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树根像一根根十人难以围抱住的参天大树,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将丝丝雨水也带入了洞中,此处竟前看不到头,后寻不到尾,大得令人心惊。
方才听见的声音,就在林后某处传来。
黑暗中,附着于树根的晶石发出幽幽暗光,勉强照亮这一片根林的样貌,地上的雨水与鲜血汇成了一条小溪,浓烈的妖气传来。
“快,别让他跑了!”
“六阶的妖,都化成人形了!这还是目前为止碰到的第一个!”
不远处传来的人声让洛银止住靠近树后的脚步,她抬眸往右手边看去,那处闪过了一抹淡蓝色的光芒,阵林改变了方位,将一行二十多人围困在一方根林中,来回穿梭,暂时找不到出路。
细细的抽泣声传来,洛银站在巨大的树根后,另一侧散发的异香与血腥味融合在一起,一道低低地哀嚎声传来,说的是妖兽之语。
“溪,别哭……”
男人的声音低沉,颤抖道:“看,是星星。”
几只闪着光芒的萤火虫从树根后飞出,万窟洞天里妖气四溢,萤火虫不能成活,那微弱的光芒不过是男人以妖力化出的幻象。
他快死了。
洛银从树根后走出,拥抱在一起的两只妖甚至没发现她的靠近,虚弱的萤火虫围绕着他们二人,密集的参天大树下,唯有这一处的光芒不是被晶石照亮的。
男人是六阶的妖,为草藤,女人是五阶的妖,和丝梦花一般,未能完全保持人形。她哭泣的眼上落下了莹莹的粉,双臂搂住了男人,双脚如根般扎入地面,拼命地为他汲取洞内本就不多的养分。
方才那声尖叫便是这女妖发出的。
不夺他人围追的妖兽,这是规矩。
那些人追捕的应当是眼前身受重伤的男妖,他的生命正在流逝。
萤火虫一只只熄灭,这处的光芒也暗了下去,女妖怀中的男妖逐渐从一个极似人的模样化为了一把干枯的草藤,随着女妖无助的哭喊声吐出最后一口气。
女妖一抬头,惊诧地发现竟有修道士站在她的面前,她害怕地将怀中的枯藤搂紧,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恐惧且恳求地匍下身体,嘴里说出的话洛银听不懂,但像是在求饶。
洛银看着她的眼泪像是花露,突然想起了往年灵州仙派里,那个与花妖成婚的同门。
仙道无情,天道有情。
若想成仙,必要舍去对于俗世的羁绊,可只要是活着的万物,无一难免坠入情路。
洛银以为,此番入万窟洞天里的妖皆曾迫害过人界百姓,至少她一路过来杀死的那些,他们的口中沾满鲜血,并不无辜。
那眼前这两只妖呢?
他们看上去,像极了当初跪在鸿山下三天三夜的花妖,感恩灵州仙派并未处罚与她相爱的弟子,也是那时洛银才意外见到了她。
她说妖界的气候太糟糕了,妖族的长寿在那里就像是受了诅咒,活得越久,越痛苦。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亦是人之端也。
在来万窟洞天之前,洛银已经做好了杀妖的准备,闻到那些妖物身上的血腥气,她也能毫不留情以最能减少痛苦的方式让他们死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他们自己的孽债,杀人命当以命抵之。
可朝她求饶的妖,没杀过人。
更像是两个在妖界痛苦求生的妖,终于能幻化人形后,妄图穿过无影沼泽藏匿于人界,偷个干净舒适的活着。
而后被捉了。
他们和谢屿川……有什么不同呢?
无非是谢屿川走运些,是人界化形的精怪,他们是妖界偷渡的草藤。
洛银下不去手,在她沉睡之前,妖界与人界未有冲突,在她眼里,妖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醒来之后得知师父师兄皆死于妖王的野心,她也仅能对那些杀过人的妖动手。
人分善恶,妖亦如此。
女妖不知是因为心死还是本就打算殉情,她的身体逐渐化成了一根根细瘦葱绿的藤蔓围绕着怀中的枯藤,点点绿光照亮四周。
在这种永无天日的地方独自活下去,对她而言或许也是痛苦。
洛银朝她伸手,掌心的温度抚平她赴死的不安与惶恐,就在这时,阵林突变,十几根箭矢破空而来,带着足以毙命的力度射向这边。
洛银被人猛地揽住了腰,往后退去数步才离开了危险区域,将她护在怀中的谢屿川惊魂未定地看向那棵巨大的树根下。
“啊啊啊——”
尖利的妖鸣震耳欲聋,又逐渐平息。
几根长箭分别刺穿了女妖的头颅和心口,在她赴死的前夕杀了她,一群重明的弟子围了过来,口中念道:“可惜,那只六阶的先死了,算不到我们头上。”
空中飘浮的尘埃,有枯草的苦涩味道,和鲜血的腥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