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她只要出了自己的寝宫,一抬头看见的不是孙淼就是韩烨廷。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抑郁而亡了。
被两个晦气的人盯了一个多月的云柒终于决心要闭门不出在屋内大肆辱骂司离的时候,他回来了。
带着一身伤回来的。
幸好司离今日穿着玄色的外袍,他一路躲躲藏藏,并未被人察觉。
她刚用完午膳,正要让芫茜为她更衣她想小憩一会儿的时候,窗子被“啪”的一声撞开了。
从前司离也从窗户进来过,但都是无声的,为此她还骂他像个鬼一样。
但今日的动静大,她完全没想到是司离,所以出于本能的,她和芫茜一起惊叫了一声,并且随手拎起了手边的茶壶。
在她看见来者是满身鲜血的司离时,将茶壶“咚”的一声置于桌上,迅速地下达了命令:“出去!不许任何人进来!”
芫茜心头一惊,慌乱地退了出去。她印象中的公主幼时调皮捣蛋,一张俏丽圆润的小脸蛋汗津津的端着笑看着皇帝皇后。即便是后来日渐长大,为了追求韩将军之子的青睐有意克制,也偶尔会露出明艳的笑脸。
而这一刻,公主的双眼含着浓浓的担忧,眉头拧成“川”字,面色凝重,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厉声让她离开。
她隐约知道司太医对公主的重要性,所以乖顺地退出了房,并遣散了在屋外守候的侍女们,立在门口,方便她阻止之后前来的人。
云柒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她故意双手抱胸,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冷眼看着他艰难地挪动着脚步。
她上下打量他一番,光是看外表就起码有三处伤:左边臂膀、右大腿外侧和最致命的胸口。
云柒死死地盯着他胸膛离心口不到三寸的那一片殷红。
他这是去亲自弑父了还是去边境打仗去了,给自己折腾成这样?给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就这么走了?
她以为自己不说冷漠,起码看起来应该是愤怒的,但溢出眼眶黏在脸上的眼泪出卖了她的故作镇定。
在她咬牙克制自己不哭出声的时间里,司离已经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了。
泪水迷蒙了她的双眼,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是以一种怎样的神情在抚摸自己的脸颊。
他的手骨节分明,大拇指上一直带着的骨戒冰冷地划过她的脸时,她本能地打了一个哆嗦,而后她就再没感觉到那只戒指在她脸上滑动了。
只有他同样冰凉的指尖。
“你去哪儿了?”
话一出口,云柒才惊觉自己如此得哽咽,几乎到了开不了口的地步。也几乎在话说出的瞬间,她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委屈一下子代替了愤怒,扼住她的心房,让她在酸涩中感到疼痛。
“午绛。”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嘶哑和虚浮,他的声音刚接触了空气又被自己微弱的呼吸吹散。但传进云柒耳朵里的声音是那样响亮。
他疯了么?!
“司徒瑞跟你一起去的?”她的声音又带上了冰冷。
司离摇摇头。
云柒简直要被他一脸的无所谓而气死。怒火重新攀上她的心头,让她在火焰里逐渐烧断理智。
“那你是去送死的?”她颤抖着,无法控制地对司离吐出毒汁,企图用语言的刺激让男人领悟她的苦痛,“司离,你生是本宫的狗,即便是死,也要本宫同意!”
她从未对司离说这样的话,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说这样的话。
即使是当初她对韩烨廷,也不从说过对方是她的狗这样,带着不可一世似的高高在上,又像是是带着嗤之以鼻似的轻蔑。
可她不是因为看不起他,或是把他当做一条受她利用的狗。
她爱他。
正是因为她爱他,才脱口而出了这样可以称得上是恶毒的言语。
哪个太子能听得这样的话?他是否会就此离她而去?他来找她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处理自己的伤口,就来找她了,而她说了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话。
云柒后悔着,但她的面孔仍然紧绷着。她想,如果司离就这样离开了,那他们是真的走不下去的。
然而司离没有再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带。
心口的伤口正在被再次撕裂,可无论是绽开的皮肉还是涌出的鲜血都不能让他停止想要拥抱她的想法。
他的血液里流得是对她的爱意,又怎会因她的气话而背叛。更何况,他愿意当她的狗,为她除恶,为她铺平一条康庄大道。
云柒插手的政事早已脱离了保护家国的情怀,她在自保,在抗争,在思考。
他时长会在夜晚看到她寝殿里的烛光还隐隐约约的亮着,会在进入她的房间是瞥见放在桌上的各类史书、各类兵法,他知道她的才能可以支撑她承担更多的责任。
他相信她。
所以他愿意,做她的走狗,哪怕放弃自己的权力。
所以他在她耳边,用那气若游丝的、微弱的声音做出承诺:“好,我是你的狗,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会死掉。”
他说,他是她的狗,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随意惩罚他?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的时候,身体就先头脑一步做出了行动——她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
她感受到了自己的牙齿透过衣物触到了他的皮肉和骨骼。于是她更加地用力,想要试试她能不能以牙齿穿透他的皮肤,使他流出鲜血,从而让他意识到这是惩罚,而不是她个人的宣泄。
她成功了,丝丝鲜红的血液溢出破口的皮肤,司离的内心因她的煎熬而痛苦。
他抚着她的长发,从喉间溢出窒息般的呜咽声。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云柒的下颚发酸,心脏被攥住的感觉消失,眼眶里不再含着泪水,她才松开了牙关。
她这才发现司离的眼神,像盯着世间唯一的珍宝一样盯着她。
“柒柒……”他叹息着,将头靠在她颈窝处,鼻梁埋进她的发丝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快死了,一周之内,午绛的皇帝就要驾崩了。”
因他的嘴离她的脖颈很近,那里的皮肤更为细嫩,她因他喉间的震动而战栗着。
“那很好,”她真的像在安慰一条狗一样抚上他的脊背,“那样就没人能再欺负你了。”
她继续问:“你这一个月,就是回去刺杀你父皇的吗?这伤是他干的?”
司离所幸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而云柒现在也乐意被他靠着。
“我回去给了他一朵红色的毒花,骗他是火附子。那老东西疑心重,司徒瑞调来了几百个侍卫佯装出要抢走那朵花的样子,他才信了我。”
他确实是过于虚弱了,所以云柒等他喘息的间隙将他抚上了榻,让他背脊靠着柱子支撑,得了空的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些棉布和药酒,要为他上药包扎。
他乖巧地任由她摆动,嘴里继续说着:“但他以我效率太低而处罚我。”
云柒手一抖,药酒便洒了他胸膛一片。
他似乎对云柒的反应很受用,低低地笑着。
“怎么处罚的?”
怎么处罚,才能把他伤成这个样子?
“先关一天,不吃不喝,然后……”他的眼里带上了浓重的阴霾,以至于他的瞳色开始隐隐泛蓝。
云柒急忙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打断了他。
“然后扔进笼子里跟饿了一顿的狮子搏斗。”
她的心瞬间坠入谷底。
一头饿了一顿的狮子,多么完美。既没有因为吃得饱而对笼子里的人失去兴趣,有没有因为饿得太久而丧失力量。
饿了一顿,恰好是它最有攻击性的时候。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行如此责罚?
她颤抖着,问出了最不想问的问题:“一直都……”
“是。”
她的肌肉顿时紧绷,紧绷到她恨不能现在就到午绛的皇帝面前剥开他的皮挂在那狮笼里让他在弥留之际看着那头畜生是如何吃他自己的皮。
她是如此的恨一个人,很难说她更恨孙淼还是更狠这个人。
一个是杀了自己亲生哥哥的主谋,另一个是折磨了自己所爱之人小半辈子的疯子。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面目是多么的狰狞。
司离却既心疼于她的心疼,又兴奋于她的心疼。
她是在乎他的,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在乎他。
这个认知让他的伤口在一刹那不痛了,它们似乎都愈合了。
所以他才可以猛地倾身,擒住了她的两片唇瓣。
而她确实因为这个举动而放松下来了。
然后她任由纹路精致的树叶覆上娇艳欲滴的花瓣,引得蜜蜂兴致勃勃地采摘甘美的花露。
第33章
云柒餍足地靠在司离怀中,像只被喂饱的小猫。她瞥见一片红,便蹙着眉头轻抚司离身上的伤口,直到被男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别动。”
她一愣,随即露齿而笑,像个偷了腥的狐狸。
“你爹那边……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吗?你刚回去又消失了,他们……”
“无妨。”他偏了偏头,“我有个哥哥,他会帮忙。”
云柒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可你是太子,他帮了忙,以后这皇位……”
“对啊,”他的眼里闪着幽蓝的光,“这忙他怎么好帮呢?”
云柒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时也由衷地感叹着这男人真会算计。他这是想利用他兄长为他的疯爹善后,稳固国家,等他爹一死,他以回去,再给他兄长扣上顶大逆不道的帽子,说不准还要嫁祸他兄长谋权篡位。
啧,心真狠。
大抵是她的眼神里的谴责过于明显,司离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觉得我太残忍了?”他嗤笑一声,幽深的眸子里全是讽刺,“我那兄长啊,可没少给那些狮子加油鼓劲。”
云柒瞬间倒戈,甚至觉得如果是她的话,她绝对会煽动民众,让他血染龙椅。
这么一想,好像她也挺恶毒的。
“柒柒……”他在她耳边低低地喊着她,额头蹭了蹭了她的发顶,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听话黏人的幼犬。
他身上清冷的药香和血腥味诡异地融合在一起围绕着她,包裹着她,侵入着她。
他可不是什么幼犬,他是凶狠的豺狼。
云柒抬手推了推他的头。
“别这样,”她望向窗外,发觉天都已经黑了,便坐起身,将他沾了血的袍子扔进他怀里,“你该回去了。”
“不,”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反驳,“我不走。”
他指间缠绕着她掉落的发丝,将那外袍扔到地上,伸手拍了拍床的里侧,“你过来。”
云柒很没骨气地躺了回去。
谁让他那样一头墨发散乱着披在肩上,敞着领口,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狰狞的伤口虽然破坏了美感,却增添了一份莫名的诱惑,神情无辜又充满欲望。
这样的景色让她想到了某些禁忌的,不可言说的东西,故而她一时恍惚躺了回去。
但这般颇为丢面子,她为了给自己找回点场子,好让司离不再用这样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她,抬手触了一下他凸起的喉结,“那你今晚可不许走。”
男人的眼神瞬间幽暗了下来,他墨色的眼眸里是她魅惑的倒影,和从血液里喷薄而出的冲动。
“陛下圣明。”
她兀地从方才的旖旎中抽离出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压低了嗓音呵斥他:“放肆!”
可司离只是保持着他状似无辜的眼神,勾起唇角,覆上她的手,说道:“怎么了?午绛的皇位你不喜欢?”
她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话让她分外恼怒。
给她午绛的皇位是什么意思?他呢?他是要以这些来讨好她、诱惑她,继而让她被从天而降的皇位给砸晕了头,丢了自己手里的权力,好让云烟出于危机之中吗?
云柒作势要抽出手,却被司离紧紧地扣住。
“司离,别开玩笑。”她神色肃穆,隐隐有发怒的迹象。
开玩笑?他没有开玩笑,他从未有过任何一刻比现在还要认真。
他不想要权力吗?不,他渴望权力,渴望这个皇位,渴望坐上那把龙椅,渴望让那个老疯子在地狱里能欣赏到他是如何得到万民的喜爱,如何比他更好地治理好一个国家。
但午绛的皇帝一旦是他,那么他势必要回午绛,与云柒分别还不算,他在云烟的身份便会败露。倘若他要以和亲的名义向云青讨要他的女儿,老头一定是不肯的。而且若他回了午绛,将云柒一个人留在这里,那她将要面对的是群臣盯着云烟龙椅的那一双双贪婪的眼睛。
云季死了,云青也未必会把皇位交给她。即便是给了,自古以来都没有女帝登基超过十年的,那些在尔虞我诈中险胜的女帝们又会在新一轮的尔虞我诈中败下阵来。
幸运的能逃出皇城隐匿于山林,不幸的则会被当街斩断头颅。那血淋淋的头颅则会被得权者挂上城墙,然后五湖四海都会知道又一个不自量力的女人妄图坐镇天下。
他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而他一旦回了午绛,想帮云柒稳固政权则难于登天。
他渴望拥有控制权力,可他更渴望云柒在身边。
所以他要将午绛的皇位送给她,而后再帮她得到云烟的皇位,而后他便是她的不二臣,匍匐在她裙下,跪拜在她脚边,做她最忠诚的走狗。
那样他也可以拥有一些权力,也可以治理国家,而且所爱之人还能常伴身旁。
孤独的上位者和阖家幸福的权臣,他还是愿意选择后者。
因为比起权力,他更渴望家的幸福。
“孤没有说笑。”他认真地看着她,“午绛的皇位是你的,云烟的皇位也是你的。若你还想要,那孤会帮你夺得燕赤的皇位。这三国统一,天下都是你的。”
云柒垂下眼帘,又长又浓密的睫毛盖住了她的大半眼瞳,让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要她坐上龙椅,然后同他一道长相厮守。
她愿意,可她不愿意坐他的龙椅,那是属于他的,也只能属于他。
“不……”她抬眸对上他深情的凝视,眼里的冰雪一点没有融化的迹象——她并没有为司离的情深而感动。
“我想要的,仅仅是云烟的龙椅。云季死了,我不允许任何一个无关的人得到这把椅子。同理,午绛的,也只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