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奶奶会碎碎念几句，指桑骂槐说几句，小桃就默默地察言观色，努力讨好奶奶。她会趁着课余时间和小伙伴们去放牛，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她也会踩着凳子给奶奶做饭。奶奶不高兴了，骂她几句，她也不生气，悄悄地躲到没人的地方去。
她每天最欢乐的时光就是在学校学习，她的成绩一直很稳定，字写得也漂亮，老师们也都很喜欢她，同学们也喜欢和她玩儿。
但，好景不长。
有一天，妈妈从镇上的医院回来，脸上的表情愁喜交加。一进家门，就去了奶奶的屋头，不一会儿，奶奶就高兴地冲出院子，对着天空一阵大呼，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
后来才知道，四十多岁的母亲因为许久没来例假就去镇医院检查，没想到竟意外发现自己怀孕了。他们虽然已经收养了小桃，却从未放弃过有自己的孩子的想法，一直坚持不懈地治疗，终于还是怀上了。
奶奶对小桃的态度就更加冷漠，回家也只给她留些残羹冷炙。她一季只有两套衣服，仅能换着穿，是妈妈在服装厂用碎布头给她做的。但小弟弟的衣服，在没有出生之前就已经准备了好几套了。
父亲觉得家里以后的开销会很大，也跟着村里年轻一点的人到更远的地方去打工去了。母亲虽然是高龄产妇，但好在身体底子好，怀孕的过程没有多少痛苦，甚至可以继续在服装厂帮工。
九个月之后，弟弟悄无声息地来到人间。是个健康的男婴，起名叫小凡。
奶奶简直要高兴疯了，到处宣传，满月酒办得风风光光的，即使身体不怎么硬朗，也拿着散装白酒瓶子，一桌地桌地敬酒，尤其是那些背地里说他家无后的，非要灌人家喝下三杯，趁着酒劲儿，指着脑袋骂几句脏话。对于家里是女孩的，就进行一番假惺惺地安慰，鼓励人家加油，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小凡满月后不久，奶奶就因为喝了太多的假酒，瘫痪在床，吃喝均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村里人议论纷纷，都怪奶奶平时对人尖酸刻薄，这是遭了报应了。
然而，小桃是无辜的，却被要求辍学在家，帮助妈妈照顾弟弟和奶奶。
远在外地打工的父亲已经半年没有回家了，他说所在的工厂经济效益比较好，老板比较信任，提升他做了主管，他不能辜负人家，就放弃了回家探亲的机会，每月会寄500元钱回家贴补家用。500元如果放在普通的农村家庭兴许够用，但小桃家上有老，下有小，就不那么够用了。而且母亲因为生了孩子，月子没坐好，偶尔也会有些小病，需要打针吃药。
母亲的身体刚刚恢复，就又回到村里的服装厂，当了一名流水线工人，给外贸做衣服，每个月也仅有1000元的收入。
奶奶在瘫痪之后的第二年夏天离开了人世。走的那天，父亲回来了，张罗了叔伯兄弟，七姑八婶为母亲准备了一个体面的葬礼。
请人扎了灵棚，挽联写着“魂归九天悲夜月，芳流百代忆春风”横批是“含笑九泉”。农村人大多不太关注写了什么，他们更关注供桌上摆了什么东西。蜡烛香烛、瓜果点心、鸡鸭鱼肉自然不可少，还有些饼干零食之类的。
儿孙们身着白色孝服在灵堂后的棺材旁边守灵，请来两班响器接力演奏，通常到后半夜的时候，人们都困得东倒西歪，才得以片刻安宁。
次日凌晨，尖锐的唢呐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同村的人往往都是一个姓氏，一般都要来上礼。20不嫌少，50不嫌多，是个心意。
早饭也是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帮忙张罗的，一般都是用大铁锅把白菜、猪肉、豆腐、海带、粉条等，烩成一锅，起名大锅菜。
吃完早饭，老少爷们就围着灵堂看热闹，说说死者生前的故事，调侃几句。等到他家远房亲戚们前来祭拜，就变成了被八卦的对象，谁跟谁以前不对付，谁跟谁离婚了，谁家小孩考上好大学了之类的都会被拿出来说。
大人们热衷于聊八卦，小孩子们则围着供桌转，确定自己的目标，等吉时一到，烛台撤走之后，按照习俗，人们就会抢夺供桌上的食物，小孩们抢些平时父母不让买的零食就可以开心一整天。
杨家的亲戚们披麻戴孝，抬着棺材，将老人的尸体送往事先挖好的坟墓里，坟墓的结构很简单，先挖一个长长的洞，再在周围砌上砖，形成一个可以容纳下棺材的空间便可，接着，你一锨我一锨，将洞口埋上，这个人便算是入土为安，与世界彻底告别了。
与此同时，家里就可以开席了，大厨们同时烹饪几十桌菜肴，每家都会来几口人，全村老老少少聚在一起，将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吃得干净，以示尊重。
自始至终，小桃就搬着板凳坐在角落，穿着白色孝服，戴着高高的孝帽，抱着咿咿呀呀的弟弟。她冷眼旁观着父母在奶奶的灵位前高声呐喊，大声啼哭。她有些想笑，但只是想想，不敢真笑，怕别人说她不孝顺。在这样悲伤的情境里，她尽量让自己显得悲伤，而她的内心深处却毫无波澜。
第11章 失踪人口
杨桃想要上前与小女孩搭话，但却发现小姑娘根本看不到自己。
不远处有人叫小女孩叫“小桃”，她高兴地答应着，跑了过去。
“小桃，小桃。”她在心里默念着。如果这是一场梦，按照常理，梦的主角一定是自己。难道眼前的女孩就是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吗？她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但她心里还是有些激动的，或许她可以通过看到这些幻境来查明自己前半生的记忆，明白自己为什么迟迟不愿去投胎，还在人间飘荡。
莫离在杨桃刚刚消失之后，就一直守在书前，呼唤着她。
这会儿她突然回来，一下子就跌进莫离的怀里，两人四目相对，慌忙弹开。
仿佛经历了一场时空穿梭，杨桃现在眼前还花花绿绿，聚不了神。她的灵魂轻飘飘的，也没什么存在感。
“你……刚才去哪里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去了一个熟悉却又不太熟悉的地方，见了认识却又好像不认识的人。”
“你没受伤吧？”
“没有，这本书可能只有若白才能驾驭吧。”
刚才的亲密接触，让莫离有些不好意思，他起身，打开了窗户，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他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神君……你？”杨桃兴奋地走到他旁边说。
“怎么了？”
“天已经大亮了，但你好像没有变成狐狸的样子。”
莫离慌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身体，果然，他真的没有变成狐狸。多少年了，白天变不成狐狸的概率极低。
他兴奋地大叫，难道是神书的作用，让他恢复了神体吗？不过还是不能得意，兴许过段日子就又变了。
他看向杨桃，也惊讶地说：“你……好像也不怕阳光了。”
杨桃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我……复活了？”
若白此时听见外面杨桃的叽叽喳喳，也睡醒了，从房间走了出来。他看见眼前的两位，先是一愣，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
“仙君，我好像发现了不可思议的秘密，这本书好像能让鬼……复活。”杨桃说。
若白当即扭动了大拇指，回到第三空间，找到了毁灭之神。
“你说的现象我也不是很了解，但天书所用材料取自天庭神树，有特别功能也不奇怪，只是你要注意，千万不能让罪恶的灵魂得知此事。”毁灭之神说。
若白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了二楼，莫离和杨桃还处在兴奋之中，见若白一脸严肃地回来，马上止住了笑容。
“你们要保守这个秘密，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否则，三个空间必定大乱。”他又看看杨桃，在她的额头上转了个圈，展开自己的手心看了看，“准确说你白天是人形，但晚上还是鬼的模样。”
“我已经很满意了。”
杨桃喜形于色，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只是，她再不能随意以小橘猫的样子去找郑雨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一辆殡仪车驶入两侧种满松柏树的小路，郑雨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入职的第一年，郑雨基本上都在做花艺师的工作，把市场送来的菊花、百合、桔梗进行修剪，用来布置灵堂，或者码放在棺椁里，也会协助家属把花围在遗体周围，表达对逝者的祝福。
这份工作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很累，但略显枯燥，郑雨早想换个岗位了，原本是说半年大家就轮岗一次，但迟迟不见实施，就这么每天做着一样的事情，看着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终于有一天，有位馆里负责档案的老员工退休了，领导才安排她负责这一块。
郑雨开心的同时也不免疑惑，要知道以前这份工作是给快要退休的同事养老的，再怎么也轮不到刚上班不久的她。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没过几天，主任就神秘兮兮地给她安排了任务，说是上级要来检查，必须把这些年的档案整理清楚，还要办公无纸化，把死者的信息传输到电脑上，存在硬盘里，绿色环保。
她翻了半天才找到钥匙，好不容易才打开了尘封久久的仓库门，一股腐朽的味道夹杂着厚重的灰尘，朝她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感觉鼻炎都要犯了。
再看看这满眼的10排高高大大的书架，每排书架起码有近千份资料，这要整理到什么时候啊。
不过，主任说了，这些工作都可以慢慢进行。
她每天必须要做的是新遗体资料的录入，把无人认领尸体的信息贴到公告栏里。
无人认领尸体一般是指姓名不详、身份不明的尸体；或者姓名、身份清楚，但家属、单位在防腐期15天届满不到殡仪馆办理殡殓手续的尸体。这也是殡仪馆内为数不多地与活人打交道的工作。
今天，又到了门口的公告栏处更新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将之前张贴的30份无人认领尸体的照片和资料取了下来，换上新的。
这些照片一般要在公告栏里停留10天。10天之后，又会有新的尸体信息张贴出来，供人查看。
小狮子猫“喵”地一声从殡仪馆大门上的平台处，一跃跳上了公告栏的顶部，它闲闲地卧了下来，看着郑雨忙碌。郑雨抬眼看见狮子猫，兴奋不已，自从她搬家之后，就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于是拍手，让狮子猫跳进自己的怀里来。
“小猫，你跑去哪里了？”郑雨摸着狮子猫背脊上柔顺的容貌，关切地问。
狮子猫“喵”地叫了一声，挣脱开她的怀抱，又跑到栏上，若白先生用幻术把她短暂地变回了狮子猫，它想用这种方式和郑雨告别。
“哟，还不理人了。”郑雨故意装出生气的神色。
“姑娘，我能看一看你手里的照片吗？”老婆婆幽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转过身去，郑雨看见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太太站在她身后，她穿着一身印有黑棕色花朵的连衣裙，手里拄着拐杖，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手里有一块蓝白相间的老式手帕，已经湿透了。
“奶奶，您要找的人名字是什么？我帮您看看？”
“我的孙女名叫小辛，她才6岁，这都不见五天了，一直没有回家，别人让我来这儿找找，我就来了。”老人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想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郑雨停住手里的动作，同情地问：“孩子的爸妈呢？”
“他们在城里工作，”老奶奶有些哽咽，“孙女在城里读书，暑假才回老家和我一起生活。”
“您报警了吗？”
“报了，他们现在就在村子里寻找，还说我的孙女凶多吉少。她才六岁啊，谁会把她带走呢？会不会是跟谁走了，没有告诉我？”
郑雨看了所有的照片，又在信息库里寻找，没有女孩的遗体。
“您回家再找找，您的孙女确实不在这里。”
奶奶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些希望，她快步地走了。
狮子猫听了老人和郑雨的对话，决定跟去看看。
人去不了的地方，她可以去，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她可以看见。
这个村子位于半山腰，梯田下，周围有一些参天大树形成的小森林环绕，可以说寻找难度巨大。梯田里种着油菜花，整个山谷都香气扑鼻，然而无人醉心于此，整个村庄的人都陷入担忧之中，都在帮助老奶奶寻找孙女。
狮子猫窜进油菜花田里，池塘边，房梁上，森林里，天黑了才找到了老奶奶家的门。它从房梁上跳下，窜进老奶奶的房间，令它惊讶的是奶奶的孙女小辛就坐在奶奶床边的板凳上，莫离神君正站在她身边。
老奶奶躺着，已经睡着了。
狮子猫从屋顶的窗户爬了进来，原本以为房梁上会有站的地方，没承想灰尘落了一层，根本无法下脚。
“喵”的一声，它一晃神，脚下一滑，竟掉落下来，幸好莫离看见，把它接进怀里，但狐牌立刻开启保护机制，将她推开老远，她滚了一圈，变成鬼魂模样。
小辛看到了凭空出现的杨桃和莫离，惊讶不已：“大哥哥，大姐姐，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奶奶的房间里？”
“我们是来帮助你的。”莫离低头看着小女孩温柔地问，“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我，被人欺负了，想要告诉奶奶，但是怎么也叫不醒她。”
“你被谁欺负了？”
“前院的那个男孩，叫魏一的，他比我年龄大一些，力气也比我大。”
莫离已经猜出了几分。原本他可以等生死簿打出来再和小女孩对话，可是这里的信号太差，生死簿的传输速度太慢，还没看到女孩的信息。
“我已经死了吗？”女孩想到什么，惊讶地站起来。
小女孩走到莫离身边，摸了摸他的手臂，没想到居然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眉心微蹙，沮丧不已。
“大哥哥，你是来带我去地府的人吗？”
“嗯，你的确已经死了，但你也不要难过，跟我去了地府，寻个好人家投了胎，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的。”莫离说。
杨桃走到小辛身边，蹲了下来，握住她的手说：“地府并不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它只是让你换个身份再次来到这个世界。”
“换个身份？奶奶还会认识我吗？”
“人类的物质结构惺惺相惜，只要这一生真心以待，下一世会以另一种关系见面。”
小女孩转身看着奶奶。
莫离问：“你还记得自己的尸体在什么地方吗？”
女孩摇摇头，她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自己被欺负，被男孩用砖头砸瞎了双眼，砸痛了身体。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尸首在哪里，我死后，灵魂就想着回家找奶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