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沐云河只讲趋利避害。
她往那好事者方向看过去,露出迷惑的神色:“就算以后打我,她也是我妈妈呀。”
这下,所有邻居更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秦翠蓉张着嘴,彻底傻了。
连得到两筐鱼的喜悦、与李姑吵架的愤怒都顾不上了。
她双眼发直地看着沐云河:“你说什么?”
沐云河十分真诚:“妈,我知道错了,以后别打我了。”
秦翠蓉一阵眼热,只觉得眼眶里要攥不住积出来的眼泪,又不好叫周围这些人看了热闹,只好拼命把泪憋回去,换了一副生硬的口气:“兔崽子,还不快回屋!”
一边弯腰去搬鱼。
那司机替她把另一筐也搬进院中。
秦翠蓉谢了又谢,那司机见都妥了,又交代了一遍相铁惠的吩咐,请她善待小姑娘。
秦翠蓉满口答应。
那司机开着车走了。
大多数邻居见没热闹看了,也各回各家。
小街上又静了下来。
秦翠蓉蹲在小院的地上翻鱼,越翻越喜上眉梢。
那两筐鱼虽说是杂鱼,里面竟然有两条又粗又长的海鳗,还有一些大黄鱼,连东星斑都有,都值老价钱了。
大老板不愧是大老板,送鱼都这么阔气,顶她在码头上忙活两个月了。
忽然,面前的阳光被挡去大半。
秦翠蓉一抬头,却是沐云河笑眯眯地过来了。
秦翠蓉顿时脸皮燥热,有些尴尬。
刚才这丫头在众人面前叫她妈,给了她这个意想不到的面子,让她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可现在想想,心里又有点气,本来早就该叫她妈的,晚了这么些年,怎么反倒像她受了恩惠?
便又硬气起来,命令小女孩:“我一会儿去码头,你把毛毛看好,把他早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
沐云河不置可否,只说:“你放心好了。”
等继母走了,干什么不干什么,怎么对他的宝贝儿子,还不是看她的心情?
第5章 挑衅
等秦翠蓉走后,沐云河来到那两筐杂鱼边,挑挑拣拣。
秦翠蓉只带了最值钱的几条鱼去码头,其他的太多太重她一下也拿不完。
沐云河从筐里挑出一条肥长饱满的银白色带鱼来,又去后院鸡窝里掏了两枚鸡蛋。
拿到灶台边,先把带鱼洗净切段,鸡蛋打进碗里调匀,再把带鱼段浸入鸡蛋汁中。
锅里倒入油,油温到六成热,带鱼段放进去,煎到两面金黄,在把酱油、米醋、白糖和盐的混合料汁淋上去,加入葱姜蒜和辣子,再倒入炒好的鸡蛋,小火慢炖至汤汁吸收。
最后,她给自己蒸了碗黄米饭。
这样的早餐,实在太完美了。
前生10来岁的时候,虽然也被继母逼着下厨房,但毕竟人小,只会做些简单饭菜。
拜相天逸那个混球所赐,她后来离开家乡,去了华东的大城市。
为了生计,她一边寻子一边在饭店帮厨,靠自己的虚心勤快和努力学到厨艺,后来甚至打算开自己的饭馆。
想起来,那是她离岛后最有奔头的日子。
可惜很快那样的生活就随着一场骗局戛然而止。
想了生气,不想也罢。
她轻快地把饭和香煎带鱼炒鸡蛋端到屋内,只见小弟四仰八叉躺在床板上,正在抠脚玩。
前生自从有了这个小弟,她在家里就再也没吃上过什么好的。
但凡得到一些肉蛋奶,基本都是继母和小弟吃。只有父亲和二哥回来时,她才能稍微沾沾光。
继母一定想不到,现在她在家里想吃啥就吃啥。
不仅要吃得好,还要去逗她的宝贝儿子。
小弟长了几颗乳牙,已经能吃点奶以外的东西。
香煎带鱼炒鸡蛋的香味天然地吸引了这个幼小的人类。
他费劲地抬起头,企图把身子侧过来,爬起来看看是什么这么香。
沐云河搬了一条小凳到床边,把碗搁在床上,又拿了一只空盘子。
一边自己吃,一边把香喷喷的带鱼肉从带鱼段上挑下来,不急不慢地放在一边盘子中。
小弟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她挑鱼,嘴里不断发出“啊、啊”的急切的声响。
沐云河知道他馋嘴,但并不满足他的渴望。只闲闲地说:“这有刺呢!让姐姐给你都挑出来,一会儿吃。”
虽然还不会说话,但或许已能听得懂一些人语。小弟不再发出噪音,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口水在嘴角吐起泡泡。
沐云河掀了一下眼皮,想给小孩儿擦擦嘴,临了还是忍住了。
滴下来就滴下来呗,不关她的事。她更小些时也不见继母给她擦脸擦嘴的。
她便继续用筷子挑鱼肉。
不一会儿,金黄白嫩的碎鱼肉就堆出了一个小小的坡。
小弟见她完工,立刻又拍着席子,“啊、啊”了起来。
沐云河说:“别急哦,我去给你找个勺子。”
说着把盘子和碗端到一边高处搁着,让小弟看得见摸不着,才去灶头间拿了个小勺子。
她去而复返,又把盛了鱼肉的盘子端下来。
小弟的耐心终于耗尽,用力拍着床,嘴里叽里咕噜了一大串,以示他对即将吃到美食的兴奋。
只见这做姐姐的,把勺子伸到鱼肉堆里,挖了满满一勺,朝弟弟嘴巴送去。一边引导着说:“啊——张嘴。”
哪里用他说,小娃早就张开了口水淋淋的嘴巴。
却见那勺鱼肉在小娃嘴前转了一圈,又转走了,最后稳稳当当送进了姐姐自己口中。
姐姐嚼着鱼肉,露出陶醉的表情:“真好吃啊。”
弟弟傻了眼,痴呆呆地看着姐姐的动作,直到姐姐又抄起一勺鱼肉送过来。
弟弟又满怀期待地张开嘴,却仍然没吃着。这可恶的姐姐故技重施,又给她自己吃掉了。
就这么三四勺,盘中就空了,只剩下一些碎肉沫子。
沐云河把光光的勺子在弟弟面前晃了晃:“说了要给你吃吗?”
直到这时,屁大点的小娃才懵懂醒悟自己上当了,忽然间变了脸,勃然大怒地嚎哭起来。
他双手握拳砸席子,同时一条腿横着蹬来,预备踢翻盘子给眼前的人一点教训。可这坏人早眼明手快地端走了盘碗。
踢了一脚空,伤心失望之余,也没有反击报复的能力,只能放声大哭起来。
偏偏这坏人还要威胁他:“哭吧,一会儿给你放到院子里哭。”
嚎哭的音调骤然抬升了一个八度,沐家小子在床席上大展拳脚,表明自己不受威胁。
沐云河找了两团小棉花,把耳朵塞上,悠然自得地吃早饭。
吃完,她把碗盘洗净归于原处,把灶台还原成啥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又施施然进了屋子,翻箱倒柜找出针线来,开始纳鞋底子,预备给自己做一双新鞋。
今天凌晨她在码头大楼休息那会儿,美女助理把她坏了的鞋子临时缝了一下。她才穿了几个小时,大脚趾头又有要钻出来的嫌疑。
得想办法挣点钱,沐云河一边做针线,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如果有了钱,她就去店里买式样好看的鞋子,用不着做这布鞋了。
重活一回,早早树立起意识:钱是个好东西啊!
沐云河正纳鞋底纳得起劲,忽然间弟弟的嚎哭声停了。
沐云河奇怪地抬起头,却看见有个人在敲窗户。
床畔小窗朝东开,此时正是初阳高照之际。
那人影逆了光,一时看不清谁谁。
沐云河忙摘下耳中棉花,眯眼盯着窗口站起:“谁?”
一个小姑娘尖脆脆的声音响了起来:“现在都七点了,你不上学吗?”
上学?
重生过来后还不到半天,沐云河把自己现在是个学龄儿童的事忘了干净。
说起来,这会儿她应该是被家里安排辍学了?
这谁啊,哪个同学么?
沐云河走到床边,拨开弟弟,凑近小窗,骤然和逆光中的翟姿打了个照面!
翟姿穿一身粉红色的蕾丝泡泡袖蓬蓬裙,红色的尖头搭环小凉鞋。齐耳短发上带着一个天蓝色的头箍,头箍上一朵黄色小花。
如果以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来回头看,这身打扮实在太过乡村古早风。可这丝毫不妨碍翟姿觉得自己是小公主。
她露出三分惊讶三分同情四分轻蔑的神情,夸张道:“啊,我忘了你不上学了,你要带弟弟!对了,你昨天怎么去我外公外婆那了?”
或许是看到了沐家小弟脸上的眼泪鼻涕,嫌恶的眼神在翟姿眼中一闪。
她错开眼神,重新看到沐云河脸上,露出了笑容来:“沐云河,既然你上不了学,我就助人为乐,放课后我告诉你吧!听说今天要学的内容特别难。”
沐云河头疼。
这冷不丁的照面,让她的头不受控制地疼了起来。
和见到相天逸时的恐惧比起来,她重生再见到翟姿的感情,是愤怒。
既愤怒于翟姿为人的不磊落,也愤怒于自己以前的傻。
过去的她,为什么看不出来翟姿这明显的不怀好意?
旧日影像在她眼前晃过来又晃过去。
她记得这一幕。
翟姿穿得和个粉红蝴蝶一样,来敲她的窗,装模做样问她怎么不去上学了。
那是她被继母打伤的第二天清晨,她正躺在角落的一块充做床的木板子上动弹不得。
翟姿过来“问候”她,一口气表达了“你好可怜”“你继母好凶”“你不能上学了而我能上学”等诸多信息。
翟姿走后,自己哭了好几天,眼泪把破毯子都浸湿了。
压下心头一口邪火,沐云河对翟姿露出很有保留的微笑:“不用了,现在教的那些东西对你来说难,对我来说太简单了,坐课堂里也是浪费时间。”
翟姿略有些吊梢的长眼一下子瞪大了两倍,怀疑自己在做梦:“你说什么?”
沐云河皮笑肉不笑:“说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少到处‘乐于助人’。”
翟姿快速地眨动着眼睛,消化着自己听见的这句话。
忽然,她嘴巴一瘪,竟然准备哭出来。
只听她带着哭腔道:“小云,你怎么了?我好心弯过来喊你上学,你为什么这样说我?我只是忘了你现在不上学了而已。我又没有坏心。”
沐云河在心里翻了两个大白眼:又来了。
脸上的微笑十分稳定:“开个玩笑呀,怎么哭了?你不会开不起玩笑吧!算我不好,我道歉。”
翟姿作势哭到一半,听见这样的话便假哭不下去,狐疑地盯着沐云河,不懂她今天是怎么了。
怎么反应完全不对?
说话不对表情不对,连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对。
在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翟姿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恶寒。
她刚想再开口找回些场子,却听沐云河道:“绕路来看我,得多走两里路,你不会迟到吗?”
翟姿噎了一口,伸出一根手指来想指沐云河,却犹豫了一下没有指上来,转而张开五指挥了挥:“我去上学了!今天下午学校安排看电影呢,黑猫警长!”
黑猫警长,沐云河的拳头又硬了。
所谓的看电影,就是在小学的礼堂里用老式放映机放动画片。
九零年代彩色电视机在大城市逐渐普及,但在黄沙岛这样的小小海岛上,有电视的人家都不多。孩子们最喜欢学校里放动画片的时刻,管那叫“看电影”。
她微笑:“去吧。”
翟姿便像扳回一城般,脸上又转出笑来,对着沐家小弟摇摇手:“拜拜啦,你要听你姐姐的话哦,她很辛苦的。”
翟姿走后,沐云河陷入了沉默。
小弟回过神来,想起上一段纠纷还未了结,又挥拳踢腿地大哭起来。
沐云河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先前逗小弟的好心情已经一扫而空。
继母再面目可憎,弟弟还是她的弟弟,同一个父亲的亲弟弟。
虽然前生的弟弟小时候很讨嫌,少年时也不尊重她,但在她后来陷入官司甚至锒铛入狱时,作为青壮年的弟弟还是为她奔走过几次的。
何况他现在只是个不会说话的幼儿,欺负他也没什么意思。她真正要对付的难道不是另有其人?比如翟姿。
翟姿虽然现在也只是个小姑娘,但人和人不同,有的人天性善,有的人天性恶。翟姿可能就属于后一种。
翟姿很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前人后两副脸,脸上说晴就晴说雨就雨,跟画皮似的。
托她的福,这套沐云河现在也会了,技术还比她精湛。
下午“看电影”是吧?
沐云河心想,就算多了个拖油瓶,谁说我不能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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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生沐云河蹲过大牢,不是开篇缓刑那次。
谢谢留评的小天使~
第6章 上学去
把那个破掉的右脚鞋头又重新缝过,沐云河去院子里,从两个鱼框中挑了几条比较肥的鱼,用篓子装着出了门。
她去了斜对门的李姑家。
如果没有记错,李姑家有辆老自行车,是她男人以前留下来的。
敲开门,见是沐家小妹,李姑吃了一惊。
毕竟才同她继母拌过嘴。这沐小妹竟然一反常态,当众喊秦翠蓉叫妈,让她下不来台。此刻便无论如何想不到,竟是沐小妹登门。
小女孩手上提着一个网篓,网篓里装满了新鲜的鱼。
沐云河道:“李姨,这是我妈让我给你送来的,刚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哦,我妈她就是那样的人。”
李姑端详着沐小妹的神色,总觉得这孩子哪里不太对。
李姑道:“你不是不肯叫她妈妈么?怎么肯叫了?”
沐云河灿然一笑,拖长声音道:“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现在小,没办法嘛。”
李姑短促地“啊”了一声,瞬间与小女孩达成了和解。
这种感情她懂啊!
又笑:“这鱼,是秦翠蓉让你送我的?不太可能吧?”
沐云河还是拖腔拖调:“李姨,看破不说破。这鱼,本来就是相老板给我的,我想送给你,关我妈妈什么事。”
李姑笑:“那她发现少了鱼,得打你了。”
沐云河道:“也得她打得着呀!”
一大一小两个女的一起笑起来。
李姑道:“成,这鱼我收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和李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