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那个小小的她,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总是困窘不已,似乎周围的目光都是一支支燃烧的箭插到她身上,叫她抬不起头来。
可现在的沐云河又怎么会在意这种小把戏。
只见她露出犹豫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丁成的脸色,才对翟姿说:“可是,这位子是丁成帮我留的,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坐在第一排。”
翟姿没想到沐云河竟会这样说。
凭她对沐云河的了解,只要她这么一说,沐云河就会羞愧难当,自己往后排逃。
何况她今天没有撒谎,县里教育局确实要来人。
忍不住强势道:“这不是你有没有机会的问题,而是要有集体观念。如果学校因为你给上面留下不好的印象,又怎么办呢?”
委屈的表情一点点在沐云河的脸上堆积,周围人见之不忍,有人想帮她说两句话,但想到翟姿的话也有道理,便憋住了不说。
沐云河没有对翟姿的话做出反应,相反却殷殷然地看向丁成,对着丁成道:“我就坐一小下,等老师来赶我了,我再到后面去行吗?”
丁成哪受得了这种眼神,立刻说:“当然行!”
又对翟姿说:“你不会因为上午的事想找她的麻烦吧?”
翟姿立刻露出蒙受了不白之冤的表情:“丁成,你怎么能这么说?不信等下你们自己看,有没有教育局的人过来。我只是为了班级好心提醒,也怪蔡老师不自己说,坏人都叫我做了。随你们吧,我管不了那么多。”
沐云河便在第一排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电影”开始了。其他同学看得津津有味,沐云河的脑子里却在盘算别的事。
比如赚钱。
由于上面有个姐姐,她前生的童年几乎没有穿过新衣服,一直都是姐姐的旧衣服。
家里条件又不太好,那些衣服本身也没有多好的质量,加上姐姐又比她大了8岁,等那些衣服到她身上,早已旧的旧、破的破,形同一堆烂布。
特别三姐出嫁后,家里没人给她洗衣服,时间一长她便成了脏兮兮的小花猫。等衣服实在变得太咸菜了,她就自己去打几小桶井水,放在木盆子里没有章法地乱揉搓一顿。
为什么她不能穿漂漂亮亮的衣服?
因为没钱。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挣钱。
如果她穿得漂漂亮亮的,翟姿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沐云河一边神游,一边抠自己衣服上的小洞,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白幕大屏上的动画片。
这时,后排忽然起了骚动,前排的同学们受到影响也纷纷回头。
沐云河随大流地回过头去,却是一眼窒息。
她看到了啥?她看到了啥?
她不会是眼花了吧?
一定是她眼花了!
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礼堂的后门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过于熟悉,具体来说,是今天凌晨才刚见过。
那个一身耐克运动装,头戴鸭舌帽的少年,不是相天逸又是谁?
隔着老远,沐云河都能看清他年轻又邪气的面庞此刻笑容可掬,正冲着自己招手,让她出去。
学校门卫怎么会放闲杂人等进来?
深呼吸,深呼吸。
忽然之间沐云河想起来,相天逸也是从这里毕业的。当初她刚入学的时候,相天逸还在读五年级。
他们最初就是在这个小学里认识的。
第8章 小仙女变身
礼堂后门,相天逸冲着沐云河猛招手,于是满座学生的目光都投到沐云河身上来,连放映片子的老师都看她。
沐云河没办法,只好站起来,慢吞吞地朝后面走去。
一边走,一边脑子里像塞了团棉花,脚步也轻飘飘的。
今天凌晨还能说会道的勇气,仿佛像真空瓶子里的空气一样被抽掉了。
整个礼堂的长度也就二三十米,走得再慢也总有个尽头。
终于她在全体同学的注目礼中,站到了相天逸的跟前。
相天逸对放映片子的老师点头致意后,拉起她的小手就往外走。
沐云河的手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想挣开,稍一用力,相天逸便低下头来看她。
这么一看,沐云河又石化了。
终于,相天逸把她牵到了操场前的一株杏树下,松开了手。
沐云河低着头,看自己的小破鞋子。
像是做足了心理建设似的,她忽然抬起头来,目光明亮,用可爱的童声问:“天逸哥哥,你怎么来了?”
映入眼帘的是相天逸嘴角上弯的英俊的脸。
他把手中的袋子举到沐云河面前:“我来给你送礼物。”
沐云河看上去非常好奇,小手扒拉着袋口子:“咦,是什么呀?”
相天逸随着她的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是一条白色的吊带星星小纱裙,还有一双锃亮的方头有跟小皮鞋。
沐云河一愣。
这样的小白裙她有一条,是她二哥给她买的。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是非常相似,当然这条的质地和材料都比那条要高档许多。
那条裙子沐云河只穿过一次,便小心地收了起来,生怕弄脏弄坏。
此时,她小心地摸着闪亮的小纱裙,口中说:“好漂亮呀!”
相天逸很满意:“喜欢吗?”
沐云河小小声地说:“喜欢。”
停顿了一下又说:“可是天逸哥哥,我不能要。这个裙子、鞋子很贵吧?”
她缩回了小手,背在身后:“我不能要。”
相天逸颇为意外:“我送给你的,为什么不要?昨天夜里看你衣服鞋子破破烂烂的,就想着给你换一套新的。今天下了船我午饭都没吃,乘快艇给你去镇上的百货商店买的。先去了你家没有人,想你应该来上学了。”
沐云河也很意外,没想到相天逸居然这么用心要送她衣服鞋子。
不过一出口就是“破破烂烂”这样的字眼,毫不替穷人避讳,果然也是“相少爷”的作风。
对于相天逸的一片好心,沐云河心里是十分抗拒的。
她并不想要相天逸的任何东西,最好这辈子和此人桥归桥、路归路,没有任何的联系。
可是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
前生坏她名声的翟姿,她今生很有兴趣来斗上一斗,但对真正给她造成毁灭性打击的男人,她却只想躲开?
这是不是有些欺软怕硬了?
还是因为重生后遇到的翟姿还是翟姿,相天逸却不是记忆中的相天逸?
不不不,她赶紧否认自己这种危险的想法。
凌晨在码头的相遇是个前生所没有的意外,由意外引发了相天逸买裙子、鞋子送她,并不能说明相天逸的秉性已大不相同。
前生的相天逸在十几岁的时候,也是开朗热情的“大哥哥”,只是当时他们的交集并不多。
沐云河收回思绪,继续装她的乖小孩:“谢谢天逸哥哥,可是我不能白拿你的礼物。”
相天逸有些急了:“我没有妹妹,你如果不要,就只能扔了!”
沐云河连忙摆手:“啊不要扔!”
相天逸问:“那你要不要?”
沐云河脸蛋红红的,狗啃的刘海微微有些汗湿,一些细微的发丝贴在额上,她抿着嘴唇,虽然看上去很想要,但到底没有松口。
相天逸见状,索性把衣服和鞋子塞进她怀里:“快拿着,现在就去换了,我想看。”
沐云河捧着东西眨巴眼。
相天逸说:“小仙女快去!”
苹果般可爱的小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模样,沐云河一点头:“好!”
*
捧着衣服鞋子往厕所走的时候,沐云河心想:这可是你硬要送的……
但转念再一想,又觉得自己很亏。
上辈子受到此人那么大的摧残,她难道不能拥有一些精神损失费?
以计算精神损失费的标准而言,这些裙子、鞋子,还有凌晨的曲奇饼干根本就不值一提。
别说这些小玩意,他就是把财产分一半给她都是应该的!
越想越气!
换了一身崭新的小裙子,踩着气派的小皮鞋,从厕所出来的沐云河和方才判若两人。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虽然还是顶着额前狗啃的刘海,但看起来也像个大户人家的小闺女,一步步走来,与乡村小学的背景画面都格格不入了。
相天逸露出了很惊艳的神情,既满意于自己选购的衣服,也满意于沐小妹果然花颜月貌,小小年纪就秀色可餐。
“小妹,”他扶着沐云河的小肩膀,让她转了一圈以看360度的效果,一边口中说:“你这样,很像前年开学升旗仪式那次。那次就很好看,我对你印象特别深。今天这衣服也是照着那次挑的。”
几句话唤醒了沐云河非常久远的记忆。
前生为了庆祝她上小学,二哥用自己攒的钱给她买了一条小白裙。
她高兴极了,开学第一天便穿着去。
一进教室,一堆五颜六色的丑小鸭里,只有她一只纯白发光的小天鹅。当天早晨的升旗仪式要找一个新生代表,负责的老师早操前晃了一圈,就把她提溜上领操台了。
那也是前生沐云河小学里唯一的高光时刻。
当时满校的学生密密麻麻站在操场上。小小的沐云河不会想到,这升旗仪式上的短短亮相,于台下的五年级学生相天逸竟是惊鸿一瞥。
以至于过了那么久还想着送和那时相类似的裙子。
看似缘,实则孽。
沐云河问相天逸:“那条裙子是布的,不是这样的小纱裙。天逸哥哥,这一套要多少钱呀?等我长大了,我还给你。”
相天逸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要你还钱?你想还钱的话——”他蹲了下来,指指自己的侧脸,“就亲我一口好了。”
沐云河一阵鸡皮疙瘩,不觉退了一步。
她做出为难的样子:“他们都说,男女授受不亲。”
相天逸哈哈大笑:“谁说的?男女授受就要亲。”
沐云河看着相天逸调戏小孩调戏得很快乐的样子,心情十分复杂。
因为当相天逸蹲下来,从更低的角度仰视她时,她能近距离地看清相天逸的五官。
漆黑的眉,锐利的眼,刀削一般线条笔直的鼻梁,没有一丝赘肉的脸。
明明是锋利的五官底子,却被少年人的气质柔化了不少。
沐云河看着这张近在迟迟的脸,想起了一个人。
她前生的,亲生儿子。
儿子像父亲本就天经地义,何况还是父亲少年时。
只可惜父亲是个人渣,儿子被从母亲怀里抢走后,经年累月也被养成了一个小人渣。
等她再找到他时,他已长成一个嚣张跋扈的糟糕的青少年。
这才是前生沐云河心底最大的痛。
作为一个母亲,她自己的事可以一笑而过,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相天逸把她的儿子养成了他的复制品。
沐云河小小的胸脯起伏着,被自己的回忆气得够呛。
她借口不能离开太久而一口气跑回了礼堂,在同学们的瞠目结舌中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同学们怎么也想不到,沐云河出去的时候穿得还像个捡垃圾的,回来的时候竟然穿得像个小公主。
是刚才的大哥哥给她的衣服吗?他是谁?
之前沐云河还想,如果她穿上了漂亮的衣服,翟姿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可现在她被相天逸气坏了,根本没有心思去欣赏翟姿的脸色。
虽然她没心情,不代表翟姿就不变色。
从刚才在礼堂的后面看见相天逸起,翟姿的脸色就开始像霓虹灯一样地变幻个不停。
相天逸作为相家的儿子,人生得又俊俏,在学校里从来都是风云人物,喜欢他的小姑娘排起来可绕黄沙岛三圈,翟姿便是其中之一。
可她永远记得,相天逸第一次来他们班上,竟是为了带人来看沐云河。
当时她走过去,想借班长的身份对相天逸做个自我介绍,不料相天逸只是非常简省地招呼了她一下,便对着前后左右簇拥的高年级男生们指点起了沐云河。
他们在夸她好看。
当时沐云河窘得不行,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
翟姿看不得她这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绣花枕头一包草,竟然还有人夸有人爱,着实太可恨了。
等相天逸和同伴们走后,翟姿就主动走过去,和沐云河交朋友。沐云河自然受宠若惊。
对于沐云河,翟姿的心理十分复杂。
一方面,她知道沐云河单纯到愚蠢的地步,没有任何心机;但另一方面,她又憎恨于沐云河的这种单纯。
虽然以她的语文水平,还形容不出自己内心的感受,但她就是为此感到不爽。
沐云河越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千依百顺,她就越看不起沐云河,越讨厌她。
可就在今天,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沐云河对她的态度变了,看她的眼神也变了,就像变了一个人。
虽然有旁人在场的时候,她还是一副怯生生的表情,可是翟姿出于直觉,知道这和原来不一样。
尤其是当相天逸出现的那一刻,翟姿的脑中似乎有根神经,像断掉的琴弦般啪嗒一下。
她无法忍受事态正朝着不受她控制的方向发展。
屏幕上的电影索然无味起来。
等放学,一定要找沐云河试验个明白,搞清楚她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和相天逸哥哥又是怎么回事。
第9章 两面派的算计
巧合的是,当翟姿的思维发散在沐云河和相天逸身上时,沉浸在回忆中的沐云河差不多也联想到了相似的类容。
她记得翟姿第一次来找自己说话的时候,她非常惊讶,心想这位班长好亲切待人。
中午吃饭、课间游戏乃至结伴上厕所,翟姿都会叫上她。
那时候沐云河觉得自己很幸运,终于在学校里找到了好朋友,原来有朋友的感觉是这样的。
可是很快,情况就变得有点不对。
随着彼此了解的加深,她逐渐感受到,虽然翟姿看上去待人和善可亲好说话,但她真实的性格是不太随和的。
常常与这个同学刚打闹过,背过身就说起了人家的坏话。
当时,虽然沐云河觉得这样做不太好,有两面派的嫌疑,但也认为这是翟姿对自己的信任,而她不能去破坏这种信任。
那时候她还想不到,翟姿连背后说人坏话都是有算计的。
比如,翟姿爱在她面前说相天逸的坏话。
原本,相天逸给沐云河的印象就是帅气、有钱、遥不可及。她对相天逸的一切了解,都来自于校园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