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手札——陈冬冬
时间:2022-02-09 17:08:09

  纳安帝国建国不到三百五十年,经历代皇帝扩建,皇宫早已是规模庞大的建筑群。
  纳安实行一夫一妻多情人制,皇帝的正妻称为皇后,其他无论是否诞下子嗣,皆为情人。
  皇太子、亲王的正妻称妃,本朝尚无亲王,太子妃去年病逝,继皇后是这偌大的帝国唯一的皇室女人。
  继皇后十多年前开始极少露面,五年前被立后,仍是隐居深宫,大部分事务由皇太子妃代劳,需要她答复的,仅以文书应对。
  特迪尔伯爵夫人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与她见面的皇家宫廷女官。
  乘车入皇宫,到继皇后住处,足足走了半小时。初夏烈日当头,加上繁琐的服饰,让倪雅出了身薄汗。
  这是倪雅第一次谒见继皇后,脑袋上又被插满了珍宝,幸好姑母没有让她戴上母亲的王冠,否则脖子真的要断。
  行礼的刹那,倪雅真心想看到首饰散满地的模样。
  可惜侍女们的手艺极好,那些石头和金属像是本就长在脑袋上般纹丝不动,倪雅好似它们灵巧的架子,再次完美地将它们的华丽高贵全方位展示。
  “很久以前远远见过格伯诺雅伯爵和夫人带着小小的姑娘,不想已经这么大了……”
  继皇后戴着面纱,只露出翠绿的眼,“夫人病逝正好撞上皇后薨逝,葬礼从简,委屈了你。”
  倪雅垂眸:“家母无福,谢继皇后惦念。”倪雅知道继母圈子里盛传继皇后的各种谣言:比如她不愿被人看到自己年老色衰寡居深宫,比如她只能在夜晚貌美如花白天是枯朽老妪,比如她早已疯癫只能用药物维系最基本的体面。
  而眼前的贵妇双眼清澄,身段优雅,金发灿烂,骨架娇小了些外,看起来很健康。
  “伯爵小姐芳龄几许?”继皇后还带着些许外国人的口音,声音很是悦耳。
  “回继皇后,满十四周岁。”
  继皇后似乎愣了下,不着痕迹地道:“真是花样的年纪。”
  倪雅顿时心里凉了大截,她依稀记得,继皇后成亡国公主,被迫当拉汶德皇帝的情人,被先皇贬为当今皇太子生母的侍女也是这个年纪。
  姑母却没察觉异样似的:“正是最好的年纪,所以带来给您瞧瞧。”
  继皇后了然:“皇太子年纪确是太大了些……”话锋一转,“前些天拉稞德说夏洛德侯爵让他跟着去游园会,又给你们捣乱了。”
  姑母道:“公爵少年成名,女孩子们全都在偷看他,怎么说是捣乱呢。再说公爵不去,我怎么来看您呢?”
  “你成天守着亲侄女,不让拉稞德去当面请你,你怎么想得起来我……”
  继皇后瞧着倪雅,若有所思,“你夸亲侄女比自己女儿还多,今天终于见着了……这孩子个头是不是还在长?”
  姑母点头:“我嫂嫂超过一米七呢。”
  继皇后终于笑道:“太早生孩子会不长个子,个子矮怎么骑马射箭呢,对不对?”
  姑母欣喜道:“继皇后所言极是。”
  “行啦,你的目的达到,该我了……”继皇后示意侍女,遂有纸牌游戏呈上来,“好好陪我玩几局,倪雅也过来,不要算牌不要有忌讳,就是为了开心……”调皮地向倪雅眨眼,“不许放水,牌技好给好吃的。”
  三人牌技都不错,打了二十多局,各有胜负,糕点在谈笑中迅速消耗,倪雅在不断催促中吃了个肚圆,脑袋昏沉沉的,几乎要怀疑这是长辈们为了赢牌而为之了。
  “德瓜特公爵的女儿有意为皇太子续弦。”倪雅一时间没跟上姑母的话题。
  “他家夫人往这儿递了好几次帖子。”继皇后淡然道。
  “她舍得自己的嫡亲闺女?”
  “当然不是,她希望我帮忙拒绝她家所有姑娘。”
  姑母有些意外:“她要管别人的女儿?”
  继皇后示意倪雅出牌:“女孩自己闹得厉害,她就想把家里女孩子都做习仪女官派出去。”
  纳安高级贵族有习仪女官,主要是各家的未婚女儿到其它人家中学习管理府中各种事情,以备今后管理自己的家。
  送到年轻贵族家中的习仪女官主要是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女,借此进入目标家中成为情人,甚至妻子,是贵族私生女的主要出路。
  也有成为正式获得职位成为女官的,甚至战士,但凤毛麟角。
  配得上公爵千金的习仪女官之位,极不好寻,毕竟眼下比公爵家高位的只有皇太子府。
  “要我说就把女孩子都送到议事厅给她们父亲帮忙去……”姑母跟牌,“倪雅打小我家哥哥带着,别人笑他大男人在外面还带孩子,现在人人都羡慕我哥哥有这么好的女儿。万一有姑娘更适合在议政厅待着呢。”
  “那是格伯诺雅伯爵爱护女儿……”继皇后看着倪雅,“那里的老爷们就是装装样子,要不是为了维持点矜持,早就打成一团了。”
  这话倪雅赞同。
  “听说皇帝给公爵留了个功课?”倪雅没想到姑母会提到冯弥尔公爵。
  继皇后道:“大家都觉得那是赏赐,他没有母亲也没有母族,自己的亲卫队哪是说建就建得起来的?不过是皇帝看他打了胜仗的份上没当面罚他,自己闭门思过呢。”
  闭门思过还到游园会上溜达,倪雅出牌。
  “公爵也快成年了,搬出宫就不方便见了。”
  “皇帝把他交给我监护时他已经十一岁……”继皇后仍看着倪雅,“上战场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有次来我这里报平安,竟比出发前长高那么多。”
  姑母平淡地问:“公爵真的做了那事吗?”
  继皇后手里牌没停:“谁会去担自己没干的事情。”
  “夏洛德侯爵在游园会上说此次有惊无险。”
  “都是在战场上杀过人的,也不是小孩子了……”继皇后将视线转向倪雅姑母,“先皇遗诏将他降为人臣,赐了爵位,就是给了他机会。他若是不知珍惜,只能怪皇帝把他从火场拎出来,白白浪费药材救他活命。”
  自继皇后宫里出来时,竟有了些凉意。
  “继皇后说,今日得见倪雅小姐,甚是喜欢,以后也请多多相聚……”出门相送的侍女道,“天色已晚,可自东北角门出宫。”
  姑母了然道谢,车子启动。
  倪雅忽地有些累了,下意识问姑母:“为什么那么多人编排继皇后。”
  犹豫片刻,特迪尔伯爵夫人悄声道:“癫狂的部分不算编排。”
  倪雅惊恐的看着姑母。
  “怕什么,她不是好多了么……”特迪尔伯爵夫人缓缓道,“继皇后头三个孩子都是皇后和皇太子亲手杀的,第三个周岁时被要求抱给正妻瞧瞧,可正妻……也就是后来的皇后把孩子直接扔进了池子,还让侍从抓了继皇后。”
  据说继皇后当时就失了神智,被皇后关入牢房。拉汶德赶回来捞起女儿尸首时已经泡得面目全非,孩子母亲还在求他救救孩子。
  倪雅面色煞白。
  皇太子生母在拉汶德皇帝即位后不满一年去世,死前被摘去象征正妻的臂环,相当于被休妻。
  被休的正妻之子没有继承权,为留存皇太子的地位,他在法律上被过继给了只长他两岁的继皇后。皇太子的胞弟胞妹被贬,连同后代都成了平民。
  纳安国征战不断,永远需要壮年男子。为家族传承,男人和女人们结为利害关系,男人为女人提供生活,女人为男人提供在战场上消耗的壮劳力。
  情人这种松散的关系里,女人可以更换男人,男人也可以更换女人,但无论贵族平民,私生子没有父系继承权——
  那是夫妻共同财产,只有嫡子是正统继承人。这在皇家也有体现,皇帝的情人生下的孩子虽名为皇子,同样是战争和政治的消耗品,皇子们拼尽全力取得成就,只为请恩降为人臣得条生路。
  正妻一般不找情人或情人孩子的麻烦,毕竟他们是自己嫡子的替身,他们不去上战场,她们不去侍奉只能自己的孩子去。
  “倪雅,看外面。”姑母命令倪雅向车外看去,郁郁葱葱的树木掩住视野,仅能隐约窥到古老城堡的塔尖,“那就是旧宫。”
  纳安定都初期,倾全国之力建造皇城,城堡坚固有湖泊相伴,雄伟而不失风度。
  时间流逝,古老朴素的城堡被嫌弃,华丽舒适的宫殿取而代之,旧宫成了灵异之地,被众人调侃。
  夕阳难以穿透茂密的枝叶,满城辉煌中,唯独这里早早拉了夜色的斗篷,密不透风地把自己包裹起来。
  车忽地停了。
  “车中是特迪尔伯爵夫人和格伯诺雅伯爵小姐么?”年轻男子的声音很是熟悉。
  姑母露出精致的笑容:“夏洛德侯爵。”
  侯爵独自牵马而立:“叨扰夫人和小姐,听闻两位从这边出宫,特在此等候。”
  “有劳侯爵。”姑母对侯爵的出现没有丝毫吃惊,坦然自若的模样让倪雅几乎要相信他们事先相约在此。
  侯爵上马,动作简单高效,一马一车随即缓缓前行:“这附近总被人说闹鬼,怕惊到倪雅雯特小姐,请恕我莽撞。”
  姑母笑得更开心了:“我说侯爵不会专门等我么。”
  “夫人就笑话我吧……”侯爵神情坦荡,歪头看倪雅,“小姐今天顺利?”
  倪雅却问:“这里真的闹鬼吗?”
  侯爵哑然:“这个,算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倪雅探头望向已是黑压压一片的旧宫:“侯爵住在这里觉得舒适吗?”
  “小姐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倪雅有些不屑地回头看夏洛德侯爵:“别人站在自家门口的样子我见过。”
  “哈哈哈……”侯爵终于难耐地大笑,“外面看起是旧了些,不过冬暖夏凉,用水方便,不比王都那些新宅子差。”
  看向特迪尔伯爵夫人,“改日闲暇无事,夫人和小姐可来瞧瞧,旧宫湖泊不大,但也能钓鱼。”
  倪雅看姑母:“可以吗?”
  特迪尔伯爵夫人迟疑了下:“我会带你来。”
  “那么恭候大驾。”侯爵驻马行礼。
  拉开马车后窗的帘子,倪雅看到一白衣骑手与夏洛德侯爵汇合,两骑轻快地跑向旧宫。白衣骑手的金发闪闪发光,像是昏暗中唯一的亮点。
  再次造访皇宫并没有倪雅想象的快,也没有让她等太久,不得不躲在姑母家的日子漫长而让人不安。
  倪雅还没有足够驾驭不安的经历,也没被战场的刀剑削去畏惧,只能不断要求表兄弟们陪她练剑,试图在挣扎中获得点踏实的错觉。
  父亲来看过自己,说皇太子最宠信的情人给继母送了整匣子海珠,当时继母眼睛就直了,父亲只得拿了串宝石项链连同海珠送还人家。
  继母不会害父亲,只是对钱财敏感,每送出去颗宝石,就是在继母心上挖个洞,何况是整串项链。
  继皇后答应不为皇太子赐婚,但阻止不了皇太子对格伯诺雅伯爵家的其他人下手。
  皇太子是拉汶德皇帝结发妻的嫡子,纳安男子纵使不少年从军,也要能骑能射,挥剑护驾;
  皇太子武艺资质连平庸都够不上,在生母溺爱下如同女眷般只靠马车出行,别说上战场,连剑都拔不利索。
  纳安人认为母亲对孩子影响不当时,会将孩子过继给其他更适合抚养的人。
  在贫瘠的草原茁壮起来的游牧民族坚信这样可以大大降低男孩对母亲不正常的依恋,对保持壮年劳力的血性大大有利。
  皇太子早就过了能重新教育的年纪,纳安历史上也没有皇太子继位的先例。
  皇太子不过是皇后嫡子的尊称,并不代表他有免死牌。先皇帝在位时,拉汶德硬是耗光了包括先皇皇太子在内的所有弟兄,连异母姐妹也没放过。
  拉汶德子嗣不多,最年轻的也要比拉稞德长上几岁,这也是皇太子依旧能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原因——
  皇帝有个三长两短,他是最年长的,也是唯一嫡生的儿子。
  不过拉汶德皇帝身体康健,一时半会儿轮不到他。
  “哎你说头两年的流感死那么多人,怎么就没把那家伙捎带上呢……”
  二表兄把剑一扔,大咧咧地瘫在石板地上,“不打了不打了,我打不过你。”
  倪雅意犹未尽地踹了下对方:“又让我。”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姑母生的次子扔了剑,滚了两圈换了块更舒服的石板,继续摊开四肢,“真的,你要是我哥们儿,咱搭伴去冯弥尔公爵那里试试,靠你的两下子和我的英俊,绝对能进他亲卫队!”
  “什么?”倪雅短剑直接甩在二表哥两腿之间,吓得对方立马改嘴,“我错了,单凭你英勇的剑法和完美的公文书写就能直接引领拉稞德的亲卫队!”
  “我问的后半段!”倪雅抬手,短剑便自己飞回手中,剑柄上连着几乎透明的细丝,坚韧而弹性十足,“你想进公爵的亲卫队,而且直接叫他名字?”
  二表哥深表失望:“倪雅也思春了!我叫声拉稞德就那么大反应!”
  这回短剑直接钉在裤子上,擦着皮肉:“我问的是亲卫队!”
  “你也说我叫人家名字了啊!”二表哥惊悚地摸了摸肉还在不在,“你烦皇太子想老牛吃嫩草也不能拿我说事儿啊!”
  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愚蠢的男人就是连话都说不明白。倪雅强忍着二表哥散发的汗臭,长剑一挥,正好架在人家脖子上:“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明白?”
  “明白。”这次二表哥的表情很认真。
  “你打算参加冯弥尔公爵的亲卫队?”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