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石台上那数个老僧做法已毕,一起跳了下来,赶到印光身边,望向镜中景象。有人忧心道:“这崔花影自从进入此地以来,运气一直出奇的好,数次身陷绝境而不死,莫非说……有神灵庇佑于她?”
听得此言,众人一起回忆起过往种种,厢房之内,后院庭中,冥水河畔,乔玄朴和摩呼罗迦激斗之地,那崔花影数次濒临绝境,却都侥幸逃生,若不是有上天眷顾,又怎能解释得通?
“在那七人之中,”另有一人颤声说道:“只有她和行钧和尚,这两个人未曾在洞中取宝,所以一直坚持到如今,莫非说这女子命不该绝?”
“行钧已经死了!”印光回身扫视众人,厉声喝到:“这崔花影也在劫难逃!她只是被震落入岩隙,还能躲到哪里去?取她的性命只在顷刻之间,又有何难!你等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众人见印光震怒,不敢再言,都屏气垂手而立,印光怒视众人,正当他要开口再言时,却见几个老僧脸上一齐色变,望着自己背后,脸上现出恐惧之色,旁边的其他僧人也都齐声惊呼,不约而同后退一步。
印光见这般情景,心中一沉,脊背上寒意升起,他急忙扭头,重新向镜中望去,却见那岩隙中巨震再起,地面坍塌,攀附在绳索上的几百军卒、僧人身躯随绳摆动不定,好似随时就要坠落一般,镜中传来无数惊呼哭喊之声,不断又有人身躯从绳索上被甩飞出去,片刻后天花板上一块巨石坠落,砸入岩隙,坠在几条绳索之上,将数十人凭空抹去,只留下一片血迹涂在岩壁之上。
在这一片隆隆巨震之中,地下冒出一个庞然巨物,颜色惨白,质地为木,形状好似一个握紧的拳头,从那裂隙之中缓缓升起,一直抬升到半空。
“建木之神,众魔之巢!”印光后面的老僧浑身颤抖,低声说道:“这神木竟然动起来了,情形不妙,大大不妙啊,莫非神灵已经震怒,即将苏醒?”
印光盯着镜中的巨木,双手微微颤抖,他强自镇定,扭头看了一眼莲花刻漏,说道:“还有时间,还有时间!我们还有机会,切不可现在放弃!”
那截巨木升起在半空,又从岩隙中横向生长出无数惨白枝蔓,铺陈开来,几乎将那密室充满,每条枝蔓上都鼓起无数赘瘤,方圆丈余,如同人的心室一般,嘭嘭震颤。
印光身后有人低声说道:“建木之神失控,突入禁区,在这密室之内蔓延生长,这绝非吉兆,说明太阴星仍未归位,请师兄命令众人,速速格杀柳碧云!”
印光厉声高呼道:“在场诸人,现在情形十万火急,柳碧云非死不可!否则我等没有活路!”
此时地震停歇,幸存众人纷纷攀住绳索,却也心有余悸,不敢继续下行。正在迟疑间,那如同拳头的巨木上端,突然发出吱嘎之声,十余条粗大枝蔓从中心渐次裂开,露出中间一片平坦之地,里面现出两个女子,满身血污,一人坐,一人横卧,正是崔花影和柳碧云。
第 120 章
印光和众僧见了这等情景,又惊又喜,纵声大笑,说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她们竟然随着建木旁支从地下上来了!”
那密室中追击的僧俗见了,也是精神一振,纷纷沿着绳索,从那深壑之中爬了上来,便要围捕崔柳二人。
印光屏息凝神,对着镜中喝到:“那柳碧云近在眼前,这次千万不要让她再逃了去,你我众人的生死和天下苍生的福祉,就系在这女子的身上了!”
深壑中的僧人和甲兵,和原来进入密室相比,人数只剩下一半,这些人陆续从那深壑之中攀援上来,站在地上,一起望着那巨木之上的崔柳二人,嗬嗬狂笑,每人都是两眼赤红,咬牙切齿。
崔花影坐在那巨木之上,神色恍惚,接连剧变之下,她一时之间也手足无措,本以为坠入深壑之底,必然粉身碎骨,但不想刚刚下坠了一段距离,却又被从地心而起的巨力托上半空,再次回到这密室之中。
她茫然四顾了片刻,见得那帮甲兵和僧众鼓噪向自己所在奔袭而来,打了一个寒颤,说道:“这还真是造化弄人,连一心求死也不能了吗,苍天为何如此戏弄与我?今夜非要让我和小姐死于那些恶人之手?”
她望着下面的追兵纵越过沟壑废墟,离得这截巨木越来越近,自己伤口处血流不止,身上越来越冷,不由地叹了口气,说道:“人心之恶,远胜于阿鼻地狱,真是尤其可怖!”
正在这时,在那巨木藤蔓之中,突然闪出一缕异光,那光芒越来越亮,虽然离得甚远,也散发出温暖之意,让崔花影心中一振,犹如雪夜旅人在野外发现火光一般,不由自主向那处爬了过去,离得那光芒近了,她心中竟生出一股涅槃喜悦之意,似乎连迫近的死亡威胁都可以抛诸脑后。
崔花影向前爬了约莫一丈距离,终于来到那团光焰之前,那处光华闪耀,形状有如金莲,焰光之中散发出扑鼻异响,沁人心脾,令她身上的痛楚也减轻了许多。
崔花影依稀看得那金莲状的光华之中,似乎有物在沉浮不定,她吃了一惊,凝神看时,那金光太过耀眼,却是一时之间也看不清楚其中那物的形状。
突然之间,一只迦陵频伽神鸟从那光焰中一飞冲天,嘴里衔着一物,在那巨木之端盘旋一周,复而落在崔花影面前。
崔花影睁大双眼,仔细看时,那鸟却也不是实体,而是由光焰构成的虚影,在那鸟嘴里衔着的,却是短短一截浅黄之物,有手指粗细,质地细腻,非金非玉。
崔花影倒吸一口冷气,她自幼跟着柳碧云长大,名为婢女,和柳小姐朝夕相处,实则情同手足,见识也是极广,一眼便认出这是这是佛指骨舍利。昔日她和柳小姐一家,曾在天禧寺阿育王塔地宫见过此物。
她惊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遗骨舍利,神曜无方……这等圣物,为何出现在这种幽暗阴邪之地?”
此时印光也看到那巨木顶端异光闪动,他发觉不对,喝令御镜僧人将树顶景象拉近到眼前,仔细看时,认出那迦陵频伽神鸟口中之物。众僧都惊得瞠目结舌,一时间相顾无言,终于有人颤声道:“那不是遗失的半截佛骨舍利吗……却为何现身在那女子面前?莫非……莫非……”
“没有什么莫非!”印光头上青筋显出,厉声暴喝道:“那女子只是偶然得到遗失佛骨而已,她是世俗之人,即便手持佛骨,又能施展出什么法术?此人不足为患!此刻太阴星和佛骨一起现身,难道不是天助我等?杀死柳碧云让太阴星归位,夺回佛骨,祭祀大典完成,我等今夜大事便得圆满!”
正在地上奔袭的追兵却没留意到这般异状,他们跳过沟壑和碎石,翻越一条条巨大白色树蔓,呼喝着向崔花影奔去。正在行进之间,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叫,一个甲士停住脚步,脸色煞白,持刀后退了两步,高声嚎叫道:“有鬼啊!”
众人吃了一惊,扭头看时,那人身前横了一条惨白色藤蔓,上面凸起一个巨大树瘤,方才那人本要绕过那树瘤前行,却不想在靠近之时,那树瘤表皮倏地变为透明之状,里面伏着一个白裙女子,在里面听得外间有动静,猛然扑了过来,却被树瘤瓣膜挡住,扑击之势震得那树瘤摇摇晃晃。
那甲士见里面有人,吃了一惊,正抬头看时,见那白裙女子脸上却并无五官,只有一张巨口,占了面孔大半,口中层层利齿,螺旋排列,霍霍磨动,情形诡异恐怖。
饶那甲兵是沙场悍卒,见到这般情景,也是心胆俱裂,惊叫出声。
他身边的甲士见了,一起吃了一惊,停住脚步;旁边奔跑的僧人见了,却都是眉头一皱,心中暗暗叫起苦来。
印光等人也留意到这树瘤异变,脸上微微色变,有人低声说道:“这建木之神变化得越来越激烈了,逐渐有失控之状,若是还不能完成祭祀,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我等就……”
正说话间,越来越多的树瘤变为透明之状,里面现身出一个个妖异怪形,有的似人非人,有的则完全是魔物之躯,狼头人躯的壮汉,蛇身妖女,庞然蜘蛛,盘成一团的血红巨型蜈蚣……见得如此多的生人气息,这些妖物一个个张牙舞爪,躁动不安,连番扑击,将那一条条粗大枝蔓震得格格作响。
一众甲士见得这般情景,脸色煞白,一旁的僧人喊道:“勿要恐惧,这些妖邪被困在神木之内,无法逃脱!”
半空中传来印光的声音,只听他喝到:“在场诸人听令,马上弯弓搭箭,祭起法器,射向那两名女子!”
众人听得此言,停住脚步,抽出箭矢,祭起法器,弓弦震响、咒语念诵处,箭矢和流光如同雨点般向着那半空中的巨木之顶射了过去。
崔花影正在凝神观看面前那枚佛骨,突然听得印光这般语言,吃了一惊,抬头看时,但见数十只箭矢,如同飞蝗一般袭到自己面前,箭矢呼啸有声,下一刻便要将自己钉死在巨木之上。
崔花影向后一倒,闭目待死,那巨木上却豁然有声,但见一个巨物从树干中冒出,横在自己身前,将那射来的箭矢尽数挡住。
崔花影听得声音有异,惊疑不定,睁眼查看,面前却是立起了一个丈余高的树瘤,那瘿瘤表皮渐次裂开,露出里面透明瓣膜,里面有一个人缓缓说道:“这位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第 121 章
崔花影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却见那瓣膜之室里站着一个身着蓝绫衫的人,右手持了一把羽扇,以扇遮面,声音冷清,向着自己缓缓走了几步,姿态潇洒,似乎根本不将下面追杀而来的人放在心上。
崔花影回忆起这怪人正是自己和行钧潜行下来时,遇到的那预言之妖,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火光大作,巨响连连,那柱白色巨木上震动连连,火光燃爆,烟气上冲,直到天半,原来是后面僧人做法,掷出法器,轰击在那树瘤之上。
接连巨震之中,气息涌动,烈风可畏,如同漩涡一般,将崔花影扯的东倒西歪,几乎立足不稳,便要摔落下去。
后面那些僧人和甲士,见树瘤中那文士好似有回护崔花影之意,都是勃然变色,奔到巨木近前的一名僧人昂头喝道:“兀那妖物,我等办事,于你何干,还不速速让开!”
树瘤中的那蓝绫衫怪人听了,冷笑一声,也不转身,依旧向着崔花影说道:“姑娘,之前曾经劝诫过你,此地妖异凶险,你们依然执意闯入,现在那年轻师傅已经不在,只剩你二人苦苦挣扎,这却是何苦来着?”
崔花影惨笑一声,说道:“这里机关陷阱密布,恶人势大,不管向哪里奔逃,都是一样的结局。来到这里,至少让我知道了幕后到底是何人在作恶,便是现在死了做了厉鬼,也能知道泉下向谁索命。”
话音刚落,但见底下响起一声颂咒,两点黄芒自白色巨木之底快速升起,转瞬间飞到树木顶端,一左一右散开,黄芒之中有两柄金色刀勾,刀身疾速旋转,激射出道道电光,如同霹雳下击一般,向着崔花影和柳碧云射了过来。
崔花影见这般情形,心中一凛,做法之人看准了那蓝绫衫怪人所在方位,特意选了树瘤遮蔽不住角度发难袭击,这般情形之下,自己和柳碧云却是万难躲避。
那蓝绫衫怪人头也不抬,冷笑了一声,将左手一扬,崔花影左右两边的树干上大响一举,剨然有声,若发左右,将她颠簸的立足不稳,两个庞大瘿瘤轰然而起,高约丈余,如同山岗突现,将那崔花影和柳碧云的身形遮挡在其中,那金色刀勾激射而出的电光,尽数被这两个瘿瘤所阻挡。
异变促起,地上众人和镜前僧人都是吃了一惊,印光脸色一沉,双手握紧,关节咯咯作响,低声咬牙喝道:“这些邪祟,竟然勾结在一处,妄图制造事端,阻拦祭祀,其心可诛……众弟子听令,爬上建木,将那两个女子格杀,夺回佛骨舍利!”
密室中众人听了,呼喝一声,或将兵刃插到腰间,或用口衔住,手脚并用,攀援着那惨白色巨木,向着崔花影所在位置逼迫过来。
半空中那两柄刀勾的法力释放完毕,停止旋转,锵的一声坠了下去。护着崔花影的那两个瘿瘤树皮渐次剥落,露出里面的瓣膜,但见一个瓣膜里面只有一张银色面具,悬浮在半空之中,面具后面拖着一道森森寒气,似烟如雾,游龙一般在树瘤中盘旋飞舞,发出阵阵尖锐啸叫;另一个树瘤中,却是一头庞然巨兽,身躯似牛,头颅如虎,皮毛像刺猬一般,背生双翼,口中发出如同婴儿一般的叫声。
印光在镜前看得清楚,冷笑连连,咬牙说道:“很好,这三头末流邪祟,老衲记得你们的模样了,等到这里事毕,我一定将你们挫骨扬灰!”
崔花影看得左右两边这般妖邪,那巨兽身躯庞大,离得自己只有尺余,好似随时要从那薄薄一层的瓣膜中闯出一般,她心中惊悸,但方才这对方又救了自己一次,不似有恶意,心中困惑不解。
她依稀记得好似那蓝绫衫怪人挥手唤出这两怪,便开口问道:“幽明异路,人鬼殊途,你们为何再三救我?”
“我等只能救得了你一时,”那蓝绫衫怪人低声说道:“等到那些僧人军卒攀爬上来,我便无计可施了,毕竟被困在这建木之中,什么本领也施展不出。”
崔花影听了,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头看时,从那白色枝蔓间隙之中,窥见上百僧众正在咬牙向上攀援,速度快的,已经攀爬了将近一半的高度。
那蓝绫衫怪人继续说道:“时间急迫,我长话短说,现在也只有一个办法能救你们两个姑娘了。你可知道那迦陵频伽神鸟口中所衔的,是什么东西?”
“佛祖指骨舍利,”崔花影定了定心神,说道:“佛门至宝,却不知为何现身此次,而且……好似残缺了一半。”
“舍利瑰宝,却烧之火不能焚,金刚之杵不能碎,现在断为两截,现身于此,我也不知有什么缘由。”那蓝绫衫怪人急速说道:“但以往有人说过,这佛骨舍利能自择供奉之人。”
“什么?”崔花影听得此言,惊得目瞪口呆,说道:“自择供奉之人?那……莫非说……”
“舍利此刻现身在你面前,若不是希望你能借用其力,怕是很难有别的解释。”那蓝绫衫怪人说道:“这样一来,那些人对你就更加忌惮,必须除之而后快。你现在唯一的生机,便在这舍利之上。”
崔花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向那迦陵频伽鸟伸出手去,只听得叮的一声,那指骨舍利从神鸟口中弹射而出,飞到自己手心之内,悬空漂浮,舍利颜色变为澄黄,视之如精金熔液,洞澈空明,如同晶石闪耀一般,映照得四周佛光闪动,在一片漆黑中分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