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观星塔上看星星用的千里镜还放在马车里,楚卿随手拿起千里镜朝着夜幕打量起来。昨日下过雨,夜空中只有零零散散的几颗星星。楚卿将头探出马车,仔细观望起来。
萧绛便坐在对侧默默看着楚卿的侧脸,风拂过她的发梢,微蒙的夜色映出她清浅的笑意。她似乎总是这样,哪怕上一刻还在颠沛流离,下一刻也能风轻云淡地谈笑风生。
萧绛不由出神,再回过神是因为楚卿似是随口和他闲聊:“小时候,我脾气犟,明知我爹看不上我,还总找他不痛快。每次给我爹惹恼了,他就让我到院子里罚跪。我娘怕我不认罚,就坐在院子里陪我,其实是看着我。所以每次罚跪,我娘都会带我认星星。”
楚卿说着,忽然回过头将手里的千里镜递给萧绛:“听说会抬头看星星的人,不会被脚下的泥潭沾污衣摆。”
萧绛会意,接过千里镜。雨后的夜晚云雾缭绕,萧绛却在茫茫夜幕中一眼找到了一直以来仰望的那颗星星。
……
三日后,皇宫内传来消息,皇帝服毒自尽,死相与当年的宸妃如出一辙。因为死相惨烈且没有尸骨,皇帝以病逝为由发丧。
按规矩,国丧三年,皇室内不兴乐舞,楚卿和萧绛的婚事也应推迟。萧绛却以公谋私,没等正式即位,已经准备将“废除国丧”作为新帝的第一项改革。楚卿实在担心萧绛落人口实,只得靠着吹耳边风将萧绛拦了下来。
新帝的登基大典由礼部全权负责,因着诸事繁多,萧绛忙得白天见不到人,楚卿却闲得实在无聊,只得偶尔扮作小吏到礼部转转解闷。
新任的礼部尚书方枢不愧是萧绛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各项要务处理的井井有条,距离登基大典还有些时日,需要筹备的事务竟已都筹备的八九不离十。
楚卿跟着来回跑腿的小吏闲逛,忽然瞧见几名绣女从礼部衙门后门出来,像是来送什么东西。
“兄台,这是来送什么的?”楚卿随口问了一句。
一旁小吏回道:“新帝要在登基大典上封后,那几位绣娘是宫里来的,来送凤袍的。”
......
“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下?”楚卿从萧绛怀里挣脱一只手,挑起了搭在自己肩头的下巴,“还没当上皇帝,已经开始□□了?”
原本搭着下巴的指尖蹭上来轻轻舔了一下,低沉温润的话音里带着些许戏谑:“错了。”
认错的本领倒是越来越精湛了。
楚卿收回手,在萧绛的鼻梁上点了一下:“没诚意。”
萧绛便笑,凑到楚卿耳边蹭了蹭。温热的鼻息和清冷的话音一同传入耳畔,楚卿的呼吸乱了一瞬,只听萧绛言辞恳切道:“真的错了,作为补偿,今晚允许你在上面。”
气得楚卿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下:“你能不用这么禁欲的声音说这么不要脸的话吗?”
人一忙起来,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仿佛转眼便到了登基大典的日子。
金桂飘香的仲秋时节,红绸铺满了整整九十九级长阶。萧绛牵着楚卿的手,一步步走到了最高的殿宇之上。
长阶之下,群臣朝拜,新帝未曾放开新后的手,也未曾让她退后半步。让她与自己并肩立于山河之上,这是萧绛为楚卿打破的第一个陈规。
后来,楚卿从闫老手中接手鸿章书院,将女子书院与鸿章书院合并,建成了大靖第一座面向全体百姓、无关性别、也无关贫富的书院。
三年后,林七与叶安一同率兵赴边关镇守。楚卿和苏兰桡前去相送,一路送到了城外的澜江水岸。
边关苦寒,说实话,楚卿并不希望林七离京。但此次戍边机会难得,若能在边关建功立业,林七便可名正言顺地成为大靖第一位女将。这是林七的追求,楚卿不会阻拦。
澜江对岸的军队渐行渐远,苏兰桡抹去眼角的泪,叹了一声:“明明不去戍边,你们家皇帝也有办法封小七为将,何苦去边关受罪?还有你,阿楚,你也是,你家皇帝的一纸诏书连天下格局都能改变,你又何必非要带着书院的姑娘们自己去打拼?”
楚卿一如往日般平静地浅笑:“姐姐不是都明白吗?如果不消除人心底的成见,新政再公正合理,一样无法令人信服。我不希望有一天我的学生们站在朝堂上,会有人戳着她们的脊梁,说她们都是靠着我这位会蛊惑君心的皇后。我更不希望秉言因为我,受世人诟病。”
苏兰桡无奈摇了摇头:“我看你家那位可不是因为怕世人诟病才不出手帮你。”
“嗯,是嘛?”楚卿眼底的笑意更浓,遇上一位无需言明也能理解自己的人,果然很幸运呢!
“可是阿楚,消除成见远比改变政策更难。或许这是一条极其漫长的路,我们都没办法看到路的终点。”苏兰桡不免担忧。
二人身前的澜江翻涌奔腾,耳畔传来江水奔流的声音,楚卿望向澜江水蜿蜒汇入群山,消失在雾霭蒙蒙的远天,淡淡道:“其实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那时我只有一个人。姐姐你看,此刻的澜江水终将奔腾如海,但在它的身后,每时每刻都流淌着崭新的江水。逝去的江水不会倒流,但澜江会在大靖的土地上永远存在。这样,不也很好吗?”
说着,澜江水岸缓缓划来一叶扁舟。小舟上的白衣公子朝苏兰桡招手,苏兰桡忙清理掉方才告别留下的泪痕,同楚卿告别:“阿济来接我了,我不和你一起回去了,明天见。”
自从三年前何济科考入仕到京任职,苏大坊主越来越一面难求了。
楚卿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同苏兰桡挥手告别,又在江边转了转,算着萧绛差不多忙完朝政了才乘车返回皇宫。
回程路上,路过城郊的土地庙,楚卿不由想起当年和林七初入京城,那晚大雪纷飞,她爬到庙顶朝着灯火通明的京城大喊,大言不惭地发誓说早晚有一天京城的万家灯火里会有一盏专为她而明。
后宫唯一一间宫殿内挂满了温暖明亮的琉璃灯。殿内没有宫人,楚卿上前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