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弟子无心练剑,亦万分惶恐,直至那几个前去灵州雪山查探的弟子从飞剑台回来,又将他们在林子里见到洛银之事说出之后,唐风和涂飞晔才找到了鼎凌阁。
此时洛银已经站了有一柱香了。
鼎凌阁的八门开了一半,阳光照进去,半阴半阳,飞檐下挂着的青铜狮子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洛银长发如瀑,一身珠华丝裙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就连鼎凌阁中漂浮的细小灰尘也掩盖不了她身上不断外溢的灵气。
唐风与涂飞晔瞧见身影,一时不敢进去,便就默默地站在门前,亦不敢打扰。
洛银在鼎凌阁中找到了戚彦书,却无安长风的画像,她还以为当上掌门的会是师兄,却没想到是那个好吃贪玩的小师弟。
五百年……
人活一世也不过半百有余,无法成仙的修道者,史书记载中寿命最长的,也仅是二百三十岁,连五百的一半都不到,她怎么就能……一觉醒来,万事皆变,物非人也非。
洛银的心中沉闷,自然有伤心,亦有难过,这些低迷的心情无法使她落泪,她像是突然断了与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连同那些被她掩埋的感情。
犹记得……她入雪山前,师父、师兄与小师弟一同相送。
平日里最喜欢欺负人的小师弟抓着她的袖摆哭,让她在仙界不许和旁的小孩玩儿;从来温柔的师兄给她自画了一道平安符,让她遇到天雷莫慌莫怕;就连师父看她的眼也微微泛红,像是不舍,又像是欣慰,还多了其他复杂的情绪在里头。
他们都认定洛银会成仙。
洛银没能去仙界,甚至都没能看到他们都最后一面。
方才她上山来时,看见的弟子廖廖,如今灵州仙派,也不是她过去所熟悉的门派了。
洛银站定了许久,终于动了,她沉沉地叹了口气,走向香案拿起三根细香,点燃后插进正面小香炉内,又从旁取了三根,放入了一边的香炉鼎中,三根敬师父,三根祭师弟。
这里供奉中还有许多她的晚辈后生,所以洛银没跪拜,只是对着墨安仙道的画像深鞠了一躬,再抬头时,抬袖揉了揉眼角,不是眼泪,只是眼睛睁得太久,酸涩了。
洛银转身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两个人。
一个三十多岁,半截黑胡须,穿着掌门所着的深紫色宽袍,一个约莫三十,青衫挂身,有些修道的慧根,只是而立之年也未有显著突破,此生恐怕与成仙无缘。
唐风与涂飞晔见到洛银时都有些愣神,她就站在自己的画像下,腰身挺立,风姿绰约,一缕山间清风吹过了她的脸颊,桃花眼眼尾薄红,像是从画中走下的仙。
二人也只是怔了怔,随即跪地叩拜:“拜见祖师奶奶。”
按照辈分,她当得起这一声‘祖师奶奶’。
洛银缓缓朝外走,银灰色的小东西雪球似的缠在了她的裙摆上,两个爪子勾着她的衣裳,这件珠华裙已经不新了,被那小爪子一抓便是一截丝线出来。
她弯腰将小狗抱起,对门外二人道:“起来吧。”
唐风扶涂飞晔起身,二人互视,登时猜出了彼此心中所想竟是不谋而合。
洛银不是诈尸,他们看得出来,大胆猜测,便是当年天雷劫劈碎了雪山之巅,将洛银冰封在那,而今冰化解封,她也重见天日。
虽说有些神乎其神,但也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他们都在想,如今洛银没死,入山门时竟惊响了九道凤凰钟声,对如今的灵州仙派而言,这是何等荣耀,更是天大的好事!
涂飞晔甚至想,让他脱下紫袍,将掌门之位让给洛银,他都愿意感恩戴德地奉她上去。
洛银自是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她还处于无解的迷茫中,不知自己的下一步路该如何走。
不能成仙了,也再也见不到师父师兄与师弟,他们几个若是才仙逝,她或许还能在门中找到几个认识的、熟悉的人叙叙话,而今灵州仙派满山的人,却无一人能叫她开口提两句的。
如今洛银唯一可去之处,大约就是洛河洛家,五百多年,她爹娘也早就不在了。
事实上,洛银对她爹娘没多深的感情,洛河洛家家大业大,她娘潜心生意,她爹醉心诗画,二人表面和睦,实则两三个月才能见到彼此一面,这两三个月一次的会面,都是为了监督和查问洛银的学习。
在洛银眼里,他们未必及得上教书先生份量重,可到底是血脉相连,即便不多珍重深爱,也有些缅怀。
去到洛河洛家,恐怕洛家的人更不认得她了。
即便不认得,她也该回去给祖先爹娘上香的。
一步跨出鼎凌阁,唐风与涂飞晔二人颔首跟在她的身后:“祖师奶奶原先住在洛霞宫的,只是如今洛霞宫不在,照净宫清幽宽敞,弟子命人收拾出来,只得暂时委屈祖师奶奶了。”
洛银足下一顿,她这才回头看向身后二人,听他们话中的意思,是想让她留下来。
可惜,洛银没打算留在灵州仙派。
且不说如今灵州仙派已无她所识之人,单单是留下,她便能预想到今后她在灵州仙派的生活是什么模样的。
位高权重,众人拜首,每日都有人来问道,她便负责指点迷津,顺便兼顾着与其他门派相处的大小事宜,重回了她不愿走的那一条规规矩矩修仙老路。
洛银的前十八年,为了成仙付出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