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毛的野鸡肉不多,胜在紧实。
菜刀切的咚咚作响,鸡块入水焯过后,宗英弯腰把屉子打开,一堆乱七八糟的佐料。
八角 、葱 、姜 、红枣、 枸杞 ,能用的都被丢进锅里,最后倒了盐巴和料酒,这两样做汤万变不离其宗。
盖上锅盖,宗英坐回椅子打盹。
加了一回木柴后,灶里改为用小火熬,宗英提步跃上顾巧巧房顶,落脚时一丁点儿声响也没有。
山路上似乎滴滴答答有动静,宗英凝神听了会儿,跃到附近树顶眺望,一片浓墨般的黑色中,有辆马车不疾不徐从远处驶近,驾马的人遮着脸,一身黑衣。
这时候,谁能深入到白骨山此处。
他回头瞧了一眼小院,决定先靠近马车瞧瞧。
“宗使”。
黑衣人扯下面巾,露出脸来。
是几日未见的星归。
坐他们这个行当的,习惯了暗夜行路,也觉得黑夜更加安全。
宗英敛了满身戒备,跃到马前:“取药的时候,门主说了什么没?”
星归掏出宗英的七星竿双手奉上:“门主没问药的事,默默看了会儿七星竿,只问宗使最近功力增进如何”。
“你怎么回的?”
“属下说一直闭关很少出来,属下很少见到宗使”。
宗英接过七星竿收到腰后,虽然当初被迫入门,白头这些年倾囊相授,心中难免不动恻隐之心。
白头总害怕自己陷入情感的羁绊,无论是亲情还是其它,世上无双的杀手收手无懈可击,能够打败他们的,只有感情。
离月的师父孤光死后,他才替代了天下第一杀手的位置。独孤剑术也是脱胎于孤光的纯钧剑法,纯钧剑被孤光折断于山谷间前,从无败绩。
“姜家那个小孩儿呢?”
星归扯开车帘子,姜学君在里面睡得黑沉。
“一直吵着要见姜姑娘,属下喂了点儿安神丹”。
宗英暼了一眼,刚欲说话,耳旁忽然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掀开车帘子,扫向车内。
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崽子,露着圆溜溜的黄脑袋,有点儿可爱。
星归嘿嘿笑了一声:“属下买了些小鸡崽回来,上回姜小姐在大若寺说养鸡最划算,既能吃鸡肉,又能吃鸡蛋”。
宗英盯着星归:“你什么时候对我以外的人说话这么上心?”
星归一听,连忙收起笑意,垂头道:“属下是怕姜小姐在山中寂寞,有了东西打发时间,就不会总想着往外跑”。
“寂寞?”
宗英眼尾挑了两下,有他在山上,如何会寂寞。
他瞥了两眼星归,在大若寺那段日子,这两人竟混这么熟了。
星归脑袋垂得更低了:“……属下是说怕姜小姐无聊”。
宗英轻哼一声,负手转身往山上去。
星归:“…………”。
“宗使,明日是您……”
宗英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低声道:“你可以在她面前露脸”。
星归一笑:“是!宗使…”
“明早把早饭做了”。
星归刚扬起的嘴角立马怂下:“哦”。
好不容易驾车抵达半山腰的院子,星归先把姜学君安置到房间,出来左右也没找到宗英。
估摸是去山洞闭关了。
他回马车把零零散散的东西搬进屋,这几天就是带着姜学君在附近集市上采买东西,一旦上山,得有十天半月不下去。
摸黑忙活半个时辰,星归草草睡下。
天光大亮时,屋外顾巧巧清澈尖锐的一嗓子把他直接喊得坐了起来。
“师父!”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她这一嗓子响彻山谷,但无人应答。
只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
哪儿来的鸡?
顾巧巧被院子旁边围栏里的鸡崽吸引去注意,也不找宗英了。
“啧啧”。她绕着鸡圈转了两圈,满意地点点头:“小蘑菇炖鸡崽,今晚就可以来一顿”。
星归在里面穿好鞋子,本能把脸捂的严严实实的,听罢连忙推门出来:“姜姑娘,这鸡还是养大些再吃吧”。
“阿归?”顾巧巧离开鸡圈,欣喜地大步走向汪二,在这个地方能见到熟人真是格外亲切。
“你来接我了?”
阿归想起昨晚宗英的吩咐,后退半步,扯下脸上的围脖,露出脸来:“姜姑娘,其实我叫星归,路上为了方便,才取了个别名”。
顾巧巧惊住了,盯着星归看了半晌,这么帅,遮着脸可惜了,一路上要是能和这样的帅哥同行,该多赏心悦目。
但她的理智告诉自己,星归这人不简单,小说里星归这个名字似乎是个刺客?!
“你是我姨妈派来的?”
“嗯”。
“你和宗英有关系么?”
星归点头:“受您的姨妈所托,而我听命于宗使”。
“侍从?”
这么说宗英也是刺客,他怎么成刺客了?不应该是她成为刺客么?什么鬼啊。书里顾诀应该是皇家公务员,在皇宫当差。
看来有些情节已经完全脱离原著了,具有不可预估性,那么她也不能按照原来的脉络来走。
顾巧巧甚至产生一个荒诞的想法,最后顾诀成了一个刺客“宗英”,而自己则进入皇宫,最后具五刑!
见她神思未定,又怕她琢磨出别的来,星归立即道:“姜姑娘,你的弟弟也来了”。
顾巧巧这才想起姜学君这个弟弟来,他是和汪二一起下山买东西的。
“他在哪儿?”
“巧巧姑娘跟我来”,星归松了口气,转身往右边的房间走。
率先进屋后,他大步走向雕花红木床边,上面的姜学君酣睡未醒。小孩儿对安神丹的反应也太大了,正常成人对它只能昏睡三个时辰,姜学君足足睡了快要五个时辰。
第46章 新生(2)
他在姜学君人中狠狠掐了一下,姜学君悠悠转醒。
顾巧巧随后而来,抱着床上的姜学君不撒手,声音听着染了哭意。
“你去哪儿了,吓死阿姐了!”
自从去了姜家岩,她从没有和姜家分开这么久,从心底她早已把他们当成自己很重要的人。
姜学君回过神来,被顾巧巧勒的快要喘不过气了,但他没动,回抱住她,闷声喊了一句“阿姐”。
姐弟二人依依温存了许久,诉说着这段日子自己的经历,不时发出笑声,一时间氛围其乐融融,直到星归进来。
“姜姑娘,早饭做好了”。
顾巧巧笑着迎了一声,正好饿了,她一把抱起床上的姜学君,把他放到地上:“快穿鞋洗漱,我先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星归:“………”,他就只会煮粥和鸡蛋,还有昨夜买回来的一些点心,原本要买些肉回来,但天气热,放不了,好在厨房灶台上还有一锅野鸡汤。
姐弟俩最后把粥和鸡蛋吃得干干净净,很给星归面子,各自又盛了一碗干货满满的鸡汤。
好在星归提前给宗英留了点吃的。
“星归,这鸡汤一绝,可以媲美外面酒楼的大厨子了”。顾巧巧不禁感慨现在姜学君也来了,星归可以解决吃饭的问题,她暂时可以安心在山上呆一段时间。
星归一边收拾碗,尴尬笑两声:“姜姑娘我可没这本事,鸡汤是……”。
“多亏这只野鸡,丢几片生姜和盐进去,谁都能熬出这个滋味”。
宗英冷不丁出现在厨房门口,脸色微寒,即使在大暑时节,也让顾巧巧不禁觉得他是一身寒霜,让人冷彻。
星归放下饭碗快步走过去:“主人”。
宗英瞟了他一眼,转身道:“送点吃的到房间来”。
“是”。
说罢,他碗也来不及收,端着一碗鸡汤半碗粥进了宗英的房间。
宗英端坐在床边,闭眼静息。
星归把吃食放到桌上,担忧地看着他,他的气息特别不稳。
“宗使练得太急,丹田气海无法吸纳,还是稳妥点好”。
宗英“嗯”了一声,离和白头碰面的时间越来越短,可提升的空间并不令他满意。
星归摸出药瓶,翻倒入掌心,只落了最后一颗出来:“宗使,这是最后一颗还元丹”。
宗英睁开眼看着还元丹,嘴上却在问别的:“巧巧房间是你布置的?”
星归手心险些不稳:“对,除了宗使这间,其它都是我布置,特地问过卖家,说姑娘都喜欢那样的”。
说着,他举头看了看宗英的房间,真是可惜,除了黑灰不见其它颜色,让他发挥的空间还很大。
宗英眼角微挑:“花了多少钱?”
“不贵不贵”,星归摇头:“一间五两银子”。
宗英胸口先是一个大起伏,逐渐缓缓平落,五两银子搁在他们在无雀镇时,算得上一笔巨资,让顾巧巧把所有的酥山都吃个遍。
随即,他又一笑,起身把星归手心的药塞回去:“也是难为你,一双让天下人胆寒幻影夺命手,要在山中小小灶台上洗手作羹汤”。
这话却是安错人了,宗英那一锅鲜香肉嫩的野鸡汤才叫好喝,谁能想到这是出自绝路门二当家的手。短短不到一年,门内关于宗英的传言,只有立功杀人,没能把庖厨和他联系上,也没人见过他这样一面。
现在叫他见着了,又有些担忧,毕竟这段日子他也快产生错觉,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平淡的幸福最能摧垮消磨人的意志,刺客又怎么能贪恋这些万万不该有的东西。
“我就随便做一做,不知合不合姜姑娘口味”。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啪啦”一声。
啊呀,他的卵白釉瓷!
星归心中暗自懊恼一声,盯向门口,竭力抑制想要立即出门去厨房一探究竟的冲动。
宗英笑了笑,起身走到窗边打量厨房,一边同星归调侃:“看来这位又在帮倒忙”。
说帮倒忙还真没冤枉顾巧巧,她好心要帮忙收拾一下灶台。
刚洗几个碗,摆在外面准备清洗了一起收起来,结果胳膊全给撞地上了,满地瓷片。
姜学君放下手里的锅铲,蹲下捡起一片迎着光打量,光泽温润:“阿姐,星归大哥不会生气吧”。
听完,顾巧巧有些尴尬,转头打开碗柜,里面还剩几个同款的碟子,碗没有了,只有四个,看来是比着买的。
“没事,下次我再去买几个回来”,星归适时出现在门口,大步进来接过顾巧巧的位置,把她和姜学君往外推:“你们去歇会儿,剩下的我来”。
顾巧巧自知帮了倒忙,插不上话,拉着姜学君悻悻离开厨房。
出来后,顾巧巧端着一碗粟米喂鸡崽。
姜学君看在眼里,阿姐在家时从来不做这些,他接过粟米道:“阿姐,我在集市上给你捎来几本闲书,你去看看呗”。
“哪儿呢?”
“在我房里”,姜学君指指他的卧房。
听罢,顾巧巧直奔他的房间,没走两步,被扑面而来的花红柳绿闪瞎了眼睛。
之前还没细看,姜学君这间丑的比她那间有过之而无不及,红木床上绑着绿不拉几的纱帘,桌凳又是黄花梨木,要多不协调就有多不协调,勉强能入眼的只有桌上那套青花瓷器。
顾巧巧摇头拿书出去,坐在椅子上看《碾玉观音》,一边同姜学君讲郡王府的女奴璩秀秀为争得自由是多么的勇敢,真乃如今女子之楷模。
姜学君脑子里却只有姜二妞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真是不能再放肆自由了,只怕将来也没人愿意娶她!
书看了不到三页,顾巧巧悄悄往宗英的房间打量。
这人明明认识自己,却假装不认识,也不破功,真是厉害的人物。现在既然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达,她更关心另一个东西,那就是秘诏。
宗英如今改头换面,秘诏也一定藏得很好,最起码没有落入他人之手,不然怎么会如此淡定地在山上闭关。
宗英的房门到很晚才打开,他踱到厨房准备烧点水。
厨房窗户是迎着月光的,照到灶台上的两个碗,一个盛着白粥,另一个里面有几个黄色面坨子状的东西。
他拿起一个迎着外面的月亮看了看,忽然想起来下午顾巧巧在院子里热闹地说做吃食,好像是叫鸡蛋糕?
鸡蛋做的糕?
他摇摇头,低头尝了一口鸡蛋糕,香甜软乎,味道不错。
顾巧巧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之前在无雀镇打杏子做什么罐头。
他两口把剩下的几个鸡蛋糕吃完,到灶台底下添柴烧水,然后蹲坐在小板凳上看月亮。
最近怎么回事,总想起在无雀镇的日子。
时间在静谧的夜晚总是像慢一些,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林中一阵惊鹊掠过,落在了院子前的槐树上。
宗英起身往水壶里倒满水,并不提起来,衣带飘起,转眼厨房没了人影。
山风阵阵,竟有些过冷。宗英跃在林中,有些意外这将近一年来,自己从那种走出来,竟还能察觉到外界的冷,大抵是那几块鸡蛋糕让他岔了神。
最终,他停在一片密林后,眼神冰冷似霜,穿过杂乱的枝叶,定在弓腰前进的黑衣人身上,静气片刻,估摸四周有十人左右。
他微微叹气,今晚没有好觉睡了。
“老大,我们绕了半天,好像没动”。林子里传来细碎的气音声。
“我刚才爬上去瞧,这片林子太大,跃不过去,还容易失散”。
另一道声音沉闷道:“等着,客人上门,主人自会来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