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家“渔业王朝”的开创者相铁惠。
前世里,小沐云河很怕这个人,因为觉得长得凶恶,都说他那道疤是海盗砍的。后来长大有了接触,发现这爹还是比儿子强多了。
虽然对沐云河谈不上关心,但在相天逸逃走的那三年里,相铁惠还是略尽当爷爷的义务。
当然,总体来说依然算不上什么好人。
想到上辈子的狗血人生,沐云河就一口老血闷在胸中。
相天逸抱着沐云河进了门,相铁惠让女助理去取消毒药来。
沐云河被放到了宽敞的老板桌上,她环视这间豪华的办公室,不禁想到了大楼外那些肤色黝黑的船工们。
这样豪华的办公室,是船工们的血汗堆出来的。
他家的男丁也都是这样的船工。
自从她母亲离开,父亲就卖掉了家中唯一一艘破渔船,带着二哥上了别人家的船。接着便远近不由人,离家的时间越来越长。
沐云河觉得很亏。这些歹人吃肉,她们连汤也喝不上。
太不公平了。
心思一转,沐云河打算在虎口边找点肉吃。
她看上了窗台上那盒蓝罐曲奇。
红药水拿来了,女助理用棉签蘸着酒精,准备擦沐云河的伤口。
连大老板身边的女助理都是这样年轻美貌。美女温柔地说:“不要怕痛哦~”
相家父子的两颗头好奇地伸了过来,准备观摩伤口处理。
沐云河眨巴眨巴两下眼睛,睫毛上已经挑起了泪珠。
她可怜兮兮地说:“姐姐轻点,我怕。”
相家两父子异口同声:“不怕。”
相铁惠命令女助理:“你轻点!”
女助理听令,手法愈发轻柔,可棉签刚碰到伤口,沐云河的泪珠子就坠了下来。
还是琼瑶剧女主角的哭法,眼泪直接从眼睛里掉出来,不沾脸颊的。
沐云河啪嗒啪嗒掉眼泪,把相家两父子可怜到不行。
老爹还能忍住,儿子却忍不住了。
相天逸抢过美女助理手中的棉签:“我来!”
嘶——这龟孙!
他下手可比美女助理重多了,沐云河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装出来的眼泪都差点给憋回去。
擦完酒精涂上红药水,一时没有清洁的白纱布,就剪了一件消毒过的白衬衫。
果然是有钱人啊,好好的衬衫说剪就剪。
包扎完,相天逸嘚瑟道:“怎么样,我处理得比她好吧?”他一上手,沐小妹就没再哭了。
他顺手拿起桌上一瓶高级货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沐云河。
美女助理吹捧道:“那当然是少爷厉害。”
沐云河才喝了一小口,就被水呛到了。
多新鲜,还少爷,社会主义社会好吧!
相天逸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喝慢点。”
沐云河双手捧着大大的塑料瓶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水,模样十分可爱。
相铁惠没忍住,挪到近前,问了她许多家里事。
前世里,等到相铁惠记住有她这么个人,已经是她快成年的时候了。
可现在,撒娇卖萌的精致小娃,看起来对相铁惠的杀伤力更大。
他盯着沐云河问东问西,连鼻子上的刀疤都显出几分慈爱来。
相天逸也很满意他父亲和沐小妹的这种交流。
他把沐小妹当成了他发掘的宝藏作品,这作品得到父亲的欣赏,他还挺骄傲。
沐云河乖乖坐在桌子中央,开始奶声奶气地卖惨。
她把前日傍晚里她沉迷练字没给弟弟换尿布,继母满屋追着打她的事加油添醋地说了一遍。
衬衫上撕下来的布条,在她的双膝上打成了两个白色蝴蝶结。
沐云河小小的手掌就轻放在蝴蝶结上。
右脚丫从坏掉的鞋子里戳出来,几个圆润可爱的小脚趾头随着她说话的节奏一动一动。
任谁都要心软软。
说到最后,沐云河把嘟嘟的小脸颊轻靠在手背上,像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嗳,我是有家难回啊!”
相家父子和美女助理都笑起来。
相天逸自告奋勇:“爸!我送她回家!”
相铁惠瞪了儿子一眼:“你不是今天要跟美杜莎去204海区么?”
相家的船,时髦到以希腊神话命名。
相天逸:“那我下午跟阿波罗去219嘛。”
相铁惠不许,说他来安排。
美女助理把沐云河带到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休息,把自己的换洗背心给她穿,又把她肮脏的小裙子拿去洗了。
虽然知道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讨好老板,但沐云河还是感觉到了温暖,并且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对母亲的印象不深,但依稀记得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三姐嫁人前在家,对她也好,但可谈不上什么温柔。
等天亮了,相天逸早跟船走了。
相铁惠差人送沐云河回家,还让人准备了两筐杂鱼一同送过去。
他吩咐道:“安全送到家,和她后妈说,这鱼是我送的。听明白没有?”
负责送人的手下用力点头。
沐云河不走,歪着头,拿眼睛去看窗台上的蓝罐曲奇。
叫相铁惠发现了,拿起这个没开封过的礼盒,塞到沐云河手里:“本来是要给天逸的小弟的,现在给你了。”
沐云河露出甜甜的笑,90度俏皮地鞠了一躬:“谢谢相伯伯。”
相铁惠心花怒放。
沐云河是坐着小汽车回家的。
九零年代的小汽车,这待遇简直非凡。
不过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车子在家附近停了一下。
她抱着蓝罐曲奇下了车,凭着记忆中的位置找到了一株半枯的橘子树。
树下一块大石头,搬开,露出地上一个小坑来。
坑中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方方的铁盒,装着沐云河幼时积攒的各种破烂宝贝。
沐云河留了两粒水果硬糖在口袋里,其余的七八粒都放进了铁盒中。又把蓝罐曲奇叠在小铁盒的上面,一起用布包好放回坑内,再把大石头原样压回去。
她可没傻到把好东西带回家。
即使小弟牙还没长全,不能吃这些,继母也不会把东西留给她,八成吃进自己的肚子里去了。
一辆奔驰CL600停在了沐家乱糟糟的危房前。
几声鸣笛,四下邻里都出来张望,秦翠蓉也出来了。
一名陌生男子率先从驾驶座里出来,绕到后座打开车门。
众目睽睽之下,竟是沐家的小女儿沐云河拖着两条腿,一点一点地挪下车来了!
第4章 好大的排场
沐家的小女儿竟从气派的轿车中下来,这可惊得众邻里咂舌。
虽然已经是九零年代,但在这与大陆不连通的闭塞小岛上,压根没有几辆汽车。
甚至有的不怎么出岛的邻居,连汽车都不怎么认得。
要说这沐家,大家也都是知道的,虽然附近都穷,但这户人家穷得特别离谱,生的孩子还多。
自从前一个女人跑了后,沐家的男人娶了附近知名的泼妇秦翠蓉。
秦翠蓉也是本地人,以前家庭成分不太好,后来虽不讲成分了,可她本人又有母老虎之名。
一二十岁的时候有几分姿色,挑男人眼光可高,等到了三十多了还没人要,经媒人介绍,和家里没女人的沐家男人好上了。
沐家男人虽然穷,人生得倒好,年纪和秦翠蓉也差不多,倒不至于让她吃大亏。
起初两年过得倒也恩爱,还生了小儿子,可后来沐家男人跟船去远海,离家的时候多了,秦翠蓉的怨气便也来了,冲着沐家的两个女儿撒。
三姑娘忍了半年忍不了,自己在邻岛上找了个对象匆匆嫁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没管,连酒席都没办。
秦翠蓉追过去,问人家要彩礼,沐家三姑娘连同夫家把她轰出来。
秦翠蓉生了一肚子气,又不能冲自己那吃奶的儿子发,便只能冲沐家的小女儿发。
小姑娘十来岁,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些,是个小猫样的性格,任秦翠蓉呼来喝去,不高兴了就打几下,罚站或者不给饭吃。
周围邻居虽然有同情的,也不愿出头。毕竟人人家中一本烂账,自家事还管不过来,也不愿去讨秦翠蓉的嫌。
万一她不高兴了,站你家门口破口大骂,那家里还哪有安分呢?
索性不管了,看个热闹。
可谁成想,这小丫头今天居然打小轿车上下来了。
不由得议论四起:沐家什么时候有这么豪横的结交了?
可看秦家姆妈的样子,又像不知情。
这下,伸长脖子的有,交头接耳的有,无数眼神都汇聚到这三人一车上。
只见那陌生男子站在车门边,确认沐小妹安然下车后,才绕到车后,打开车盖子,从里面搬出了两筐鱼。
这样的轿车里,竟然放腥气的鱼?
虽然这里的人都对轿车的款型毫无了解,但也知道轿车是极高级的。而这样的鱼,他们一般只用人力板车或三轮脚踏车来运!
不把轿车当轿车,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头?
即惊且疑,一双双目光都紧紧盯着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那男人长得很普通,一张不容易让人留下印象的长脸;穿得也很普通,不过一件有袖子的汗衫,土色的作料裤子,但此时看在众人眼中,便是“深藏不露”,仿佛这身行头和这轿车一样都大有富贵,只是他们不知道。
只见这男人搬完鱼,在裤子上毫不讲究地擦了擦微湿的手,大踏步地走向秦翠蓉。
秦翠蓉倒竖着两条眉毛,也是摸不着头脑。
面对这不速之客,尤其是带着沐云河来的不速之客,她的防备多过欢迎。
男人在秦翠蓉面前站定:“你是她后妈么?”
沐云河一滴汗。
她前头的表述里,的确说了不是亲妈,也怪不得相铁惠一口一个你后妈,让他手下人也听了去。
秦翠蓉的脸色带上了几分愤怒:“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男人自我介绍道:“我是相老板的司机,相老板让我送你闺女回来——”
秦翠蓉打断他:“相老板?哪个相老板?我不认得什么相老板!”
男人噎了一口,反问道:“黄沙岛还有第二个相老板么?”
秦翠蓉还是一脸怀疑。
这时,住斜对门的刘三叔嚷起来:“不会是相铁惠吧?”
众人一齐去看他,有的恍然大悟,有的还迷糊着。
刘三叔的老婆刘三婶问他:“相铁惠是谁?”
刘三叔一拍大腿:“嗨,就是刀疤子!”
此话一出,小街上顿时像炸开了锅。
相铁惠大家不认得,刀疤子可是大名远扬!
刀疤子是黄沙岛上最有钱的老板,年轻的时候遇到过海盗,被一刀劈在脸上,大难不死。后来转运做大了生意,现在光渔船就有几十条。
这岛上起码一小半的男人都上过他家船,在刀疤子的手下讨过生活。
刀疤子有钱之后,在黄沙岛最高的山上仿造解放前的老式样造了高档小楼,听说叫什么小别墅。
虽然同在一个岛上,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家,和这大老板根本见不上面。
这下秦翠蓉也有点惊了,这么有钱的老板是怎么摸到她家来的?小兔崽子闯祸了?
不由得向沐云河看去。
只见这小妮子靠在车边,脸上不害怕不担心,优哉游哉地往这里看,态度比邻居们还闲适了几分。
就好像她也在看热闹似的。
秦翠蓉见不得她这副样子。昨天傍晚开始,这丫头就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变得古古怪怪,居然不老实受她管教,敢逃敢反抗,还一晚上不回来。
秦翠蓉正琢磨着等她回来扒了她的皮,谁知道竟是这么大排场回来的!
刚要开口,让这丫头“死过来”,只听那男人道:“相老板说了,别为难小孩子。有道理可以讲,不要打打骂骂的。这两筐鱼是相老板送你的,说你家小孩子和他有缘,他喜欢。”
刚才还炸开了锅的小街,又一下子安静下来。
包括秦翠蓉在内,人人张着嘴,傻了。
啥?是听错了吗?
刀疤子说和沐家小孩有缘,还喜欢?还送鱼?
沐家小孩怎么认识的刀疤子?
秦翠蓉先是茫然地张着嘴,接着喜悦的颜色从眼角唇边扩散开来。
她反应过来了!
这是有人给她送鱼来了?
虽说海岛上最不缺鱼,日常海鲜也都随便吃,但毕竟他们就是靠这些渔货为生的。
这么两大筐,不自己吃也能卖钱!
秦翠蓉立刻高兴了,也顾不得待人接物的体面,直接撂下陌生男人就往车后走。路过沐云河时甚至都是喜滋滋的笑脸。
她换了一副好脸色,掐着嗓子笑道:“相老板怎么这么客气,这也太多了!不用这么客气的,能送她回来,都是这孩子的福气了。”
围观的众人冷眼看她做作,心里大多想的是:人家大老板哪里是在和你客气。
刘三叔隔壁住了个三十来岁的俏寡妇,大伙都叫她李姑,平日里和秦翠蓉最不对付。
此时就斜倚着门,风凉凉地说:“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人家和你客气。”
秦翠蓉立刻怒上眉梢:“就你算东西,那相老板怎么不送你鱼?”
李姑继续呛她:“哟,现在知道相老板是谁了?刚才不还不知道么?”
秦翠蓉骂道:“相老板喜欢的是我闺女,你吃酸什么?有本事你也下个蛋瞧瞧!”
这就说中了李姑的伤心事。她男人去得早,一个孩子也没留下来。
于是也挑秦翠蓉的弱点冷笑道:“你闺女?她认你这个妈么?你让她喊声妈听听?”
众邻里又兴致勃勃地去看秦翠蓉的脸色。
这条街上谁不知道,沐小妹从来不管秦家姆妈叫妈?
她家本来两个女孩子,都不肯叫妈,后来三姑娘精明,改口叫妈了,这小妹还是倔着不叫,那是三天两头地打啊骂的。
秦翠蓉的脸色果然立刻难看下来。
李姑算是怼到了她的命门。
她为这要啥没啥的老沐家里里外外操持,可这兔崽子就是不知好歹没个良心。
此时若她开口命令沐云河喊妈,那就是自己找苦头吃,脸要丢到海里喂鱼去。
李姑挺高兴,光洁的脸上露出几分含蓄的得意来。
又有多事的人去逗沐云河:“小妹,叫声妈听听?秦家姆妈以后不打你。”
沐云河本来看戏,谁知话题忽然转到她身上。
若放在从前,这声妈是绝没有喊出来的可能,倒不是要教继母难看,只纯粹认死理,不是亲妈便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