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再失去谁了。
“茜茜,”她朝芫茜招招手,“去把本宫那套夜行衣拿出来。”
芫茜猛地起身,压低了嗓音:“殿下?!”
云柒面上带着笑意,向着衣橱的方向努了努嘴。
小宫女摸不着头脑,一面担忧着公主是不是悲伤过度坏了脑子,一面小心翼翼地拿出压箱底的夜行衣。
坏了脑子的云柒朝芫茜又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邀请她今夜与她一道去宫外散步。
陷在公主娇俏的酒窝里不可自拔的芫茜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
陈氏在寝殿里绞着手指,一身又一身地出着冷汗。
那小姑娘,谁说她只会横行霸道?!
眼泪分明还在眼眶里,看她的时候眼神却透着浓浓地讥嘲和厌恶,她几乎都要以为被云柒发现了。
幸好那眼神只是一闪而过,她不断地宽慰自己是她看错了,才没有当场就慌了阵脚,要不然,铁定在孙淼那里讨不到好果子。
孙淼那个老太监……比云家人还要可恶。
要不是他几次三番在皇帝面前提及她家在朝中的地位,她实在害怕皇帝起了疑心找个名头革了她爹的职,甚至是抄了她满门,她也不至于尽数接受在云季那里受的气。
她爱他,那是毋庸置疑的,要不然她当年也不会用这种阴招嫁给他,但她也是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忍那么多年已经很好了。
对,她在心里给自己肯定,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只要孙淼没将她爹贪污受贿的事情抖搂出来,她就不会有事,她家也不会有事。
陈氏低头看了看自己保养的如同少女一般的双手,就是这双手,害死了她最爱的人。
她将脸埋进掌心,啜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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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临近子时,早过了宵禁时间,街上空空荡荡。怕黑的芫茜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别怕,”云柒出声宽慰,“有巡逻的人在。”
芫茜一时无语,巡逻的人好像比黑夜好一些,又好像没有。
公主带着她在黑夜里七拐八拐,躲过了三次巡逻队,最终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停下脚步。
她抬头一看,差点吓晕了过去。那扇门的牌匾上写了三个大字——
宰相府。
“这……”
“嘘,”云柒伸出食指抵在芫茜的嘴巴上,“小点声,我们翻墙进去。”
一时间芫茜觉得她似乎回到了从前,和公主没事翻墙跑出宫外又被逮回来。
但是宰相府……她即便愚钝也知道公主为什么会在今夜选择潜入宰相府。
太子妃的父亲就是宰相。
芫茜可以理解,但她不认为公主这么做是个好法子。
“殿下……”
云柒不想在杵在宰相府的大门口听芫茜絮叨,所以伸长了手臂抓牢门口一尊石狮子的耳朵尖,一蹬脚便踩了上去。继而她手脚麻利地攀上了墙边,踩着石狮子的头顶登上了墙,而后利落地往下一跳,便与芫茜有了一墙之隔。
墙外的芫茜着急,也手脚并用着翻过了墙。她差点就被巡逻的人发现,幸而这里是宰相府。陈宰相喜静,巡逻队的人不敢冒进,怕惊扰了宰相。
也因为他喜静,所以即便在宰相府里面,也没有太多的侍卫。她们轻手轻脚地翻进了府内,没有没任何人发现。
云柒贴着墙,一寸一寸地往陈宰相的书房摸过去。她并不知道书房在哪,但一直听说宰相是个读书人,全府打造地最漂亮的就是他的书房。
所以她一进去就盯上了不远处看起来最华贵的楼阁。
她挪动了没多久突然停下脚步。
不对劲。
即便是宰相府的侍卫再少,门口总得有两个守候着。方才她们翻墙而入时门边确实有两个穿着侍卫服的,但他们一个靠一边门,睡得香甜。
而里面,从她们进来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宰相府一片寂静,似乎是过于寂静了。前段时日宰相府还遭了窃贼,现在理应是加强防范的时候,怎么可能如此安静?
“茜茜……”她压低声音,“本宫让你带的东西都带了吗?”
芫茜一愣,随即坚定地点了点头。
公主让她带的,是两只毒蝎。她是极为害怕的,而且殿下说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使用,但既然公主这样问她,就说明很有可能要用到了。她镇了镇心神,将布袋里的小盒子拿出来收进袖子里。
云柒伫立了一会儿。
如果宰相府真是有所准备,想要瓮中捉鳖,那她们现在跑,墙边那一连串脚印也在说明她怕了。那么陈氏如果真跟娘家勾连,有些什么秘密勾当的话,她这一次错失了,可就再难有机会了。
万一今日只是碰巧……那不知下次会不会还这么碰巧了。
反正有两只毒蝎。
她下了决心,便继续脚步轻盈地走着。
真也好,假也好,她今日必要拿些东西回去。
事实证明云柒并没有想多,只是宰相府没有想瓮中捉鳖,而是留着后手。
她们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顺利地进了书房,顺利地拿到了她想要的证据,顺手还拿了宰相府的账本——芫茜机灵地发现了藏在角落的另一本账本,顺利地出了宰相府,顺利地回了宫。
顺利到她觉得宰相府要么空无一人,要么全是死人。
“呼——”
芫茜抚着心口,双颊满是红晕,激动道:“太好了殿下,这次好顺利。”
云柒不忍心戳破小侍女的天真,只得微笑着颔首,然后让她把门带上,不许任何人进来。
宰相府今日所为,只能证实了云季的死确实跟陈氏有关,并且宰相也知道这件事。
孙淼、宰相府、韩烨廷……
不,不对,韩烨廷未必在其中。
如果大太监、宰相府和大将军联手,那害的恐怕就不是云季了。
云柒拿了张纸,在纸上写写画画。
韩烨廷心中的怨气应该还是冲着她要多一些的,毕竟她让他大庭广众之下蒙受“奇耻大辱”。
如果仅有孙淼和陈氏……
那多半是宰相府有什么把柄握在孙淼手上。
陈宰相她见过,说不上尽忠职守两袖清风,但确确实实是个迂腐的人,若让他参与刺杀太子的行动中,给他是个脑袋他都不敢。
那必定是被人要挟,要么参与刺杀太子,要么人头落地。
而且孙淼一定会跟他保证,只是参与,绝不会被发觉,即便被发觉,掉脑袋的也只是他孙淼一人。
只可惜深宫中的女儿被当了刽子手,他不得不留下后手防止皇帝彻查。
而今夜,只是怕皇帝派暗卫悄悄搜集证据,或者是落人手中的把柄。
但云柒知道,皇帝这几日都不会拍暗卫过去的。她的父皇老了,已经疲于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生死相搏了,儿子的离世足以让这个老人颓废好些天。
她特地不去探望父皇母后,一是为了搜查足够的证据,厘清事情的真相,二是为了不触景生情。
她不能再沉湎于死亡的悲痛中了。
她的国家不允许。
云柒吐出胸中的一股浊气,看向桌面上摊着的,她们方才从宰相府书房拿来的册子。
她先拿起了账本。翻了两页,她便开始惋惜过去没跟着先生好好学习,这才致使她胸无点墨,看个账本都看不明白。
不过即便她看不明白,她也知晓这必定是本假账——哪有账本大喇喇地摊在不锁门的书房桌子上的?
可是芫茜从角落发现的那一本封面略有磨损,边缘处有折痕,内里的纸隐隐有些泛黄,看起来颇像一本真的账本。
她想了想,能看懂账本的除了父皇,也就沈如奕、韩烨廷和司离了。
她得在沈如奕和司离中选择一个。
给他们看了账本,就意味着要让他们知道她在怀疑宰相府。
沈家跟他们太近了,沈父因着贸易,跟宰相接触的时间比跟父皇接触的时间还多;沈母又是母后的姊妹,即便她相信沈如奕不会将事情说出去,她能相信沈家吗?
不能。
那些朝中的臣子们,让她相信他们,不如让她相信司徒瑞是真想娶她。
难道又要将这交给司离吗?
云柒将手中的账本几乎要搓烂了,最终还是选择先放一放,她可以等宰相府忍不住先出手再想法子。
而那些所谓的证据,她也只不过是想承了宰相府的猜测,故意拿走的罢了。书房的门非但没锁,还隐隐开着一条缝,简直是在邀请她进去参观。
这些东西都是假的,但她也要保存好。
这几日她还是先处理司徒瑞吧。
今日侍女送来了回信,她得在明日午时前往皇都边缘的一处密林会见司徒瑞。
信的末端,沈如奕特地告诉她会有人在暗中保护她,让她放心,还解释地点是司徒瑞指定的。
云柒对明日的会面一点都不担忧,她已经提前通知了司离。那些暗卫远没有司离厉害,云烟的朝政不便与他细说,保护她总不会节外生枝。
她相信他不会让她死在别人手上的。
第30章
即便是司离,也很难接近大太监。尤其是这个太监神出鬼没,常年隐身于宫内。
他在云烟毕竟只是个太医,按云烟的规矩,给皇帝皇后看诊后的药方是写完交给宫女的。他以正路,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孙淼。
幸好他有很多歪门邪道。
在一日给皇帝请平安脉时,他不经意间药倒了孙淼。
皇帝仁慈,孙淼既以倒在了他面前,就让他给孙淼搭个脉。看在皇帝如此仁爱的份上,他不小心又下了些药,确保了加重毒害,而后故作深沉地告诉皇帝这毒难解,得每日服药,而且还得需他每日给大太监诊脉查看病情。
听闻孙淼是中了毒,皇帝面色一凛,古怪地看了嘴唇发紫的孙淼一眼,而后深深地皱紧了眉头。
司离在一旁看着,心中有了些数。大抵是皇帝其实也在疑心孙淼是毒害太子的一员,可现下他自己也中了毒。
“这毒多久发作?”
“回陛下,一刻钟。”
一刻钟,恰好是用完早膳后他请完平安脉的时间。
皇帝自然地把疑虑放到了早膳上。
“陛下……”司离补充道,“这毒隐蔽性极佳,即便是被人放进早膳里,也无法用银器测出。”
无法用银器测出……皇帝的眉梢微微一动,云季的毒也是无法用银器测出的。
云青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弯着腰的司离。
那日太医院只有一人,所以他没能喊来医术更高明的司离。但照规矩,太医院每日都起码应有两名太医值守。
“前几日……太子薨时,你在哪里?”
司离不卑不亢,“臣替公主殿下去了林静寺求福帖。公主殿下心善,她想为陛下、皇后娘娘和……和太子殿下祈福。”
“福帖呢?”
“臣已将福帖交予公主殿下。”
云青见司离如此镇定,却也没因此放下疑心,他喊了人唤云柒带着福帖过来。
在等待云柒的间隙,司离装模作样地为孙淼把了脉,撑开他的眼皮观察他的眼底情况,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症状,最后写下了药方。
过了一会儿云柒红着眼睛,手上拿着三张福帖恭恭敬敬地朝云青行了一礼,诧异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孙淼。
“父皇……”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这是福帖。”她将福帖交给了一名小太监,“前两日儿臣太伤心,便将这福帖遗忘。儿臣……儿臣该死……”她红着眼眶跪下来磕了一个响头。
云青看见女儿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眸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原本凌厉的目光柔和了大半。他叹了口气,“起来吧,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了。”
“这福帖是你命司太医去求的?”
云柒乖巧点头。
“为什么?”
她听出了言外之意,眨了眨眼,让眼眶更湿润些。
“因……因为那日,儿臣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便想着散散心。在东宫的后院碰到了太子妃,本想与皇嫂说说话纾解一番,没想到皇嫂行色匆匆,与儿臣打了个照面便离去。儿臣心中难解愁绪,就想求个福帖。听闻求福帖得心诚且为人正直。儿臣想着太医们救人无数,求福帖容易些,正巧那日只有司太医与张爷……张太医在。司太医年轻,腿脚方便,儿臣便让司太医帮这个忙了。”
云柒顿了顿,吸了吸鼻子,仿佛在极力控制不让眼泪流出来。
“没想到……福帖刚拿到,皇兄就……”她像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抽抽噎噎地哭着,话都说不完整了。
云青听了更是打消了对司离的怀疑,云柒虽是调皮捣蛋,却是个好孩子,他相信云柒不会骗他。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软下语气,“堂堂公主,像个什么样子。”虽是责备的话,但语气中全是父亲对女儿的关切。
“父皇……这福帖您给母后带去一份。这些天儿臣头昏脑涨,心口钝痛,不想将病气带给母后。”
要不是旁人都在,云青都想走过去好生安慰自己柔弱的女儿。
司离心里直发笑,他发觉小公主骗起人来也毫不逊色,演得跟真的一样。看她这梨花带雨的可人模样,他真想把她关起来不让别人看到。
云柒察觉了司离盯着她的视线变得有些强烈,耳根隐隐发烫,得了云青的首肯便快速地离开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发烫的脖子,心道好在她哭得狠,脸红脖子红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说来羞愧,从那日之后,她便老想着司离。以前也回想,但以前想怎么用他办事的时间多一些,即便是想到了不该想的,她也能很快抛在脑后。
这几日可好,她看见鸭腿和玫瑰酥就能想起他那天胆大包天地亲了她一口。偏偏御膳房里的人都知道她爱吃香酥鸭,她常常看见鸭腿就脸红,还引得芫茜怀疑她是不是病了。
云柒在外面一路走一路腹诽,司离在孙淼旁边想下手又犹豫着。
自那天在密室里遇到孙淼,他就对这个人很是好奇。
一直对云家充满怨恨的大太监,要救人姓名的火附子干什么呢?
火附子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宝,各国盯上它也只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国力强盛,顺便最好能踏平云烟,让自己国家一举成为最强国接受别国朝拜。
他个太监要这东西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