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一只手在轻轻拂过他的头顶,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银临般的笑声让他以最后的力量看向那只手的主人,那是一张……与他记忆中,雪山壁上一模一样的脸,目色温柔,天灵上飘着一团柔光,金色的蝴蝶扇动翅膀,扫过谢屿川的眼,他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当时的那只手,好像又一次扫过他的眉眼,指腹柔软却很凉,将他体内几乎要喷涌而出的热意压制,每一次触碰,都让谢屿川的呼吸更深。那团燃烧的热意急需冰雪冷却,在那只手离开他时,他焦急地抓住对方,迫切地想要睁开眼睛,看见对方。
他知道那是谁。
是洛银。
一直都是洛银。
当年在雪山下的是她,几百年后在雪山中睁开眼睛所见的,依旧是她。
谢屿川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他想要叫对方的名字,可身体被困在原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就连那一丝冷梅清香也要离他而去。
他知道每每沉睡之后,都有会有股力量封锁他的五感,占据他的身体,将他困于黑暗,困在噩梦之中,那股力量是谁?
心中震荡的声音,其实早就告诉了他答案。
谢屿川想起来了,他想起了一切!想起那暴雨中腰背笔挺笑得猖狂的道士,想起他残忍冰冷的眼神漠视自己的同门一个个死去。
他肆虐地用尽力量将一切生路堵死,也毫不在意自己身躯被众人化为灰烬,他好像说过什么,他说了……说了这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完成的计划。
从此修道界的能人异士,妖族的掌权者连带着他一起都死于这场外界无可知的灾难中,而他终有一天,会以另一个身份卷土重来,不单要有妖族的长寿,无数为他鞠躬尽瘁赴死的臣民,还要有天灵地宝物资丰沃的人界至高无上的地位。
那尖利的笑声一直环绕在灵州雪山下,而此刻环绕在谢屿川的心中。
他不能被黑暗吞噬,他不能任由自己被他人操控,不能永远被动地留在噩梦中。
他要醒来!
他要见到洛银!
他要告诉她真相!
他记起来了,全部都记起来了!
谢屿川挣扎着用尽办法去撕裂那片将他包裹的黑暗,妖族从未背叛过人,是人心不足,是人背叛了他们本身。
谢屿川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身下被褥,憋闷到呼吸凌乱,脸色泛红,他身上的妖斑尽显,身体里的妖气也越来越不受控制,浓浓的妖气如一股股黑烟般顺着金笼攀上,藤蔓似的把周围一切气息摈除,化作自己舒适且熟悉的环境。
终于,他猛然睁开了眼。
雨停后,大殿内的水也被炎热的夏季蒸干了不少,此刻雨水已经退到脚面,床边的脚踏台阶上铺着一层薄毯,洛银正坐在上面,趴在床侧,两只手握住谢屿川的右手睡去。
谢屿川的胸腔还在打鼓,被黑气笼罩的金笼里一片昏暗,他能透过那股妖气看见大殿顶上闪烁的银河星空,待到确定自身安全后,谢屿川才慢慢将妖气收回,看向沉睡的洛银。
屋外黑了,不知过了几时。
被他脱去笼外的衣袍上,血腥味都淡了许多。
谢屿川愣愣地看向洛银的脸,记忆回笼,两种完全割裂的记忆让他一时难以恢复,呼吸都慢了许多。
前半生于妖族的日子,还有这两年跟随在洛银身后的日子分裂得太厉害,让他有一瞬觉得,梦境中的一切都是他胡思乱想,其实从未发生。
洛银的天灵处没有柔光,那抹残存于他记忆中惊为天人的一瞥,却像是他险些死去的臆想。
被人盯得久了,便是睡得再沉洛银也察觉到了,她缓慢睁开眼,再看向屋外,天已经黑了。
谢屿川睡了整整两天,今夜子时,灵阵启动,她和谢屿川便都能解脱了。
谢屿川……
洛银一怔,她连忙抬头朝床上的人看去,待对上那双深沉且不知看了她多久的双眼时,洛银才慢慢放松了呼吸:“你……醒了。”
昨日他熟睡,身体发热,病了一天,洛银看着他倒也不累,可从今日天刚亮起,也不知他梦境中出现了什么,谢屿川身体里的妖力紊乱,在他的经脉中横冲直撞,不论洛银叫他几声他也不曾醒来,那一股股滔天的妖气几乎将整座大殿填满。
洛银怕这样下去对谢屿川的身体伤害太大,她担心他尚未恢复记忆,还不能完全操控自身力量,便用灵力赋于指尖,轻轻擦去他脸上的热汗,直至天色渐晚,谢屿川身体里躁动的妖气才慢慢平缓下来,洛银精神紧绷了两日,也疲惫地趴在床边小憩了会儿。
现下看来,他的病似乎好了。
谢屿川听见了洛银的声音,胸腔里扑通扑通,心跳开始紊乱了起来。
他之前分明听过许多回,可却在这一次如初闻般悸动。
梦境中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他的前半身化成了一团可随时拨开的雾,这两年经历过的一切却融入了骨血中。
谢屿川本能地拉住洛银的手,将她带上了床,搂在怀中,在抱到洛银、闻见她身上冷梅清香的那一瞬,谢屿川才确定,他抛弃了前半生,就让那一切化作梦境,他还是洛银的屿川,不是霖。
“屿川?”洛银半张脸闷在了他的怀中:“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