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宅柴房。
顾诀脱下乞丐衣服,换上灵海书院的学子服,颇有俊秀书生的感觉。
他一身白衣飘飘,在院子里寻找顾巧巧的身影。
顾巧巧正在厨房里,坐在小板凳上背对着门口捣鼓什么。
顾诀绕过去:“你在干什么?”
顾巧巧从面前盐水盆里捞出杏子,快速切成两半,挑出果核,放到另一个瓷罐里:“做罐头”。
顾诀没理解:“罐头?”
顾巧巧正忙,没心情多解释:“说了你也不知道,就等着吃吧”。
顾诀:“………你哪来的杏子”。
这是觉得她是偷摸的惯犯了么。
顾巧巧把有虫眼的杏肉挑出来扔掉:“隔壁树上打下来的,还有点硬,这种做罐头最好吃”。
说到吃的,顾诀想起自己的来意,低声问:“晚上……你想吃什么?”
顾巧巧一惊,放下手中的杏子抬头他:“嗯?”
按照前几日惯例,他一般不问自己想吃什么,直接带剩馒头包子回来。
她觉得顾诀在报答自己救他一命。
顾大小姐略做思索,狮子大开口道:“我想吃葡萄味的酥山”。
书里写顾海林夏天经常带顾巧巧吃酥山。
她也想尝尝古代的夏日消暑圣品是个什么滋味。
酥山需要用冰、奶油和酥油做成山峦的形状,放到冰块中冷冻,而冰窖里的十分冰块稀有,所以很贵。
“酥山?”
“嗯!”
顾诀做的是买鸡鸭鱼肉的准备,冒出来个酥山,他突然后悔问她。
填不饱肚子的东西,对他们现在来说,很奢侈。
顾巧巧“嘁”了一声,埋头继续切杏子:“那买点冰糖回来,还有蜡烛,屋里的蜡烛用完了”。
他一条命不比酥山值钱么。
再说节流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开源,钱总有花完的一日。
“知道了”。
顾诀不再多言,穿过院子隐蔽的树丛,翻墙离开金宅,往集市去。
……
天幕四合,无雀镇夜市很热闹,比白天凉爽许多。
长街两侧是油布撑起的棚子,游人比肩接踵,摊贩们忙得热火朝天,特别是卖吃食的,葡萄、西瓜、杨梅……一眼望去,令人目不暇接。
街上还有一群跟着有钱人家一起昼伏夜出的乞丐。
顾诀扯扯帽子,挡住半张俊秀的面庞,独自穿梭在热闹的街上。
他先置办好冰糖、蜡烛和小笼包,准备去周记酥山的路上,被宁安杂货铺门口排队的人吸引了注意。
买东西的队伍排得老长,也不知在买什么东西,顾诀凑近人群打探。
他看了一圈,最后站到两个面相憨厚的男人身边,听他们说话。
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袋子,向身边同伴抖了抖,笑说:“反正便宜,我原本还想买一袋子回去呢,现在看来不一定买得到”。
另一个男的也笑道:“咱们先站着吧”。
顾诀伸手拍了拍其中一个男的,低声问:“大哥,你们在买什么?”
“酸楂,这里卖的又便宜又大,沾了糖衣特别好吃”。
酸楂?
顾诀向两位道谢后,朝杂货铺门口走,扒着门瞧了两眼大家挣相购买的酸楂到底有什么特别。
这时节正出酸楂,杂货铺也临时改成了酸楂铺子,寻常卖的零散物件也都收起来专门为酸楂腾位子。
大门口一进去就能看到几大箩筐红通通的酸楂。
五文一斤,十文三斤。
顾诀算了算,还挺有赚头。
筐子里的酸楂大果肉厚,外皮红色,有灰白色小斑点,属于北酸楂的一种,气味香,酸甜可口,这种观云山遍山都是。
需要的是能把南北的酸楂区分开来。南酸楂苦涩果小,果肉薄,外皮是棕色的,入药极好。
这些山里的僧医都手把手教过他。
想罢,他心中有了计较,阔步往周记酥山走去。
这里的摊位很宽敞,里面有几张桌凳,摆了瓜子花生和茶水等,周记酥山排队的人不多。
“老板,酥山怎么卖?”
老板隔着棉柜看了顾诀一眼,揭开面前的棉毯。
顾诀瞧了一眼,有红色、绿色、紫色、橙色,最底下垫着一层厚厚的碎冰。
“公子吃什么口味?”
“葡萄味,多少钱?”
“三百文”。
他知道酥山贵,没想到这么贵。
以吴国的物价,一两足银官价可以兑换1000文、民间兑换1500文。街上的烧饼一个才卖两文。
见顾诀悻了半晌,没掏钱,老板又把棉被盖回去:“公子可以去别处看看再来,棉盖不好一直打开,冰容易化”。
顾诀捏了捏荷包,暗叹一声,钱这东西确实不是省来的:“包一个”。
说罢,他数了三百文给老板:“我家有点远,劳烦多放点冰块”。
“好咧”,老板将葡萄味的酥山包进油纸袋,又挖了半勺碎冰到酥山上:“公子拿好”。
顾诀接过酥山道了声谢,提着东西四处转悠,确定没有拖尾巴跟着,才向金宅走去。
金宅,后院柴房里乌七八黑。
顾巧巧坐在稻草上热的冒火,半天睡不着,干脆起来去院子里乘凉。
走到槐树下时,院子杂草处传来一阵窸窣声,紧接着顾诀翻墙进来。
顾巧巧站在树底下没动,连给救命恩人买酥山都不答应,不值得。
今天月亮也没有,好在顾诀眼神好,走过去把几个袋子都递给顾巧巧:“酥山,快吃吧”。
一听是酥山,顾巧巧眼睛都亮了,嘴角裂开,接过袋子率先往柴房去:“走,咱们先回屋吧”。
顾诀原地叹了口气,要想她天天有好脸色,有钱才是真道理。
回到柴房,顾诀摸黑走进墙脚木桌,脚下哗啦一响,不知碰到什么了。抽出火折子点燃新蜡烛,举着低头看,一堆杏子核。
他把蜡烛搁到桌上,蹲下收拾果核:“你把核放这儿做什么?”
顾巧巧提着油纸袋靠近蜡烛,乐滋滋地打开:“炒熟了特别好吃”。
顾诀无法理解她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吃法,捧着杏仁起身后才发现桌上有个陶瓷罐,全是清水泡的杏子肉。
他多嘴道:“天热容易坏,最好现摘现吃”。
顾巧巧没理,似乎还传出了几声抽噎,虽然声音被压抑得很小,他还是听见了。
“怎么了?”
他举起蜡烛照过去,顾巧巧已经收拾干净换了衣裳,巴掌大的鹅蛋脸上五官十分秀致,鼻尖热得冒汗,一双圆眼湿润明亮,水珠子正啪啪往下掉。
“你怎么了?”他又问了一遍,下意识回想自己做了什么又惹到她,反思一遭,确实很茫然,只能张嘴道:“你先别哭”。
“呜呜呜呜…”。
原先还只是默声掉眼泪,现在她哭得更大声了。
顾诀立马放下蜡烛去捂她的嘴,隔壁都是住人的,好好的宅子他们借住几日,明日就能给主人家贴上“鬼宅”的名头。
哭声从顾诀指缝间漏出,他干脆撒手凶道:“你小点声!“
须臾,嚎哭声改为抽泣,顾巧巧松开手上的油纸袋,拿手背去擦眼睛。
三百文的酥山像扔垃圾一样丢地上了,顾诀有些生气,弯腰捡起袋子。
“你不是要……”,顾诀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额……”。
原来她哭的是酥山。
袋子里的冰几乎全化了,底下还剩几块没化完的大冰块。
顾诀抬头看着顾巧巧,有些尴尬。
盼了一晚上的酥山,到嘴边却不能好好享用,想来确实委屈。
“吃个包子吧”。
顾诀把包子提到顾巧巧面前:“牛肉包,味道特别好”。
顾巧巧使劲揉眼睛,想叫眼泪停下来,可就是止不住。
她哭,是想起来书里的一件事,让她很害怕。
第3章 过关斩将
《刺客来了》虽然是几年前写的,但有些她记得非常清楚。
小说中,顾巧巧吃到酥山是因为拒绝吃顾诀捡的烧饼,顾诀怕妹妹饿坏身体才买酥山哄她。
现在的顾诀一个人躲在巷子里吃烧饼吃得可欢了,根本没有和她分享的意思,更别说害怕她饿坏自己,酥山也是腆着脸要来的。
是她一顿操作让情节发生改变了?
要是不按照剧情发展,最后她还能不能回到现代?
一切都没有按照设想的走,挫败了顾巧巧的精神,让她崩溃至极。
想到此处,她恨不得把心肝脾肺都哭出来:“呜呜呜呜。”
顾诀见顾巧巧还要来第二波,转身道:“我再去买一份,别哭了”。
顾巧巧哭得一抽一抽地,一边摇头:“我也……不想……哭,可是……止不住”。
“……”。
这一会儿,停下来得有小半炷香,顾诀围观顾巧巧啜泣完毕,看她在袋子里摸出最后一点儿冰渣放到嘴里,使劲嗦了几口。
那种对未知和生存的巨大恐慌,在哭泣发泄过后,短暂地平息了下来。
“好吃吗?”他问。
一块没味道的冰,放在现代哪有什么好吃不好吃,好吃的是奶油巧克力,但顾巧巧知道,在古代,一块冰很珍贵,吃得也不是味道,是那抹难得的冰爽。
她点点头:“好吃”。
从顾诀这个角度看去,顾巧巧下巴低垂,露出嫩白丰润的脖颈,冰块在两颊边换来换去,鼓鼓囊囊的,嘴唇淡粉,让人移不开眼。
“你吃吗?”顾巧巧把油纸袋递给他:“还能找出来几块”。
顾诀眨了眨眼,绕过油纸袋:“不吃,我去换衣服”。
顾巧巧道:“哥哥慢走”。
顾诀眼角抽了两下,往柴房外走。
等人出去后,顾巧巧放下油纸袋,举起蜡烛照亮顾诀的背影,看着他穿过长长的廊道,在一棵枣木下换乞丐衣服。
顾诀很少穿学子服,白天黑夜大多都是乞丐装扮。
她将最后一点儿冰咽下,心情有些低落地转身回屋。
顾诀似乎很适应现在的生活状态,她却觉得饱受折磨。
他和原身顾巧巧应该同样在将军府享受惯了那种挥金如土的生活,他怎么又会如此淡然地接受现状,明明也大不了她几岁,在现代看来还是个青春期的少年。
算了,还是多思考怎么快点推进小说情节。
在顾巧巧成为杀手前,和顾诀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就是说,她现在得继续跟着顾诀,况且靠自己生存下来的几率明显低于和古代原住民在一起。
对于一些情节的变化她既然无能为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坚持到最后。
当前首要任务是团结好顾诀,防止他把自己当个累赘甩了。
自我心理建设完毕,她就着蜡烛的光把冰糖和陶瓷罐子归拢到一起,准备明早一起来就熬,做好准备工作后才安心睡下。
三伏天的夜晚总是格外热闹,蛐蛐和蝉声交织,叫个不停。
顾诀换好衣服后翻出院子,绕到左边的小丛林里,越走越深,直到出现一个地势很低的小坑。渗出来的地下水还挺深,旁边枯木林立,落了许多布谷鸟,不时振翅发出响声。
他站在坑前,水面倒影出一张满是疲惫的脸。沉默着望着黑漆漆的树林,许久才蹲下身洗手。
迎着水光,他透过水面把手沉在水里,一边低头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心。右手心有一团黑污,他摸了摸,没掉,是块伤疤,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好像记事起就有了。
水纹打碎了朦胧的面庞,顾诀浇了一把冷水脸,彻底凉快清醒。
随后,他修长的手指没入水底,沾了一大把淤泥蹭到脸颊上,遮得一张脸完全没了棱角。
扮装完毕,顾诀站起身,眺望金宅,黑乎乎一片。
太冷清了。
想着,他慢慢踱回柴房,推开门后,顾巧巧在稻草堆上睡得香甜。
她在梦里与奶茶、烤肉、火锅一一会面,并且进行了深刻交流。
买回来的肉包一个没吃,孤苦伶仃地靠在墙角。
顾诀打量顾巧巧的睡颜好一会儿,身心剩下的只有无奈。
无奈她一天都没正经吃东西,似乎也不饿?
无奈她是这样的性子,和乖巧懂事一丝都沾不上关系。
无奈她整天四肢不勤,一个馒头都要不到。
可是,她独创按压神阙的招式,救他一命。
心血来潮时,还会做捣鼓杏子。
顾诀看了看桌上的陶罐,这样的顾巧巧,他讨厌不起来,甚至有一丝言不明地想要关注。
快至巳时,天光大亮。
顾巧巧被门外传来的诱人香味唤醒,肚子咕咕叫,伸脑袋看了看半开的窗户,没看见顾诀,干脆起来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她打着哈欠走向院子中央穿着学子服的顾诀:“做啥呢”。
“昨晚买的包子,烤一下”,顾诀架了个炉子,在上面烤得肉包滋滋冒油。
她笑嘻嘻走近炉子,站到顾诀对面:“真香,肯定很好吃”。
也不知谁昨晚瞧不上。
顾诀把烤好的包子取下来堆到旁边盘子里,拿串包子的棍儿敲敲旁边木盆:“先洗脸”。
满肚子马屁还没机会说,顾巧巧灰溜溜地端起木盆去旁边洗漱。
旁边篮子里有一大堆山楂,刚用水洗过沥着,像是从山上才摘的。
顾诀摘这个做什么,是要去卖么。这玩意儿山上这么多,谁还会花钱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