓权呢,如今太子不明原因地倒下,他这做爹的便将疑心都放在了别人身上——谁会盼着太子倒霉呢?多半是旁的成年皇子罢。
秦皇后能猜到他的套路,所以她绝不想成为被皇帝怀疑的人。
她的女儿向她转述了父亲的安排——东宫内殿与后宫这边,皆交给皇后处置,但那些已经成年的皇子的舅家、交往甚密的友伴家,则由皇帝派了人去盯着。
他甚至告诉还不满十岁的公主:“仙娘,你看,这便是皇权了。天底下谁也不能违拗皇帝的权威,因此,总有人为了离这权柄更近一步铤而走险。”
峄城公主问:“父皇是怀疑哥哥们吗?”
“朕最先怀疑他们,也是护着他们了。”
“……为什么?”小姑娘完全不明白。
“先查过他们,若都清白,后头的审讯无论多么酷烈,那些奴婢都不敢往他们身上攀咬。否则情势严峻起来,朕也不敢说,便一定会继续信任他们。”
峄城公主仍旧无法理解父亲的用意,在她眼中,信任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譬如她信任母亲,信任阿婉,那都是瞧了一眼,便知道这个人绝不会背叛自己。无论旁人说多少句坏话,拿出多少“证据”,她都不会怀疑。
这话她也同皇后说了,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扯着母亲再多问几句为什么——便是她也知晓,这件事情很大,许多人大约要掉脑袋的。
秦皇后一道道命令发出去,连椒房殿外头的鸟雀都不叫了。不多时,太子妃带着两个良娣到了椒房殿,年纪相仿的婆媳四人照面,秦皇后淡淡嘱咐了几句,便叫她们各自下去安歇。盯人的嬷嬷光速到位,不多时便传回了消息。
顶着一个大肚皮的太子妃在念佛。一个良娣摸着没绣完的荷包掉泪,另一个睡着了。
秦皇后哼笑了一声——竟能睡着,那良娣也是好福气。
这宫中,有多少人今天要为东宫的事睡不着,又有多少人,会再也醒不来呢?
第25章
事发之后,满宫都忙了起来,在喧哗、叱骂、惨叫和呻-吟之中,唯有太医院一片“祥和”,既没有血腥味,也没有惨叫。
院判,院正,医官,医士,药童,人人皆忙得团团转,连有闲暇说话的人都没有。有人拿着太子的衣物浸出的水辨别其间是否有毒,有人抱着药典,提着毛笔,写废了一张又一张纸,想给太子的情形找个病因。
然而有一个人,面对眼前打开的一页医书,久久沉吟,却不知道是否该将自己的所知讲出去。
那便是漆允龄。
他知晓太子的症状是一种名叫“雪落芙蓉”的毒-药引起的,也知道这毒-药的配方,甚至还记得,就在昨日,永宁侯府的小侯爷等在他家门口,只为问他,在毅亲王军中做军医时,可曾听说过南梁有一种药,能叫人肌肤尽落,流血不止。
彼时他还不知道小侯爷的动机,然而今日看来,太子大约是昨日就发作,才会安排身为他心腹的杨英韶来打听。
并且,东宫的人一定已经知晓,这下毒的人和南梁有牵连,否则杨英韶岂会直接点明这药来自南梁?
既然他们知道这些信息,如今又是做什么态度?是想利用太医院,将这毒药的存在过了明路,好叫皇帝心疼这个没了生母疼爱的嫡长子么?
瞧透疾病容易,记熟药性也不难,可要搞清楚人的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便实在不简单了。
漆允龄翻过一页医书,他知道,在太医院所藏浩如烟海的医书中,有一本里头记载了“雪落芙蓉”——他打算等到明日早上,大家都感到疲惫的时刻,再找到那本书,“凑巧”看到这味毒。
若是有人在他之前便翻到了,那也是人家命中该出这一回风头,他不急不躁,更无意争抢。
进入太医院前,他当这里是天下杏林精研医术的至高宝地,可进来之后才晓得,原来药方未必是开给病患的,剂量未必是妥帖除了病根又不伤人的,针灸未必是为了救人性命的——要说毒,太医院药房里千百个小抽屉,哪个里头不是毒?
在这种地方做了首脑,当真能算是他毕生之愿吗?
漆允龄叹了一口气,拿起手边的参茶——为了叫他们精神抖擞地熬夜,院判叫人用药房里的山参泡了茶,给每人倒了一盏。参茶入口滋味不美,却极是提神,吞进腹中,连呼吸间都是浓郁的参味儿。
这种好山参,若是放在军中,能救一条人命。行医之人,不就是想救命的么?
无论皇帝、太子、贵官、夫人还是街头贩夫走卒,又或是军中寻常兵丁,人人都只有一条命,可有些人的命,就是比别人的金贵。
漆允龄正走着神,便听外头有脚步声——几个太监进了门,不知与院判说了什么,院判那一部全白的胡子便抖动起来,连连颔首,瞧着很有些卑躬屈膝的样子。
漆允龄低头,他绝不向往这种要对阉人低三下四才能换来的富贵和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