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望舒捏着虞五公子的书信,指尖碰触着封口蜡漆,罕见地迟疑片刻。
“我这儿近期脱不开身,总拖着也不是个事,白白耽误了人家。要不然,叫父亲回绝了吧。”她轻声商量着,就要把虞五公子的信往那摞未拆封的书信里放。
嫣然赶紧拦住了。
“千里迢迢的写了信来,好歹拆了看一看。”她劝说道,“大人在老家待到十五六岁才上京城来,说不定,人家念念不忘年少青梅竹马,痴心不改呢。”
“青梅竹马什么的,或许有,或许没有,不一定。”
梅望舒往回想了想,除了京城这十年的印象深刻入骨,年少时期的记忆相隔了两辈子,互相掺杂,越想越模糊起来。
“我不怎么记得了。”
嫣然嘟着嘴,轻轻地推了自家大人一把。
她才不信‘或许有’,‘不记得了’这种含糊说辞。
梅望舒自己想不清楚,更不想说清楚,摇摇头,素白的指尖掂起刚才被一分为二的霜柿饼,塞进嫣然的嘴里。
“想那么多作甚。吃你的吧,梅夫人。”
————
“嗒!”
一声清脆的声响,庭院中的竹筒翻转到了上方。
淙淙的细微流水声再度响起。
静谧的东暖阁内,烛火摇曳。
进宫觐见的殿前副都指挥使,周玄玉,此时正在御前回禀。
“梅学士在十里渡江边,赠给梅夫人的镯子,乃是金镶玉镯,上等水澄质地,纹理细腻,价格不菲,但也不算特别罕见之物,估价应该是三五百两银左右。”
桌后的天子,仿佛面孔藏在了大片的烛火阴影里,看不清五官神色,只有那双千尺寒潭般的幽深眸子,在暗处亮光灼灼。
“梅学士赠的那只镯子……梅夫人回家之后,一直戴在手上?”
“是。”周玄玉低头回禀,“梅氏老家今天送来了许多的乡土特产,梅夫人忙了整天,但镯子始终戴着,不曾脱下。后来梅学士回府,直接去了正院,夫妻二人在庭院八角亭里谈笑闲话,吃了柿饼,石榴等特产。正院周围守卫严密,弟兄们无法靠近,院子里说什么没听清,只看到梅学士对梅夫人神色颇为亲密。后来,就,就携手去房里,关了房门……”
跃动的烛火映照之下,年轻的天子垂着眼,久久没有说话。
周玄玉心中揣摩圣意,大着胆子往前膝行半步,进言提议,“陛下若是允许的话,臣等自会想办法进入梅学士的正院,听清楚他们夫妻关门后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事无巨细,逐一回报给陛下……”
一个砚台呼啸破空而来,砸在周玄玉的额头正中。
淋漓的鲜血泼洒下来。
名贵沉重的端砚溅了血,咕噜噜滚去旁边。西域进贡的名贵的羊毛毡毯上,缓缓溅开一串血迹。
周玄玉跪在原地,鲜血滴滴答答,顺着脸颊滚落地面的羊毛毡毯,呆愣了片刻,额头猛地磕在地上,“陛、陛下,臣一片忠心……”
“一片忠心,撺掇着朕下令,去偷听梅学士房里的壁脚?”
阴影中的年轻天子抬起黑黝黝的眼,眼神寒凉阴郁,唇边缓缓扯出一个笑来。
“你也配?”
第7章
书房庭院各处掌起了灯。
管家常伯带着大批小厮仆妇,忙忙碌碌地清点箱笼,物品入册。
梅望舒站在庭院中央,手里拿着准备明早送入宫的礼单,亲自清点过目。
江南运来的那十只江心洲活鸭,在庭院里散养了半日,个个生龙活虎,扑腾得满地都是鸭毛,小厮们追得腿都快断了。
她看在眼里,颇为满意。
“陛下今日看过礼单,对活鸭似乎格外喜爱,特意问了几句。”她吩咐常伯,“今夜家里,明早送进宫的路上,你亲自带人看好了,莫叫人找机会对活物动手脚。”
常伯知晓其中厉害,肃然应是。
除了十只活鸭,其余上了礼单的贡品林林总总,装满了三四个大木箱。
江南古寺里求来的护身平安符,梅望舒自己贴身带了一个,另一个收在随身荷包里,水路上京大半个月,沾染了荷包里放的白檀线香,拿出来气味久久不散。
她把平安符捏在手里,凑到鼻尖嗅了嗅,有点犯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