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拿来温度计递给卢希宁,她拿在手上讲解了原理,说道:“没病的人,身体温度不一样,男女老幼有些差异,早晚之间的温度也不一样,但是差异不大。”
纳兰容若以前也偶尔见过卢希宁测自己的体温,那时候她没有多讲,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这些,看着她嫌弃地看着温度计,不由得问道:“宁宁,你可是觉着温度计不好?”
卢希宁点点头,直言不讳说道:“这个温度计不行,只能将就着用了。不过这个时代能造出来,已经很了不起。这也是我为什么要一次次建议皇上,让他放开学问的原因。我知道用什么材质,可以照出更准确的温度计。但没什么用,因为现在大清的玻璃都造不出来。大清现在也不是缺这点东西,最重要的还是让百姓吃饱饭。我知道若要增加粮食产量,要改善的是种子与肥料,以及防治病虫害。这里面涉及到许多知识,具体的我也不懂。不过,这些都与数学天文物理化学生物植物等息息相关。不是靠着某一个人,某件东西的发明能改变,需要用到所有人的智慧,是一个长期,需要持续的过程。”
纳兰容若神色肃然,叹息一声后安慰她道:“宁宁,你现在生病呢,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办法,就别想这些了。”
卢希宁也实在没有精神想那么多,纳兰容若拿干净布巾蘸了烧酒,擦拭过温度计,她接过来含在口中,过了大约一炷香功夫,她取出温度计看了,说道:“三十度九,差点接近高热。”
纳兰容若看着她烧得眼睛都通红,心跟着一阵阵揪着疼,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想要给她一些力量。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儿子在额涅那里吗?额涅有没有事?”
纳兰容若说道:“你放心,额涅没事,听说你病了,已经吩咐富嬷嬷前来看过。儿子也放在她院子里看着,怕将病气过给了儿子,额涅也不能来看你,让你好生歇着养病。”
卢希宁听觉罗氏没事,顿时松了口气。吃完药后,她还是没有多少好转,难受地道:“我全身上下骨骼都酸痛,很不舒服。你去拿布包些冰块,我先物理降下温。”
纳兰容若知道她懂得多,也没有多问,出去吩咐张婆子拿干厚布包了些冰送进来,她接过去放在腋下以及腘窝,解释道:“这里的血管丰富,可以让体内温度迅速降下来。不过若依旧不能降温,肯定是病毒,不是普通的着凉。病毒会传染,也就是你们说的过病气。你要多吃饭,多休息好,人体内有抵抗病毒的抗体,身体好的不容易被传染。”
一会后,卢希宁好受了些,将布包递给纳兰容若,说道:“我现在舒服了许多,你别担心。”
纳兰容若剥开黏在她脸颊上的发丝,眼里满是不舍与说不清的情绪,说道:“好,宁宁你睡一会吧。”
一觉睡到下午,卢希宁出了身汗,虽然全身还是发软无力,不过洗漱之后换了身干爽的衣衫,又吃了小半碗清鸡汤面,人已经精神了些许。
纳兰容若也总算勉强放下了心,陪着她斜躺在床上,侧身凝视着她,说道:“宁宁,你生病了,我却束手无策,还得靠着你自己。对不住,我真是无用。”
卢希宁没想到纳兰容若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们两人,其实思想差异十万八千里,思索片刻后,径直道:“你生病了,不管是痛还是难受,我一样不能帮你承受。你总是想得太多,把不该背的责任都背在身上。你忙前忙后照顾我,这样已经足够。你是人,又不是神。还有,我们虽是夫妻,也是独立的个体,会相爱,互相支持扶持,也要自主自立。我希望我们在一起,会比一个人的时候幸福,如果不是这样,那就真是太遗憾了。”
纳兰容若听得怔怔出神,半晌后笑了起来,摇着头无奈说道:“宁宁啊,我自诩比你懂得人情世故,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你点醒了我。自从认识你以后,我过得比以前要高兴百倍,你呢,你可高兴?”
卢希宁认真算了算,说道:“我也很高兴,但是至于要高出多少倍,我算不出来。”
纳兰容若被她的一本正经逗得笑个不停,说道:“过年时很多筵席,你生病了就全推了,正好也不用进宫去,就在家里好生歇着。大哥那里我替你去一趟,你生病不回娘家,大哥听到只会关心,没人会责怪你失礼的。”
卢希宁嗯了声,想起一件事,顿时哀嚎道:“皇上说正月十五要看我的焰火,你去给我准备些东西,我还得遵旨做焰火呢。城外就不去了,给我收拾间偏院的院子就行。”
纳兰容若随口应了,说道:“宁宁,就这样与你躺着说说话,真好。我只告了两天假,可惜不能在家多陪你。”
卢希宁说了声没事,她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病,两人已经成亲了几年,早已经过了蜜月期,应该适当保持些距离,才能保持感情的新鲜。
高烧退去之后,卢希宁又开始了咳嗽,身体上的不适她能忍受,只是不能见到儿子,还是很不高兴。尤其还得在偏院里研究琢磨焰火,她更是暗戳戳将康熙骂了个狗血淋头。
纳兰容若平时除了当差之外,出去吃了几场还无法推脱的酒席。这天酒吃得多了些回来,拉着她一个劲的给她念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念完之后,纳兰容若眼含期待,一个劲地追问道:“宁宁,这是我为你写的诗,我写得可好?”
卢希宁只听懂了第一句,不过听到他说是为自己写的诗,还是很高兴,说道:“我没听太懂,前面几句还简单些,后面‘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这几句,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你为何会为我写诗,怎么突然为我写诗了?”
纳兰容若放开她的手,枕着头靠在榻上,郁闷地道:“你上次生产后,我晚上经常做噩梦,梦见失去了你,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梦醒之后依旧历历在目。今晚与远平兄等江南来的人一起吃酒,大家一起说文论诗,我做了这首出来。”
远平就是顾贞观,是纳兰容若最好的朋友,卢希宁已经听他提及过多次,干笑几声,说道:“原来如此啊,多谢你。你既然喜欢与江南这群读书人来往,以后没事的话就出去与他们喝喝酒,谈谈诗。我实在是缺乏欣赏诗词的审美,对不起啊。”
纳兰容若坐起身,捧着茶杯吃了口茶,笑着道:“宁宁你可别这样说,你懂学问我照样也不懂。写诗也一样,很多女人亦写得很好,比如前朝的李清照。今晚远平兄就带来个叫沈宛的女子,她自幼身世坎坷沦落风尘,却才情过人,写得一手好诗词。她也当场写了一首《长命女》,你可要听听看?”
卢希宁笑着拍手,说道:“好啊好啊,能写诗词的才女,我就是听不懂也很佩服。”
纳兰容若慢慢念道:“黄昏后。打窗风雨停还骤。不寐乃眠久。渐渐寒侵锦被,细细香消金兽......”
卢希宁听得极为认真,等纳兰容若念完,她兴奋地道:“我听懂了好几句,而且觉得她这一句写得最好。不寐乃眠久,睡不着因为先前睡多了,是这个意思吧?”
纳兰容若无语盯着她,点了点头。
卢希宁笑着道:“好词好词。跟这句诗词有异曲同工之妙:晴日:‘什么是雪?’雨:‘乌云的暮年。’”(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