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会是这样。
「狗改不了吃屎,你永远都这么自私。」看了他一眼,伊诺冷笑一声,那种眼神究竟是过度仇恨抑或过度冷静在此时已经无法区分。
承担,居然是要他承担吗?一个国家越是兴盛,掌权者所需要负担的精力与责任就越庞大,如果是他们国家的规格,就算丧命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然而,事到如今才要他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吗?他只是一个岁数不过两千出头的血族,而且魔力应用跟血液控制技巧还不够纯熟。
「你需要每年提供自己身上一半的血来维持国家的运作,一开始会非常不舒服,甚至是昏倒;但是时间久了就习惯了,不用担心。我还能再撑一阵子,你趁这段时间去学魔力应用和血液控制,时间上应该是够的。」
男人似乎完全不将自己儿子的敌视放在心上,只是自顾自说着需要对方配合的事。当然,只是叙述;并不是请求──才不存在说不的权利。
「你刚刚说的情况是要建立在我学习的速度非常迅速,而且「完全没有失误」的情况下才赶得上你给我的时限。你难道没有想过,我可能会在某个环节遇到瓶颈,甚至是走不出来?」伊诺的语气很平淡,然而紧握的手心仍无法掩饰心底的满腔怒火,「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我失败怎么办?这个国家要怎么办?你真的有想过这个问题吗!」他忍不住吼出声,这个人这次实在是太超过,已经自私到把一个国家当成赌注了吗?只要不是好的结局,成千上万的子民、血族的世界会全数崩毁失衡,这种事情难道都没有想过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吧?只是不想而已、只是不想去思考而已。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因为跟自己根本毫无关系,所以就算牺牲掉也无所谓。这个男人,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
「不会的。」他抬眸,眼睛是跟本人气场完全不相配的天蓝色,「你并不会失败。」那个男人这么说。
「你凭什么敢断言我不会失败?」伊诺对上他的眼,与他四目相交。只见男人勾起了迷醉人心的笑容,「你并不会失败。」他重复了相同的话。
伊诺在瞬间似乎懂了什么,他看着那个男人蛊惑人心的脸庞,不自觉地涌上无止尽的恐惧。
『你并不会失败。』这句话萦绕耳际,甚至在心底不断重复播放。不管怎么讨厌他,他还是那个人的儿子,那个男人想说什么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你并不会失败。』你可没有机会失败。
这么斥责他其实并不公平。继承这个位置是迟早的事,但是伊诺还是无法压抑这股怒火,他的父亲天赋异禀,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在双亲的能力都极其优秀的情况下,伊诺的能力自然不用多说,有句话这么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伊诺先天拥有的才能甚至比父亲还要优秀,血族子民对于自己国家未来的王子寄予厚望,也对他自小展现的惊人天赋给予高度肯定。
统领整个血族的掌权者是他的父亲;然而他并不认为那个男人配得上父亲这个头衔。自小伊诺的大小事包括训练都是由母亲一手包办,他那伟大的父亲可没有为国家付出的闲情逸致,只是沉浸在掌权者权力的欲海中无法自拔。
血族的力量即是一切,身为掌权者更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要是看不顺眼的人事物,都予以根除──哪怕毫无道理。
在自己有记忆以来早已数不尽那个男人究竟残害了多少无辜的生命,那时他年幼无知,但看见怵目惊心的尸体时仍吓得不知所措。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做错了什么吗?』那个男人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可是想忘也忘不了。
『你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太弱了。』他的嘴角挂着笑,『这个世界不需要这种废物存在,力量是最重要的,而我不需要浪费我的血去养这些废物。』
这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能够在抹灭了数条生命之后还笑得泰然自若的物种?不,很显然地他并不把受害者当成生命看待,他那理所当然的眼神好似在斥责儿子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伊诺在父亲眼底看见赤裸裸的杀戮欲望,天蓝色的眼眸染上了些许腥红。颤抖不已的身子不知是惊慌还是愤怒,父亲已经离开许久,他仍无法消化这残酷的事实,就这样楞在原地。
他似乎明白了,成千上万的子民对他的期望,并不只是他的能力而已──更深的是,对自己父亲的畏惧。既期待又害怕,期待着下一个人能够有所不同;却又深深恐惧着那个嗜血帝王的血脉,会不会又如他的父亲一般。他就像把致命的双面刃,一个念头一个举动,足以牵动整个国家的存殁。
真是讽刺,有这样的能力不应该迎来如此残酷的结果,更不应该被「父亲」桎梏在罪恶的牢笼内。不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他并不是为了这些、并不是为了这种事努力到现在,他一直以来想看到的始终只有子民的笑容,而不是痛苦惨澹的残虐经过。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遭遇这样的事,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很小的时候,记忆总会不断浮现母亲永无止尽的道歉声,说着对不起、说着她很抱歉,她说父亲以前并不是这样,只是无法承受接下掌权者后爆走失衡的力量变成了这个样子。无所谓,他已经不想去管了、已经不想去在意了。那个男人以前是什么样子,与他无关,因为他永远也没机会见到。
一次又一次,他看见自己的父亲杀人,应该说是血族。他似乎已经习惯如此血腥的场面,这实在不太好,但也由不得他。伊诺只能不断说服自己,那并不关他的事,或许就不会那么难过。只是他不懂,想要完全除去血族,需要耗费非常庞大的精神力,哪怕自己的父亲天赋异禀,恐怕也无法承受如此沉重的代价。但是看着对方无所谓的样子,或许是自己多虑了吧。
噩耗来得很快,伊诺最不想面对的事情浮上台面。那个男人说他撑不下去了、他说他要自己在不久后马上接替他的位置。当下除了错愕跟愤怒之外,伊诺没有任何想法。
根据以往的经验,掌权者通常会在三千岁左右继位,原因不为别的,太年轻的血族会因为无法负荷庞大的血液支出当场死亡;太年长的则是没有足够时间去挑选下位适合的继承者,再加上还没适应庞大的输出量,仍然有可能死亡。
在他刚满两千岁那天,那个人这么对他说。
『你必须马上继承这个位置。』
别无选择,这并不是请求,而是命令。那个人曾经承诺过,三千岁以前会保证自己活得自由自在,不需要承受这些。他说过的,他明明说过的!或许,是相信他的自己太愚蠢了。那个人根本不在意高得惊人的死亡率,只要自己能好好活着就好了,只要这样就好了。
于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坐上那个位置。日以继夜承受血液好似要被抽干的痛苦,只是,他活下来了。那个男人终究逃不过一死,他在退位之后失去力量,过没几天就过世了。啊,忘记说明,掌权者会被赋予力量,以避免要输出血液时的负担过大,尽可能降低死亡的机率。失去力量庇护,有这样的下场也是在所难免。母亲在那个男人过世不久后,跟着自杀了,伊诺没有半点哀伤的心情,只觉得是意料之内的事。
伊诺花了五百年的时间,才终于适应这种痛苦。他是历代最年轻且最有潜力的掌权者,在死亡率高达九成的年龄下活了下来,是奇迹般的存在。他很清楚,自己没有那么伟大,若不是在快撑不下去的时候遇见席娜,他可能无法坚持到最后,毕竟他不觉得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存在。
『这位从天而降的先生,不晓得您路过此地,有何指教呢?』
2400年的某天,在伊诺又不小心迷路到人界时遇见了那个人。那是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明明没什么特别的,却怎么也忘不掉。
有一股异样感在心里翻腾,只觉得如果是这个人的话,或许能成为让他想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就只是这样而已。
『敢问您的大名?』
或许是在她问出口的时候……不,应该是在她露出笑容的剎那,一切都变了。然后,在自己回答的瞬间,彻底崩毁。
和妳的一期一会,是上天赋予的,最珍贵的奇迹。
【作者有话说: 完整诠释了什么是混账的老爸。
在这边稍微解释一下传承仪式血液的用途,血族领地的构造跟人界有明显的差别,有些特殊建筑需要仰赖掌权者的血液才得以维持运作。而从掌权者身上抽取的血液除了维持国家运作之外,也会形成结界保护子民,数量越多掌权者的负担越大--老爸说的养大概是这个意思。你问血量供给不是固定的吗?为什么会有负担问题?虽然是固定的没错,但实质上还是息息相关,假设一年需要一公升血液供给,而浓度是100%,而子民数量若在近几年暴涨,浓度可能会降为90%,浓度下降会导致血液效力减弱,此时就必须再额外抽取血量以维持浓度100%。大概是这个意思。
(欸?那说好的固定呢?答:官方说法,一切看情况)
至于设立的结界并不会危害外来者,除非外来者在领地内威胁到子民生命才会强制启动驱除效果。】
第三章 不愿回首的过往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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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诺、伊诺?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以前的事。」不打算深入这个话题,他轻描淡写带过。
「喔,我还以为你还困在被男人骚扰的阴影里走不出来。」旁边传来令他烦躁的窃笑声,伊诺头也不抬直接抬起手往声音源头挥去。
「唔!」啊,正中红心。
「无耻!你居然袭胸!你要怎么对人家负责!」对话被他转到很奇怪的方向去了,这次走的是少女风格,连「人家」这种自称都出现了。
「我想想,一个月掌权者的权力如何?」朝他扬起灿烂的笑容,其中丝毫不掩饰恶意的成分。
「这是恐吓!我有权保持沉默!」
「你当然有权沉默,你有一个月的时间坐在『皇宫里』沉默。应该很够了。」旁边顿时传来惨澹的哀号。
「呜呜,你怎么舍得这样对自己的老朋友。」
「滚!」下意识躲开拉斯的纠缠,如果速度慢了的话袖子就会变得非常精彩,上面可能会有鼻涕之类的……不要问他为什么知道这种事。
向来是夜晚繁荣的血族城最近似乎有点不同,虽然平常也常常将夜晚弄得像人间的白天,但是这次感觉特别不一样。白天也不睡了,街上的摊位摆满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伊诺眼光撩乱却目不转睛。虽然血族在历史上照到阳光会化为灰烬,但是那是以前的种族。西元二千以后的血族已经不再害怕阳光,不过还是不太喜欢,尽量避免直接照射,以至于整个广场内的遮阳设备相当齐全。
「原来到这个时间了。」血族的庆典,沐夜祭典,直接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沐浴在夜晚的祭典。
虽然意思是这样,但是白天祭典仍然照常举行,据说是为了配合人类的习惯而做的妥协。凡是到了这个时节,大家会开始邀请亲朋好友过来同乐,当然人类也在邀请的范围内。祭典上有许多表演、闯关游戏,也会有店家看准商机想要过来大赚一笔。
「对啊,还被某个无所事事的掌权者翘掉准备工作。」
「抱歉抱歉。」毫无悔意的语气。
「可以邀请人类喔。」
「我知道。」听出拉斯的弦外之音,他继续装傻。
「不邀请蕾希吗?」
「不了,我跟她没那么──」话语未完,他错愕地看着前方。拉斯注意到了话中不自然的停顿,也将视线放在跟他相同的方向,一脸疑惑。
「唔,这个好好吃喔!阿姨妳手艺真好!啊,能够告诉我血族的食物都用什么材料去做吗?这个对我来说很重要,麻烦妳了!」眼前的少女戴着草帽,碎金的短发散落在脖子周围,服装是很轻便的棉质条纹T搭配褐色短裤,再配上短靴,一种「我就是出来玩」的概念,前提是得先忽略脖子上那条突兀的围巾。
蕾希好像已经围成习惯了,让他有点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伤口能让平常不修边幅的大作家自愿围上围巾遮丑。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因为有些距离实在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但是依照经验一定不是什么好内容。她没有停止说话,宝蓝色的眼眸闪闪发光,活像是发现了惊奇事物的小女孩。
「啊!发现诺诺!」女孩朝他的方向大力挥手,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垮了下来,果断无视她直接走人。但是对方的动作更快,才刚转身她已经冲过来抓住自己的手,一脸惊喜。某方面来说,他应该比她更『惊喜』。而拉斯则是听到少女的呼喊后,低下头陷入短暂的沉默。
「诺诺?──哈哈哈哈哈!取得好取得好!咱们诺诺的确有把狗狗的可爱跟可恨完整发挥出来。」某个上一秒还在沉默的家伙非常不给面子笑倒在一旁,伊诺瞪了他一眼,顺便诅咒他等下踩到狗屎去验证一下狗的可恨。
「妳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尽量控制自己的颜面神经不让它失调。
「嗯?这里不是有祭典吗?当然是来玩的。」她说得理所当然。
「不是这个问题,妳为什么知道祭典?还有怎么找来这的?」所有事情都非常奇怪,为什么蕾希会知道连他都不知道的事?还有怎么找到这的?照理说只有圈内人才会知道血族之城的走法,一般人根本无法独自前来。
「因为你这次离开很久都没回来,我害怕你迷路了所以来找你啊。但是说要找也不知道要怎么找,就突然遇到血族。我问他认不认识你之后,对方就带我来了。来了之后发现这里有祭典,就停下来玩了。」这话就更奇怪了,前面还算合理。但是怎么会突然遇到血族?
「其实应该是他找上我,说我身上有你的味道,问我是什么人。刚好我也要找你,就请他带我来了。」看出他的疑惑,蕾希补充说明。这点就很合理了,应该是因为续约跟庆典的事找他回来。
「那对方有说什么吗?」
「我想想,他问我是什么人,为什么身上有你的味道。我就说你是我的同居人,他楞了一下后露出很暧昧的笑容,好像还念念有词的……说什么吃嫩草什么的?真没想到一阵子不见变得这么饥渴……还有什么唔?」
干!谁吃嫩草!谁饥渴了!到底哪个神经病!老子要好好问候他家祖宗十八代!不过看蕾希很认真在思考,他还是收敛了想要当场爆发的念头。
「那妳知道对方的名字吗?我应该要感谢一下他带妳来。」顺便算账。
「不用那么客气啦,有喔,我记得他叫──啊,泷岚!」没听出话中话,蕾希以为自己在跟她客气,为了不想戳破她在自己心中帮伊诺构筑的伟大情操,对她的话他没表示意见。说话说到一半,蕾希突然兴奋地挥手,他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脸上的表情登时凝滞。
「又见面了,可爱的小妹妹。」泷岚勾起一抹笑,优雅地朝他们走来。
才回来没多久又遇到了另一个不速之客,上帝那个老头真的很爱记仇。男子踏着步伐缓缓走来,随后在伊诺身旁短暂停留,「殿下,小情人要好好保护,而不是让她去找你。要是在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的话,你会后悔的。」他压低声音,还很敬业地演出婉惜难过的表情。没有任何提醒的意思,只是单纯想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