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足了小二银钱,打了十桶热水,点上客栈自备的沉香,这才锁上房门,站于屏风后脱衣沐浴。
袅袅青烟顺着铜制的香炉莲花洞中溢出,一缕缕沉在了香炉底下,如轻纱般铺在了软塌上的矮桌上。
洛银入客栈后,便将小狗放在了软榻上,那银白色的小身体滚到了桌底,歪着脑袋趴着睡了过去,现下沉香味传来,小东西的嗅觉尤为敏锐,一丝都能被捕捉到。
白软的脸上一双眼睁开,银色的睫毛下,黑玛瑙般的眼珠于房中扫了一圈,而后直直地落在了屏风后的人身上,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见半边浴桶。
沉香如瀑布水帘般从桌面落下,一团团砸在了毯子上又再度散开,而越过这飘香的瀑布另一边,是一抹白腻的身影。
乌黑的长发遮到了臀尖,露出一对肩膀与手臂,浑圆之下的双腿修长匀称,足跟微红,借着缕缕沉香与蒸腾的热气,仿若仙子入浴。
细白的手臂高抬,她的手中握有一根金钗,金钗在发上卷了几道便将满头青丝挽起,露出如白蝶覆上的肩背与盈盈一握的纤腰。
玉足跨入浴桶内,哗啦啦几道水声,便只能看见桶中半边波荡的水纹。
噗通、噗通——
心头紊乱的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矮桌下的这一方小空隙也显得尤其逼仄,叫人呼吸不顺。
他见过她,不知在何时何地,但一定见过。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张口只有低声呜咽,他什么也说不出,这具身体不知为何会变得这样小,竟是一掌便能托举的份量。
日落西山,霞光晒在了汤水镇的青瓦上,檐角的橙红光芒尤其刺眼,一缕透过窗缝,落在了桌面的香炉上,像是一道光线切割了室内。银灰色的小身躯在阴影处,眼也不眨地看着屏风后的半截浴桶,即便什么也看不到。
洛银在桶中泡了许久,直至双手发白,指尖起了皱痕才肯出来,她走到屏风的那头,擦干身上的水渍后便换上了新买的牙白长裙。
从屏风后出来,沉香也快要烧干了,屋内满是淡淡的香气,而处于香气密集之处的小狗打了两个喷嚏,从矮桌底下钻出来,直勾勾地望着洛银。
晚霞将退,屋外最后一丝亮光照在了洛银的旧衣上,这衣服仿佛从她身上脱下来的那一刻起便失去了所有光华,如今如枯槁的落叶,一捏就碎,亦是她无端作别的过去。
酸涩才上心尖,又被她一声叹息化解。
洛银放下长发,用金钗重新绾发,低低垂挂的发丝上金钗斜插,显出了不符合女子的慵懒随性来,她也不太在意,只扬着浅笑道:“走,小狗,带你去吃东西。”
小狗听见她的话,立刻要顺着她的裙子往上爬。
洛银弯腰将他抱起,拢在怀中道:“这才穿第一回 ,可别又被你给抓破了。”
小狗趴在她的臂弯处,一侧头便能碰到被丝绸包裹的柔软,淡淡馨香于她怀中传来,闻起来很浅,却如烈酒,致命般使人眩晕。
如今无人能与她说话了,洛银便抓着这只狗闲聊了起来。
“我今日可打算破戒的,凡是成仙不可为之事,我通通都要做一次。”洛银抿嘴道:“先从吃肉开始。”
她像是无人约束的小孩,突然来了叛逆,反正也成不了仙,这世间又无人识她,倒不如怎么逍遥快活,怎么来。
出了客栈,正是华灯初上,汤水镇的夜才刚刚开始,客栈两旁的店铺白日看不出什么,一到晚间点亮灯盏,居然有不少人来人往。
洛银抱着一只小狗走在人群边缘,偶尔有贪玩的孩童从她身边跑过,欢闹的嬉笑声夹在了吆喝声与谈话声中,各色的灯光交相辉映,身形各异的人擦肩而过,这或许就是当初同门中的人口中所说的‘人气儿’。
洛银虽穿着一身寻常衣裙,可依旧格格不入。
往前走至半途,她便看见了一家卖烧鸡的,微焦的鸡皮滋滋冒油,大刀高抬,笃地一声切开鸡腿露出里面的白肉来,鸡汁顺着切口溢出,金黄的油汁浸染鸡皮,老远便能闻到香味。
洛银定定地站在烧鸡店门前,旁边还有几个人排着队。
黄油纸将烧鸡包成了一份份,再用草绳束起,一提便走。
烧鸡店的老板娘早就注意到洛银了,自打这姑娘往她店门口一站,买烧鸡的人顿时多了起来,且都是男子,路过她身边时,皆忍不住看去。
本来老板娘还挺高兴的,直到自家汉子也偷看了那姑娘两眼,她便不乐意了,于是单手叉腰,老板娘不太客气道:“姑娘买不买?不买请别出去,别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
洛银察觉出了老板娘不友善,她也不太在意,回答道:“买。”
“买哪只?”老板娘样了样桌前摆着的那些。
洛银指着后头还在烤的锅炉道:“第三排第二列那一只。”
老板娘回头看去:“那只还要一柱香才能出炉。”
“嗯,我等。”洛银道。
见围过来的男子更多,老板娘赶忙去忙,只留下一句:“古怪。”
一柱香后,洛银提着一袋烧鸡,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她还是顺着街角步行,不与人群沾边,轻声对着怀中的小狗道:“那老板娘说我古怪,她的性子才更难琢磨,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我替她招揽了生意,为何她却要生气,啧,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