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莫期呀!”梅落庭幸灾乐祸,把莫期如何令人发指地跪舔魔族容淮,如何在中秋宫宴刁难自己反被打脸,如何在容淮倒台后被清算劣迹抄家流放,一五一十地跟父母说了一遍。她满心舒畅,特地让车夫绕路来莫府门前一趟,让父母看清楚这贱人的劣迹,真的太爽了!
她兴高采烈地说完后,车中一片沉默,气氛似乎不大对劲。她自觉无趣,讪讪闭口时,何氏却不敢置信地问:“莫期叔被抄家流放,你是皇上面前的红人,竟然不替他向皇帝求情?”
莫期叔是什么鬼!莫期见了她跟见了杀父仇人一样,她还要把他当成世叔,在皇帝面前给他求情?她上辈子可是战神,不是圣母!
“无知妇人!”梅迁瞪了何氏一眼,“怎么可能帮他求情!”
梅落庭深感欣慰,老爹总算是看透这位所谓的老友的真面目了,知道这种势利小人留不得!什么同窗好友金兰之交,分明是当年莫期见梅迁有才,为了方便讨教功课才跟梅迁攀交情!后来他在梅迁的指点下考取功名,仕途亨通,梅迁却因祖传的厄运屡次名落孙山,莫期就变脸了。这种人谁要帮他求情!
接着,梅迁有些畏惧地问她:“是你跟皇上说的吗?”
“说什么?”梅落庭愣了一下,才从父亲的表情猜到了他的想法。原来,梅迁竟以为是她对莫期怀恨在心,仗着护驾有功让皇帝贬黜莫期,要看到莫期丢官抄家才称心。
她终于明白了他们上车时就开始的诡异气氛是怎么回事了。她飞黄腾达,衣锦还乡,当着他们的面把阿秀威吓敲打了一番,这一世的父母……开始害怕自己了。对他们而言,女儿的身份,性情都变得跟以往大不一样,似乎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然而这才是白夤原本的性格,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她只是恢复了以前的部分性格而已。
梅家父母不明白,他们的女儿其实并不属于他们,维系他们亲情缘分的只有这一世的血缘关系。她曾经被他们严加控制的天性,正在逐渐复苏。他们在她面前本能地畏惧,就像对一位强者的畏惧一样。
被贬的神仙,本就亲缘淡薄,难享天伦之乐,梅落庭也是知道的。只是想起崔如珩家庭和睦,父母对他极为疼爱放纵,她心里多少有点嫉妒。前世的白夤虽然母亲早逝,父亲白启也在他五岁时身陨,但这五年的父爱却足以温暖他后来的千年时光。若是可以,她也希望这一世能得到父母无条件的疼爱,而不是从小苦读,冒着女扮男装被识破的危险,早早离家去挣功名拼前程。
但终归是痴心妄想。
第114章 请柬
梅家搬进新宅后不久,崔侯爷夫妇就来梅府下了聘。梅迁虽然因为祖传的厄运,每到乡试就生病,到老也只是个秀才,但毕竟真才实学还是有的,跟崔侯爷竟也相谈甚欢。
侯爷夫妇此时对亲事也基本满意,本来就是贵妃安排的亲事,崔家对其中的利害关系早已接受,如今见梅落庭出身言情书网,家世清白,虽不能给崔家助力太多,但也不像一些仕途凶险、政敌众多的官宦人家一样,随身可能连累崔家。更何况自家儿子信誓旦旦说要是娶了梅落庭,今后就收心在家,不再去花街柳巷。
月海流算的成婚吉日在一个多月之后。婚期一定,梅迁就催着何氏去给梅落庭置办嫁妆,何氏却不情不愿:“宫里准备了这么多嫁妆,那用得着再买。”
梅迁瞪眼道:“宫中准备再多也是宫中的,我们家准备多少都是自家的心意!哪怕只买一双鞋子,一个被套,也是我们梅家的陪嫁!”然后又翻箱倒柜翻出从梅家祖宅带过来后藏在衣柜深处的二十多两碎银,要何氏带梅落庭出门挑选嫁妆。
梅落庭心情大好,像意外捡到了什么宝贝一样。虽然父母平时对阿秀好,但父亲就不会把压箱底的钱拿出来帮阿秀办嫁妆,虽然这一世是被贬,但凡间的血肉亲情多少还是有点的。她欢天喜地地叫下人备车,同何氏出了门。
女人天生就喜欢逛街,何氏虽然上马车时还嘟囔着当年嫁给梅迁时什么都没有,摆了天地,几个亲戚吃了顿饭就算婚礼,但去了首饰店看到精致华美的珠玉首饰,也是喜欢得很,兴致勃勃地看了好一会,最后看上一支鸳鸯戏水金钿,喜滋滋地指着它对伙计叫道:“姑娘,拿这支金钿给我看看!”
梅落庭想说宫中早就备好了嫁妆,首饰都是现成的,不必再买。但伙计已经颠颠拿了出来,又因首饰铺的顾客多为女子,接待她们的伙计也都是女的,那姑娘也不避嫌,殷勤地替梅落庭将金钿戴在发间。梅落庭头发浓密乌黑,被黄澄澄的金钿衬得好看。何氏看得欢喜,问:“这个多少钱?”
伙计笑得很甜:“二位是初次光临,那就给个优惠价,三十两银子就好。”
“这么点金子就要三十两?”何氏惊叫,几乎怀疑伙计说错了价钱。梅落庭听到母亲的声音,条件反射地把金钿从头上拔下,帮腔砍价:“还不如自己拿几钱黄金,找个金铺打只金簪呢!”
“夫人,您别光看首饰的分量,还要看它做工。我们天工坊的做工在京城是出名的,您看这鸳鸯栩栩如生,羽毛纤毫毕现,多好看!令千金这般人才,外面那些几两银子的粗陋金饰又如何配得上?女子最好看的时光就这么几年,要是在年轻貌美之时不能打扮漂亮点,那可太遗憾了!”伙计巧舌如簧,指着金钿上的鸳鸯卖力地向何氏推销。
何氏被她一通推销搞得晕头转向,也许是意识到这些年对女儿太刻薄,也许是想在女儿嫁入豪门时给她准备点像样的嫁妆,她竟破天荒地准备给梅落庭买这件奢侈的首饰。只是她准备付账时,才想起梅迁给她的嫁妆钱根本不够。
“你带钱了吗?”何氏低声问梅落庭。
梅落庭出门匆忙,没带钱包。虽说这样的老字号大商铺可以记账,但梅家在京城算是新贵,不知道伙计是否认识。一般富贵人家出门逛街时都会带个丫鬟小厮,遇到这类情况就打发下人回家取钱,但梅落庭与何氏穷惯了,出门都不带丫鬟,如今也无计可施。
梅落庭正要说“那就不要了”,却见门外走进一个紫衣身影,正是崔如珩。她急忙跑过去抓住他的衣袖:“羽仪,有钱吗?帮我付个账!”
前世羽仪拉白夤下凡游玩时,白夤看上什么都是直接拿,让羽仪替他付账。梅落庭情急之下,也习惯性地去叫崔如珩帮忙付账。
崔如珩看样子有点惊讶,似乎是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梅落庭,但也乖乖掏出荷包。等他看到梅落庭要买的是一支鸳鸯戏水造型的金钿时,笑得十分开心,爽快地付了帐,又说:“要是你喜欢这个图案,我们就在这里定做一整套首饰吧,戒指,手镯,项链……都要这个图案的!”
梅落庭这才想起金钿上的鸳鸯是什么意思,面红耳赤地怒道:“不要了!”
她连那支金钿都不好意思拿了,何氏代她拿了金钿,见梅落庭毫不见外地搜刮了崔如珩这么多钱,有些过意不去:“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我们今晚就让下人去府上还钱。”
崔如珩只是微笑:“伯母,不必了。”
何氏更加不安,寒暄道:“小女下月成婚,若不嫌弃,还请来喝杯喜酒。”
崔如珩依然微笑:“不成。”
未等何氏再说话,他又慢悠悠地开口:“因为她要嫁的,是我。”
“……”何氏可算明白为什么梅落庭对他这么不见外了。
“岳母,”崔如珩对何氏又是一揖,“若不介意,小婿带她在这附近走走,陪她买些东西,如何?”
梅落庭羞窘得不行。她如今跟他是未婚夫妻,跟他一起买这些总有一种“郎情妾意共筑爱巢”的诡异感觉……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去吧去吧!”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哪怕崔如珩这会把梅落庭直接带回家洞房,只怕何氏也是满口答应。
梅落庭虽然想甩手跑路,但怕何氏不认识回家的路,只得指点何氏去附近车马行雇轿子回梅府,才回头咬牙看向崔如珩:“羽仪,我还没问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也难怪梅落庭生气。这首饰店只卖女子首饰,崔如珩母亲的首饰用不着他来买,他又没有姐妹,肯定是来给哪个相好的青楼女子买首饰的。
“好事。”崔如珩笑容满面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匣子,“今日我母亲整理那些压箱底的首饰,说要传给儿媳妇,发现有只镯子上镶的宝石掉了,让我拿来天工坊重新镶嵌一下。”
梅落庭羞得满脸通红,只想转头就走。崔如珩急忙拦住她:“等等,白夤兄,我们婚期都订了,也是时候写个祝文,邀请天界亲友参加婚礼,顺便让他们帮忙炼个返魂香了。”
其实拿祝文祭天的步骤很简单,崔如珩自己在家找个角落摆个香案祭品,把祝文一烧就可以了,只是这祝文上必须有新婚夫妇的签名落款,梅落庭至少要在上面签个名字。
梅落庭别别扭扭地看着崔如珩进天工坊将镯子交给掌柜的,又在街边摊档买了几张婚宴请柬。两人在附近茶楼找个雅座坐下,点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又向小二借了笔墨,开始写请柬。
崔如珩提笔往砚里蘸些墨水,问她:“你这一世的父母,到了京城,可住得习惯?”
“还行,如今我总算有钱了,能让他们吃好住好。你也知道,我是被贬下凡,注定亲缘淡薄,所以小时候父母对我也不好。但如今他们也对我尊重些了。”
梅落庭忍不住对崔如珩说起自己带父母去看被抄家的莫府,向父亲证实莫期的势利嘴脸。先前她被莫期欺负时,父亲不相信她,帮着莫期说话,把自己亲生女儿骂了一顿,硬是加重了她的生人怨,现在他终于看清楚所谓的故交是什么人了。
她越说越得意,崔如珩却是无奈而笑:“白夤兄,你不该让他看到这个的。他都这个年纪了,让他记得年轻时有个很好的朋友,只是因为远在京城而渐渐失去联系,好歹能给他留个念想。莫期如今都害不了他了,你就让他以为莫期是个好人,保留年少时的美好记忆,不好吗?你让他看到莫期的真面目,把他最后一点念想也毁了,让他情何以堪啊。”
梅落庭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明明是莫期刁难欺侮自己,为何梅迁和崔如珩都觉得她不该报复?再说莫期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给他治罪的是皇帝,她不过幸灾乐祸了一下,把这事告诉梅迁,这样都不行?
崔如珩仍提着笔,迟迟没在请柬上落笔,犹豫着问梅落庭:“你说我们在投胎下凡前像是发生过争执,我似乎是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我如今还能坐在这里把酒言欢,只是因为都不记得此事,就像你这辈子的父亲,他不知道莫期的真面目,依然把他当朋友。我怕……等我们服下返魂香恢复记忆,你怕是再也不要见我了。”
“啊,之前你不肯让你父母认我为义女时,我也确实以为你看不起我,把你当势利小人来着,毕竟这辈子被人欺负太多了,有点敏感。”梅落庭大大咧咧地承认,“但这辈子我也懂事了不少,脾气也比在天界时好多了,就算服用返魂香恢复记忆后记起你我有仇,我也会对你宽容些的。你还怕我恢复记忆后杀了你不成?”
崔如珩勉强笑了一下,开始挥笔写请柬。因为是在凡间成婚,不方便邀请太多天界亲友,神仙一多就容易积聚灵气,让路人看到崔府祥云盖顶瑞气千条也太高调了些,请几个亲友就够了。羽仪的师父大司命是一定要邀请的,毕竟师父是他唯一在世的长辈;医神德惠元君最擅长炼丹,请她下凡炼个返魂香易如反掌,只是她单恋大司命,纠缠了他一千多年,大司命一见她就想躲,要是请她来炼药,大司命绝对吓得不敢来了。
幸好白夤的同僚瘟神游光也精通医术,白夤的父亲白启还是凡人将领时,同是凡人的游光在他手下当军医,游光成仙后虽然担任瘟神之职,医术却不比德惠元君差,让他炼制返魂香也可以。况且白启死后,是游光把白夤抚养长大,所以也算是女方的长辈了。天界三大凶神战神、瘟神、旱神共事了千年,既然战神结婚邀请了瘟神游光,也该邀请旱神女魃。让女魃下凡稍微坐一小会,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乱子……吧?
崔如珩写好请柬交给梅落庭,她从他手里接过笔,在他的落款旁边签上自己名字,又不大放心地在女魃那张请柬上添了一句“请务必喝饱了水再来”。
写毕,她抬头发现崔如珩正盯着请柬上两人的名字出神,嘴角不知何时噙了一丝微笑。他见她抬头看见自己,急忙收起笑容,把目光瞟向一边。梅落庭忍不住心里嘀咕:他在笑什么?是笑自己在请柬上加的这句话,还是想着天界亲友看到当年威风八面的战神成了凤冠霞帔的新娘子,会有多好笑?
第115章 无归
毕竟顶着个郡主的封号,贵妃给梅落庭准备的嫁妆极其优厚,千顷田庄,金银珍宝,抵得上崔家的一半家底。嫁衣首饰也极为华美,嫁衣上金线刺绣的凤凰装饰了无数粟米大小的彩色宝石,真如天界凤凰羽毛一样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梅落庭一开始还在诧异贵妃竟然这么快就备下如此齐全的嫁妆,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先前的假乐胥公主本想嫁崔如珩,但还未成婚就被旧情人所杀,宫中为她大婚备下的嫁妆就此搁置,现在倒是被梅落庭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她被皇帝封为郡主,用这些物品也不算逾矩。
几百年前,白夤曾跟羽仪路过凡间一处少司命的庙观,当地人不知道“羽仪”二字是怎么写的,只当他是个名叫“玉姨”的女神仙,白夤看着庙中满头珠翠,云肩长裙的“玉姨”神像,笑得喘不过气来。羽仪只是微微一笑:“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神像虽非金装,但宝相庄严,也足见乡民虔诚,甚好,甚好。”
大婚之日,梅落庭看着镜中被宫中嬷嬷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自己,想起当年对羽仪的嘲笑,也只能在心里叹一句:风水轮流转,报应啊报应。
好在今晚就能见到久违的天界亲友,拿到返魂香。她趁嬷嬷和丫鬟们不注意,用手帕将先前收集的蛟鳞、赤霞芝和青冥玉包成一包,揣进怀里。崔如珩先前说他已经在崔府备下了炼丹炉,她把返魂香的原料带过去,等到今晚夜深人静时就可请游光他们下凡帮忙炼药。
梅府大门之外,崔府的迎亲队伍已到。梅落庭盖上盖头,去堂前拜别父母,准备上轿。按凡间习俗,她出嫁后就是崔家的人,今后跟梅家没有多少关系了。不过梅家父母对梅落庭向来不大好,几年前她在外当官后又难得回家一趟,这一世亲情淡薄,倒也没有多少不舍之情。但她在上轿的那一瞬,一直坐在椅子上安静吃糖的梅蕴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突然站起身来,发疯般地向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