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丫。
小茅屋的门被重重掀开。
声音大得林月朗想无视都不行。
她翻了个身子，面对屋子。
那扇门里边黑乎乎的，连个狼影都没。
林月朗就这样躺着盯了许久。
久到她打了十二个喷嚏。
“阿嚏。”
当她打起第十三个喷嚏的时候，屋里的狼开口了。
“进来。”
谢影压着嗓子。
冷漠中带着一丝儿着急，深沉中带着一丝儿伪装。
林月朗憋着笑意，咕噜咕噜往反方向滚了两圈。
“不是说好了断绝关系吗？我怎么敢进去？”
“你莫不是想骗我进去吃了我？不去不去。”
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林月朗就是不进屋。
“……”
屋里的狼无语了片刻。
晚风俏皮地从门口来回穿梭，乌黑的夜晚安静得令狼窒息。
最后谢影不高不低地吼了一声：“随你。”
话是这么说的，屋子的那扇门却是一直没关。
林月朗嘿嘿一笑，也不得寸进尺了，连忙起身。
“额……”
脚踝突然麻了，微微一动整条腿直接抽筋……
一颗蓄势待发的小石子在林月朗脚下滚了一圈。
和林月朗一起往瀑布滚了过去……
眼看着她就要跌进浪花里，往百米瀑布下栽去——
林月朗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吓归吓，抱归抱。
四肢麻溜地盘上谢影。
“大佬！”
脑袋直接埋在谢影的脖颈里吸了口。
“哎哟。”
然后被谢影丢在床上。
“哪只腿？”
屋子里黑黑的，看不清谢影的神色，但是听得出他的语气带着点怒意。
“额……两只脚都爬了。”
林月朗抓了抓脸。
她也不是故意的，要是谢影不来救她，她也不会抱他。
不抱他也不会用脚搭在他腰上。
一切都是天意啊。
“我可不是螃蟹，砍了腿就长不出来了，大佬！”
谢影抬手就把凑过来的林月朗推开。
“谁要砍你的腿了？”
“啊？”
“哪只腿抽筋。”
“哦！”
林月朗这一晚上的风算是没有白吹。
瞧瞧她养了一只多么心软的狼崽啊。
“左脚。”
林月朗本想直接踢个腿示意，谁知这一动整条腿都跟废了似的。
谢影无视“叽叽歪歪”的林月朗。
抽出她的腿垫在自己腿上，替她按了按。
手法不怎么样，甚至越揉林月朗越觉得腿疼。
但是就很开心。
她靠在床头笑吟吟地看着谢影。
“所以我们和好了吗？”
谢影手下一用力。
林月朗的微笑戛然而止。
她“嘶”了一口，直接把腿抽回来了。
林月朗一边顶着脚尖过度，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谢影。
“如果……”
她眨了眨眼，最后还是开口。
“我说当初我并不是要你的命，而是想救你，所以才摆下玄命……”
“你信吗？”
空气里只剩下林月朗按摩小腿的窸窣声。
谢影的视野并不受夜晚的约束。
他可以清晰地捕捉到林月朗脸上所有的小情绪。
包括她眼角微微抽动——被他那拙劣的按摩手法捏疼的小表情。
直到这个时候，林月朗身上那种熟悉的感觉才终于对号入座。
可是，谢影却也已经习惯……那个会照顾他一日三餐的林月朗了。
“不信。”
谢影伸手，遮住林月朗的脸。
可是他想相信。
“明日我会让灰白送你回人界，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林月朗扑闪的睫毛在谢影的手心挠啊挠。
“你想得美。”
林月朗一巴掌拍掉谢影的手。
“我爱去哪去哪，这是我的自由。”
“你既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我的大佬，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林月朗从床上跳了起来。
“还有，我本来在门口睡得好好的，你为什么把我抓进来。”
“我告诉你，除了我老公谁都不能抱我，也不能和我睡一块儿”
“你要是再犯，只能对我负责了，知道不！”
说完，掉头就往屋外走。
谢影皱眉。
他觉得林月朗太孩子气了。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能找人陪睡？
那个老公又是谁？
难道是那只公狐狸？
就因为他尾巴上毛多，就成老公了？
真是……无理取闹。
谢影本着要对林月朗进行一般正义教学的态度。
起身追了过去：“林月朗！”
脚步踏出那扇门的瞬间，内心燃烧的怒意让谢影直接化作狼形。
“我好像又给你惹麻烦了。”
屋外站着两个人——林月朗和另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子。
男子掐着林月朗的脖子，笑吟吟地看着从屋里出来、瞬间显出原形的谢影。
“你是何人？！”
谢影沉着嗓子，方圆五百里所有妖怪顿时感受到一股威压。
一只只半夜惊醒，落地不起。
谢影确实没有撒谎，他真的没有生林月朗的气，否则林月朗哪里还有命走到他面前。
“哈哈哈哈。”
男子满头是汗，谢影语气里带着的杀意完全是冲着他来的。
现在他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自然无力抵抗。
然而他还是笑出声来。
因为他知道，谢影已经来不及阻止他了。
“谢影，为了一个人类，你害死我父亲谢灰。”
“我也要让你尝尝痛苦的滋味！”
男子五指突然变成锋利的刀刃，在林月朗脖颈上轻轻一划——
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
林月朗根本来不及说一个字，只能看着谢影向她靠近，然后倒下。
“哈哈哈哈，父亲，我终于为你报仇雪恨了。额……”
男子仰天大笑，突然口吐黑血，跪在地上。
他本已按照谢灰的意思，夺取了人类的身体，就等谢灰统治人界把他接过去，谁知道……
谢影回到妖族，这就意味着谢灰的计划失败了。
他知道变成人类的自己已经不是谢影的对手，只能等待时机。
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林月朗？！”
谢影褪去原形，一把抱住林月朗。
他施法，没用。
他伸手去堵，没用。
那些血像是瀑布一般汹涌地溅射，带走林月朗的活力。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淡去，白得毫无生机。
谢影的心跳乱了、思绪空了。
他抱着林月朗手足无措，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任妖摆布的那个时候。
他无能为力，只能咬着牙看着自己珍视的东西一点一点被摧毁。
然后，林云动捡到了她。
她给了他世界上最好的感情，即便她又抛弃了他。
他想恨她的，从掉进封印里的那一瞬间，他都是恨她的。
可当谢影一次次咬着牙、从濒死的边缘活下来，他才意识到……
能让他活下去的，也只有她。
“你不能死，我还没有原谅你，你也没有向我赔礼道歉，你不可以就这样死掉。”
啪嗒。
灼热的眼泪从脸上滑落，砸在林月朗的手背上。
震得林月朗的心也乱了。
“别哭了。”
她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竟有力气去擦掉谢影的泪。
林月朗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憋足了最后一股生命力似的。
“谢影，我……我都快死了，有些话我想想，还是要说出来。”
“我刚刚说了，只有我老公才能抱我的。”
“你现在又抱我，又摸我，你可是愿意对我负责了？”
谢影气笑了，都这个时候林月朗想的还是这些。
“愚蠢！我哪一次不管你了？”
“只有你！每次都只有你，一次一次地丢下我……”
“林月朗，你现在丢下我，我以后真的再也不管你了。”
谢影抓着林月朗，不敢动她，却又不敢放下她。
只能这样抱着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咽下这口气。
“所以……只要我不丢下你，你就对我负责，对吗？”
林月朗伸手蹭了蹭谢影的脸颊。
这是她的小狼，养了几百年的小狼，她怎么舍得丢下他呢？
谢影一把抓住林月朗的手，紧紧握住。
如果有奇迹的话，他可以放下所以的恩怨。
只要林月朗活着……
“可以。”
谢影的语气坚定又认真。
“只要你活着，我对你负责。”
不会撒谎的妖王从不轻易许诺。
“就算你再要我的命也可以。”
那双眸子里只有林月朗，他这辈子也只有她了。
林月朗虚弱的唇角扬了扬。
“你的命，我怎么舍得要啊……”
唇角的笑意再也压不住，最后绽放出活力满满的灿烂笑容。
“我只要你……”
第56章
“明天和我去领证。”
林月朗一把抓住谢影的手，元气满满地从谢影怀里直起了背。
谢影琢磨出不对劲来了。
他反手抓住林月朗的手，把起脉来。
这砰砰砰激动的脉象根本不像是失血过多快死的人。
他挑起林月朗的下巴，仔细端详。
脖子上根本没有喷血的伤口，有的只有几个爆了的血包。
“你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
林月朗一把抓住谢影的手，紧紧握住。
“我说过不会丢下你就不会丢下你。”
“倒是现在我兑现了承诺，你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谢影毫不留情地把手抽了出来，一个暴栗就往林月朗头上敲去。
林月朗闭上眼睛、一把抱住自己的脑袋。
“你……”
谢影的手突然停住，最后轻轻地敲了一下。
他应该很生气的，可是看到林月朗笑意盈盈的脸，只有拥抱她的冲动。
谢影也是这么做的。
他一把抱住林月朗，把人揉进怀里。
“我真的是被你彻底打败了，林月朗。”
林月朗嘴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她算是赌赢了。
仗着谢影心软，把他又抓回来了。
“我以后保证——小心。”
意外来得那么快。
快到林月朗都没能好好感受迟来500多年的温情。
她一把推开谢影。
一股黑色的毒雾全数击入她的体内。
“哈哈哈哈。”
一旁吐血快死的男子见到此情此景，脸色铁青。
枯败的身体顿时燃起最后一抹杀意，化作剧毒无比的狼杀刺入林月朗的体内。
“我倒要看看，你爱的人能不能逃过狼杀！”
男子的声音随着那抹毒雾消散彻底灭绝。
谢影抱起林月朗就往她体内灌输妖力。
狼杀是狼族的妖术，献祭狼魂就能酝酿出绝无解药的剧毒。
妖怪中毒后只要费尽修为便可保命，但是人类……尤其是毫无灵根的人类，只有死路一条。
谢影不断地往林月朗体内灌输他的妖力，却如泥牛入海，没有尽头。
中毒的是林月朗，不是谢影费尽修为可以救回来的。
额头青筋尽露。
他多希望那个中毒的是他自己。
他……
“我没事啊，别哭了。”
林月朗伸手擦掉谢影脸上悄无声息的泪水。
她确实没觉得有多疼，只是能很清晰地意识到生命力一点一点地被剥离。
“你活不过天明。”
谢影不会撒谎，甚至到了这个时候，也说不出什么鼓励的话。
他第一次觉得词穷，恨自己当初没有多和林月朗学一些忽悠的本事，连一句好话都不会说。
夜晚的风那样的凉。
吹得谢影四肢冰冻，心脏都因此跳得格外缓慢。
好像这样子，时间就会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这次死了，我就真的不是林云动，也不是林月朗了。”
没有灵根、没有修为，她没办法再保留以前的记忆。
投胎转世便意味着重新开始，她便不会再是她了。
林月朗笑了笑，伸手揉了揉谢影的头发。
不管是毛发绒软的原身狼妖，还是眼前这个已经足以成为她依靠的男人，她都好不舍得啊。
“不过我想你应该还是会找到我的。”
“那你还会记得我吗？”
谢影觉得凄凉。
林云动死了，他再遇上林月朗——一切都是林云动的安排。
可现在林月朗要死了，没有林云动的安排，他真的能再遇到她吗？
他只会打架、只会赚钱，不会说好听的话、不爱和人接触。
他怎么找到她呢？
“说不准。”
林月朗摸了摸谢影的眉骨，想要把他刻进骨子里。
“我尽量吧。”
“不过你也要趁着这段时间好好锻炼一下自己的外交水平，别动不动就把人吓跑了，不然到时候我说不定就这样和你错过了。”
“行了，你们两苦情戏就到此为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