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梅落庭祭拜祖宗,月海流也看了一下梅家祖坟。虽然风水不大好,但也并非大凶格局,看来梅家的厄运应该与祖坟风水无关。月海流实在算不出梅家厄运的源头何在,只好讪讪准备驾车打道回府。
梅落庭祭拜完祖宗,起身准备上行空车时,突然感觉衣袖被一只无形的手扯了一下,同时,一声低如蚊呐的“白夤兄”在耳边响起。
她心中了然,对月海流道:“国师,你先行驾驶行空车回去吧,我想走路回家,好好看看这一带的风景。”
月海流只道她是舍不得故乡,也不疑有他,欣然上了行空车。等行空车飞走了,梅落庭往身边瞪了一眼:“你是怎么隐身的?”
崔如珩笑嘻嘻地摘掉身上的隐身符,出现在她面前,晃了晃手里的隐身符:“下凡历练的神仙都有土地神和值日功曹庇护,我找他们帮忙画个隐身符,方便得很。”
“所以你是带着隐身符潜入了行空车,坐顺风车跟我们来了这里?难怪月海流觉得行空车重了不少。”梅落庭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来这乡下地方干什么?”
崔如珩嬉皮笑脸:“想看看你儿时生活的地方,就跟来了,反正我刚好休沐,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他指着自己沾着尘土的膝盖:“你刚才祭拜祖宗时,我就跪在你身边。我如今也算是梅家的女婿,理应陪你祭祖。”
在梅落庭眼里,下凡神仙搞这种凡人把戏,就跟小孩子玩过家家差不多。“你也知道,我真身是姓白,不是姓梅。我祭拜梅家祖坟,不过是出柜子说梅家世代厄运,要来看梅家祖坟风水,我就顺便烧些香烛祭拜,就当替这一世的父母拜别祖宗了,你又不必陪我来拜。再说,你也看到了,被贬的神仙都是穷困潦倒,寒酸至极,家中龉龃不断,没什么好看的。”
说到这里,梅落庭才想起德惠元君说过,自己这个痴傻的弟弟梅蕴就是羽仪拜所赐,不由对他心生怨恨。只是崔如珩如今还没完全恢复前世的记忆,并不记得此事,她也不好对崔如珩多加责怪。
崔如珩耳垂微红,竟像是有些羞赧。“我总觉得,见过了白夤兄这一世儿时生活过的地方,就如同我参与了你这一世的前半生,陪你一起长大一样,今后我与白夤兄之间的缘分和羁绊也更深了。”
梅落庭听他这话说得跟偷窥狂一样,忍不住撇了撇嘴。“无聊。你是凡人飞升成仙,我如今被贬下凡,也算是体验了你成仙前的生活。我告诉你,这凡人的生活,我是一、点、也、不、喜、欢!更别说什么加深你我交情这些有的没的!”
崔如珩小心看了她一眼,说:“还有,那天你说德惠元君告诉你,你这一世的弟弟……是我安排的,但我完全没有关于此事的记忆了。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来你家看一眼,给你个交代。方才我隐身进了你们家,见到你弟弟时我虽对他毫无印象,但总觉得……他似乎与我有很深的渊源。我隐身时……他似乎能感应到我。”
梅落庭猛地睁大双眼。他们在客厅时,梅蕴对着无人的角落叫了两声“哥哥”,原来喊的是隐身的崔如珩!崔如珩的隐身符是土地功曹画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月海流身为国师都没能发现崔如珩,梅落庭虽然是下凡神仙,幼年又在丹霞山修炼过几年,但当时她一心想着把全家接来京城,也没有闲心留意周围是否有异常。只有她的痴傻弟弟梅蕴,一进客厅就感觉到了崔如珩的存在,就算他看不到崔如珩,也知道对方是个“哥哥”!看来梅蕴真的不简单。
崔如珩猜测:“梅蕴可能前世是我以前的属下或者朋友,跟你一样触发天条被贬下凡,也正好投胎到了梅家。若是他罪孽太重,投胎时被罚变成痴呆也是可能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梅落庭一眼,跟她解释:“梅家世代厄运,也许对天界来说,投胎到梅家能让被贬神仙经受更多苦难,所以你和梅蕴被贬时都被安排在了梅家?”
这也许能解释为什么德惠元君说羽仪安排梅蕴生在梅家。可能梅蕴前世是羽仪的下属,犯了什么大错,羽仪一气之下奏明天帝,要将梅蕴罚下凡间——至于为什么他也投胎到梅家,就不知是天庭诸神的决定还是羽仪有意为之。
但梅落庭还是摇头:“但我用护心镜照过梅蕴,没有一点仙气,大概只是个普通凡人,不像下凡神仙。”
看来,他们也只有等恢复记忆,才知道梅蕴是什么来历了。但不管梅蕴是人是仙,他肯定与羽仪有莫大的关系。梅蕴脑子不好,平时看到别人都爱理不理的,但在感应到崔如珩的时候竟然主动叫他了,说明他认得崔如珩而且跟他交情匪浅。
崔如珩出生三年后梅蕴才出生,而梅蕴出生后跟崔如珩相隔千里从没见过面,只能是梅蕴前世时就认识羽仪,所以才会认得他;然而梅蕴周身上下没有仙气,也不像是神仙,这可就奇怪了。
崔如珩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只得说:“既然如此,只能劳烦你们家先照顾好梅蕴,等我们成婚后炼制返魂香恢复了记忆,我想起他的来历后再作打算。我不好将梅蕴接来崔家,只好让你们家多加担待了。”
“放心吧,梅蕴虽然残疾,但我们梅家哪怕在最穷困时也没短过他衣食。不管他是什么来历,对我父母而言,他总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说实在的,梅落庭并不怎么喜欢梅蕴。除了她长期离家、跟梅蕴相处时间太少的原因,更是因为梅蕴出生时家里为了减轻负担,把她送到丹霞山修道。即使后来父母发现梅蕴残疾,只能把她从丹霞山接回家,平时对梅蕴也比对她好得多。梅落庭经常吃不饱,又常被父母打骂催着读书、做家务杂事,看着梅蕴受尽父母宠爱,心里不免有些怨恨。她刚恢复女装从京城回来那会,何氏急着让媒婆给她找婆家,若是梅落庭不喜欢男方,何氏就气急败坏地对她一通数落:“人家都不嫌弃你有这么个弟弟,你还嫌弃人家!”
这一世在凡间,真的太累了。
崔如珩不知梅落庭的心事,只是点点头,又兴致勃勃看着远方的村子,向梅落庭建议:“我们回去吧!慢慢走回去,也好看看这乡野风光。”
“穷乡僻壤,没什么好看的。”梅落庭皱眉。“你若是要跟我回家,得先贴上隐身符——凡间风气保守,尤其是小地方,我如今富贵了本来就招人眼红,若是再跟个年轻男人有说有笑地在路上走着,那些人都要指指点点地骂我伤风败俗了。”
崔如珩马上从善如流地拿出隐身符,笑道:“我们在京城时,大家闺秀出门游玩,跟外人说几句话,都不算什么。原来你们这里这么严的。”
梅落庭耸肩:“天界更是自由,未婚嫁的男女神仙可以谈情说爱,出双入对。凡间虽然保守,但在京城和江南等富庶之地,人们看到年轻男女同行、同桌吃饭也不会大惊小怪。然而凡间越是穷、越是偏僻的地方,各种规矩反而越多。小地方的人就那么点家底和见识,只能种地或者做小本生意讨生活,平日闲得无聊就制定各种规矩折腾人,嚼舌根搞内斗,反正他们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第111章 刁奴
崔如珩贴上隐身符,敛去了身形。梅落庭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看不到崔如珩,却也从身边兴奋的低声私语中知道他正在左顾右盼。
“白夤兄,那户人家门口摆的是什么?做什么用的?”
“白夤兄,那是你们岭南特产的野果吗?好吃吗?”
“白夤兄,那个老太太担子里卖的点心看着不错,是什么做的?”
梅落庭一句都没答。要是她独自一人走在路上,嘴里还说个不停像是跟人聊天,肯定被路人当成神经病。但她听崔如珩似乎对当地食物很感兴趣,再想想他先前一直隐身,待在梅家时怕暴露自己,不敢偷吃茶点,他如今是凡人之躯,想必早已饿了。于是她在路边小摊贩那里买了几个艾粑,拿了一个在手里,假装自己在边走边吃,路上无人注意时,崔如珩就飞快地咬一口她手里的艾粑。
崔如珩大概真饿了,没走多远就将那几个艾粑吃了个精光。梅落庭怕他噎着,准备再买几个橘子给他润润喉咙时,突然感觉崔如珩拉住了她的手,似乎是要带她去哪里。
梅落庭被崔如珩拉着走了几步,就听一处空地上的几座稻草垛后面隐约传来说话声,其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像是阿秀的。想必是刚才崔如珩看见阿秀跟人躲在此处,才拉她来看。阿秀这丫头奸猾得很,如今又跟梅家闹得不愉快,得防着她点。
梅落庭蹑手蹑脚地走到稻草垛旁边,就听阿秀在嗲声嗲气地撒娇:“我看我家小姐那一身衣服全是绸缎的,头上戴的是镶宝石的金钿,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些呀?”
“很快就有了。”说话的人听声音还很年轻,大概是个少年,听口音不像是附近一带的人。梅落庭看到稻草垛后面露出货郎担的一角,看样子那少年是个外地货郎。
阿秀听得高兴,忙问:“那你什么时候给我买呀?”
“那些小姐、太太都会把穿戴腻了的首饰衣裳赏给下人,你讨好一下你家小姐,她就赏你了呗。”那少年声音憨憨的,不知是真憨还是装傻。
阿秀见对方领会不到自己的暗示,提高了声音娇嗔道:“我不!我就要你给我买!”
“放心吧,这些东西我家多的是,日后你嫁到了我家,你要什么样的丝绸衣服和金银珠宝都有!”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和氏璧你听说过吧?就藏在我们家呢。这么大的一块美玉,可好看了!”
“吹牛。”崔如珩低声对梅落庭说。
梅落庭狠狠点头。和氏璧是凡间传说中的重宝,早已下落不明多年,连皇帝老儿都没见过它的影,这货郎竟然说自己家里有和氏璧,还真是敢吹。就算他不提和氏璧,一个穿街走巷的货郎吹嘘说自己家里有的是绸缎珠宝,也够可笑的。
“我第一次下凡历练时就得到了和氏璧,死后也是用它殉葬。这人家里的和氏璧,绝对是假的!”崔如珩在梅落庭耳边说。
梅落庭忍不住调侃:“那你的坟可能是让人给刨了。”
阿秀却毫不质疑,只是娇声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回你家?”
“再等等。”那少年说,“等我家老头一死,我就可以回家继承家产了。他再娶的那女人又没生儿子,我老头在的时候她可以欺负我把我赶出家门,等老头走了,她再凶又能怎么样,家产还不是我来继承!”
阿秀忍不住嘟囔:“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梅落庭心道,这丫头平时看着机灵乖巧,一到利欲熏心的时候就什么脑子都没有了。这种话也是能当面跟人直说的?
“没事,我自己也能赚。”那少年不但没生气,还小意温柔地哄着阿秀。“我打算在镇子上盘个商铺做买卖,再雇个伙计帮忙,一年也能赚个一两百两。只是主人要预付一年的租金,我积蓄不大够,你还有没有私房钱,可以借我一些?”
梅落庭心里嗤笑一声。这个货郎少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估计他是在阿秀面前吹嘘自己是被后娘赶出家门的富商之子,日后有机会继承大笔家产,骗到阿秀的欢心之后再跟她借钱。阿秀平时就那么几个零花钱,他连这点蚊子肉都不放过,真是绝了。
如果梅落庭还是高高在上的战神白夤,观察这些愚蠢的凡人,倒是挺逗乐的。但现在她却笑不出来,因为她听到了阿秀的抱怨:“我家小姐要接我家老爷夫人去京城享福,还说京城买好下人了,用不上我了!也不给我点钱日后谋生!”
梅落庭心道,不收赎身钱就把卖身契给你,你都占大便宜了,还想怎么样。再说就你这点脑子,就算给钱安置你,也是被男人骗光的。
阿秀倒是不敢把她想给梅落庭当陪嫁丫鬟得罪了梅家的事说出来。少年倒是不以为然:“去了京城,你我要见面就难了,还是不去的好。但他们全家去了京城,是不是要把这里的房子卖掉或者租出去?我认识的人多,若是他们要寻个掮客处理房产,我倒可以,顺便赚些佣金。”
“别提了,我想着他们走后,这房子没人住,留给你我住多好,也省得你租那小房子!但他们就是不给!”阿秀满腹怨气,仿佛梅家欠了她的一样。
少年沉默不语。大概是见从阿秀和梅家身上捞不到什么油水,心里不快。阿秀想了想,又跟他商量:“我家老爷夫人房里藏着家传的宝贝,从不让我进他们房里打扫,宁可自己打扫。他们今晚在收拾行李,那传家宝肯定也打包进行李了。我今晚就搜了那宝贝跟你走得远远的,我们换个地方,拿这笔本钱做生意,或者用来吃喝逍遥几年再继承你家家产,好不好?”
梅落庭听得怒火,心中暗骂阿秀吃里扒外,估计平时也没少克扣买菜钱去倒贴男人。不过梅落庭可从没听说家里有什么传家宝,梅家祖上也有不少人考上功名当官的,但都穷困潦倒不得善终,大概也留不下什么好东西。梅迁生性节俭,大概是把平时积攒的几两碎银当宝贝藏在房里,才让阿秀误会他藏了什么祖传宝贝。
她不敢久留,默不作声地匆匆离开稻草垛,小跑着回到家里。乡下地方大多民风淳朴,白天时院门平时都开着,要是有可疑人物进出,左邻右舍也会帮忙留意。梅落庭径直走进家里,此时何氏刚好做完饭菜,就等她回来开饭,她进了客厅就问:“阿秀呢?”
然而全家都没留意阿秀的去向。梅迁只是皱眉:“阿秀不是在家吗?什么时候出去的?”何氏却问:“你不是生她气吗?怎么还关心她上哪里?”
梅落庭顾不得月海流还在场,急忙说:“快,趁阿秀还没回来,把她的东西都丢出门外,然后锁门!她要是回来了就隔着门缝把她的卖身契塞出去给她!”
不能让阿秀在家过夜,否则她今晚就连夜偷东西私奔了。若是她只是卷了梅迁珍藏的几两碎银跑路了还好,就怕她开门缉盗,把那小货郎也放进来,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
此话一出,梅迁和何氏都惊呆了。何氏忍不住说:“连夜把人家赶出家门?她一个女孩家去哪里过夜?你也真够心狠的!”
梅迁也怒道:“要是她遇到坏人怎么办?你都不想想!”
月海流见梅家处理家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掺和,索性躲在了客厅角落,当着梅落庭的面布下一道隔音结界将自己围住,表示不偷听他们的家务事。
梅落庭也急了,劈头就问他们:“你们是不是从不让阿秀进你们房间打扫?她都以为你们房里有什么宝贝了,正在跟她的小情郎商量怎么连夜偷了东西私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