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锅盖与锅
时间:2022-02-09 17:55:07

赵铭从包里取出一件黑糊糊的物件,递给林家强。那物件形状怪异,黑色塑料袋包裹着,只拿透明胶带缠了几圈,比盒子还简陋。
林家强伸手接过来。
等林家强拆开袋子,叶真真终于明白了,这个东西比夜光杯重要。
莲花铜镜。
林家强问:“这东西哪来的?”
赵铭看了叶真真一眼,问:“怎么样?”
林家强没有像验夜光杯那样验铜镜,肯定地说:“很好。这个铜镜我只在文献资料里看过,据我所知,千佛洞五音窟欢喜佛手上拿的正是这个。”
赵铭说:“就是那个。”
林家强瞪大了双眼,说:“这可是文物!你怎么搞到的?”
赵铭笑了笑,拿起茶杯低头喝茶。
林家强见他不回答,也不再问,说:“只能找海外买家,需要很多手续,要等。”
赵铭问:“多久?”
林家强想了想,说:“一个星期。”
赵铭从包内拿出一堆文件,递给林家强。
林家强接过来看了看,问:“老罗做的?”
赵铭点了点头。
林家强将文件放进抽屉,拿来红布将铜镜包好,还给赵铭。
“等我消息。”
……
两人跟在林家强身后回到雅座,服务员送来三盘零食。
一盘葵花子,一盘西瓜,还有一盘糖果。叶真真专心拿手指甲剥瓜子。
林家强个子不高,面容和善,声音平缓沉稳。赵铭多半时间是在问,林家强大部分时间在答。
正听得入神,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叶真真掏出手机。
陌生号码,一则信息:“找个借口出来。”
赵铭转头,问:“谁发的信息?”
叶真真按灭屏幕,放到一旁,拿起西瓜开始啃,边啃边回:“联通催缴费。”
赵铭看了手机一眼,转回头。
林家强继续说:“去年六月安化博物馆文物被盗后,海关查得很严,现在不好出去。”
叶真真将盘子里的西瓜啃完,长长呼出一口气,打断二人,说:“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林家强看一眼盘子里的瓜皮,说:“店里有,我让小王带你过去。”说着招手叫来小王。
叶真真只得跟着。
小王一身枣红旗袍,身材姣好,模样也好,叶真真跟在她身后绕过服务台,来到后厅,走进长廊。
后厅和茶厅仅一墙之隔,长廊没有出口,大门是唯一出口。
小王停在一扇门外,笑容甜美,说:“您好,这里就是卫生间。”
小王走后,叶真真走进卫生间,将门反锁,靠在门后。
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
钟离的信息,问:“怎么还不出来?”
她回:“我躲在厕所。”
钟离回:“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她回:“好。”
卫生间装修豪华,干净敞亮,隐约一股茶香,洗手台前是一面大镜子。
叶真真洗干净手,直起身体。看了一会儿镜中人,她附身往前,抬手挤鼻翼上的黑头。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鼻头挤出来的黑色赃物上。
“真脏。”
她说。
外面嘈杂一片,她手抖了抖,空出一只手拧开水龙头。
水声哗啦啦,似乎夹着哭声,她打开手机,点开了音乐。
……
许久过后,一切恢复了平静。叶真真轻呼一口气,弯腰,捧起一把凉水扑在脸上,而后,她擦干净脸,关掉手机,起身开门。
两侧房门大开,屋内东西撒落一地,有茶壶的碎片,也有风干了的茶叶,远远望去,像黑虫子一般铺满一地,头皮发麻。
叶真真走回茶厅。
茶厅一片狼藉,小王躲在服务台角落瑟瑟发抖,低声哭泣。
她扫过去一眼,抬脚出门。
刚走了两步,胳膊一阵剧痛,身旁一人拽着自己往另一侧走,她转头看过去。
“赵何?你怎么在这?”
赵何没回答,拽着她胳膊来到越野车旁,将人塞进副驾系好安全带,自己绕过车头坐进了驾驶座。
叶真真问:“去哪儿?”
赵何皱了皱眉,回:“回马岗。”
车子启动,思绪渐渐回笼。叶真真转头看向赵何,说:“你送你哥过来的,你们一路上都在跟着我。”
叶真真不是在问,语气笃定。
赵何没吭声。
叶真真问:“是不放心东西,还是不信任我?”
赵何扫了她一眼,提了车速。
车身猛然一震,叶真真身体往后一倒,狠狠撞在了椅背上,她忙抓住扶手。
叶真真从来不开快车,也没坐过快车,因为她害怕。现在她坐在一辆飞驰的越野车上,这辆越野车开出了跑车飙车的速度,她听到了只有跑车才会发出的嗡嗡嗡嗡的声音。
赵何骂道:“他妈的。”
叶真真转头看向车外。
两辆轿车紧跟车后,一左一右,右侧黑色轿车副驾车窗玻璃开着,一人半身伸出了车外。
那人寸头长脸。
叶真真收回视线,说:“赵何,放弃吧。”
赵何闻言,睁大了双眼,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
叶真真无惧他杀人一般的目光,说:“放弃吧,他们早就盯上你们了。”
赵何扫了一眼车外,咬紧牙关,转动方向盘,往右侧那辆车撞过去。
咣当一声巨响,叶真真只来得及叫了一声,身体便离开了座位。
天旋地转之后,身体有了着落,她伸手去抓,抓住一物后她五指用力,让自己着陆。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突然想起了林清芳。
“妈!”
 
第55章
 
叶真真从昏睡中醒来。
眼前漆黑一片,她以为自己瞎了,惊慌地叫道:“钟离。”
无人应声。
身下冰凉,头痛欲裂,她手撑地想爬起来,却被浑身的酸痛给拉了回去……
再次醒来,屋内明亮,叶真真使劲眨了眨眼,终于确认自己没有瞎。
屋外艳阳高照,阳光穿过破碎的玻璃照在屋内墙面上,细微的灰尘在光内上下飞舞。
叶真真手撑地坐起来。
屋子很大,也很破,大块墙皮颓落,露出泥巴内里。墙角放着张破铁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叶真真爬起来,走到门后,伸手拉开门。
视线所及之处皆是荒凉,到处都是黄沙,一眼看不到头。
是马岗?还是大西北的一处荒漠?又或者是更往大西北以西的沙漠深处?
等离得远了,叶真真回头看。
三间平房,一边屋顶已经坍塌,墙根埋在沙里。
叶真真想起听过的一个讲座,讲的是西北脱贫。老教授操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当年的下乡干部遇到的最难的一件事不是吸引投资,而是说服人们搬离沙漠。
如今,荒漠早已无人居住,只剩下房子。房子历经多年风沙侵蚀,有的早已和黄沙融为一体;有的虽在,但被黄沙掩埋,连屋顶都找不到。这处房子虽在,但早已荒废多年,摇摇欲坠,也许再来一次沙尘暴,它也会归于尘土。
叶真真转回头,盯着脚下的路,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加快脚步。
必须尽快走出去。
……
姜一明推开门,大口喘气,叫道:“车找到了,在马岗。”
钟离猛睁开眼,从床上翻坐起身,“真真呢?”
姜一明摇了摇头,说:“人还没找到,只找到了她的手机。老江那边说车撞毁了,赵何人昏迷不醒。”
钟离垂下肩膀,坐回床边,说:“已经过去18个小时了。”
姜一明催他说:“别墨迹了,赶快去马岗!中国这么大,找一个人需要时间。”
钟离一把抓起背包,问:“导航和行车记录仪呢?”
姜一明说:“都在,老江他们已经在排查了。”
离马岗县公安局还有一公里的时候,江利康打电话说赵何已经醒了,姜一明立刻调转车头去医院。
赵何脸色苍白,眼睛盯着屋顶,一动不动,像是昏迷着还没清醒。
听到脚步声,他才有了反应。他眨了眨眼,转头看向第一个进屋的钟离。
从赵铭托叶真真将东西带回去,兄弟俩就有了默契,叶真真可以用,但她身边的这个人不可用,很危险。
赵何第一眼见他,就直觉他是警察。
于是,他无数次试探叶真真,然而叶真真的防护滴水不漏。
终究是大意了。
赵何冷笑一声,“你果然是警察!”
钟离问:“她在哪?”
赵何问:“谁?”
钟离咬牙说:“叶真真。”
赵何哦了一声,说:“她不是早就开车回勤城了吗?”
钟离说:“少他妈装蒜,她压根就没把车开来马岗。”
赵何状似恍然大悟,说:“她没开车过来啊,可是她和我说,右前轮车胎爆了,车送去修车行了。”
钟离往床边迈了一大步,姜一明眉头一跳,伸手一把拉住他。
赵何说:“警察打人,知法犯法。”
姜一明呵斥道:“别废话,快点交代!”
赵何看向姜一明,说:“交代什么?我良好公民,遵纪守法。”
钟离说:“六年前五月,你来到川宜后的第三个月,川宜西夏王陵遗址重建,一批珍贵文物遗失,一共23件二级文物,5件一级文物。”
赵何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钟离说:“夜光杯。”
赵何脸色变了。
钟离说:“28件文物,26件已经追回。1件金纹镏金狼首壶在罗庆云家,还剩下这最后一件,夜光杯。”
赵何问:“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们的?”
姜一明说:“去年六月,安化博物馆文物被盗,我们查出有人倒卖文物,全部来自于勤城柳横镇,你也是柳横的。”
赵何冷笑,“就凭这些?”
钟离接着说:“今年二月,我们在勤城抓获你表哥周国伟,他是安化博物馆盗窃案的主谋之一。”
赵何不说话了,钟离继续说:“周国伟曾经在你哥公司干了两年多。据他交代,赵铭曾经拿类似夜光杯的照片到处寻找买家。”
赵何说:“那是我哥和他干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钟离冷笑了一声,说:“千佛洞和凤岭壁画不是热门景点,东西被偷也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多数丢了就丢了。”
赵何说:“所以呢?你该不会认为是我偷的吧,我又不是工作……”
钟离打断他,说:“凤岭壁画景区,孙建。”
赵何脸沉了下来。
钟离说:“三年来,凤岭壁画被盗文物都是经由他手盗卖给你,也是经由他的介绍,你才认识了江民生,你们才拿到了五音窟欢喜佛手上的莲花铜镜。”
赵何沉默。
钟离说:“4月24日下午两点,你们在凉亭抽烟,你递给江民生一张银行卡。四点半,你去了一趟厕所。厕所里,江民生交给你一个黑色塑料袋。”
听到这,赵何猛然转头看向钟离,大声问:“她也是警察?”
姜一明愣了,钟离说:“不,她不是。”
除了叶真真,那就还剩一人。赵何说:“是陈秋实。”
钟离点了点头。
赵何问:“她都知道?”
钟离皱眉,摇头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赵何想过无数种可能,要么她真的是警察,卡车司机的身份只是个掩护;要么她只是为了眼前这个人,心甘情愿为他做这些。
无数次试探的结果让他庆幸,她和自己是同一类人,不是站在善与恶的对立面,以后可能会并肩站在同一面。
可他没想到,她既不是警察,也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参合了进来。
赵何哈哈哈笑了,说:“我哥说的太对了,她这种人最好用,底子不干净,脑子一根筋,认定了一件事就铁了心去做。她不光是蠢到家,选男人的眼光也差到了极点。无论是张墨,还是你,利用起她来都毫不心慈手软。”
钟离沉默。
这么危险的事情,不应该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做,更不应该她什么都不问,自己就什么都不说。她有选择做与不做的权利,而自己剥夺了她这个权利。
赵何冷笑了一声,问:“我哥呢?”
姜一明看了低头沉默的钟离一眼,说:“在安化。”
赵何闭上眼睛,说:“钟警官,祝你早日找到她。”
……
烈日当空,叶真真拿手揉了揉干燥撕裂的嘴唇,脱下外套,罩在头顶。
已经走了半日,身后前方远处依旧是漫天黄沙。再过不久,太阳西沉,再走不出这片荒漠的话,将会被彻底淹没在黑暗和寒冷之中。
衣服摩擦到了额头伤口。
叶真真倒抽一口凉气,空出手摸了摸。
稍一碰到,她就疼地嘶了一声。
这处伤口不是撞到车顶,而是赵何拿拳头砸的。
在被撞的七荤八素之后,叶真真醒了过来。
车后跟着的两辆车早已没了踪影,车子飞速行驶在柏油路上。
道路两旁没有高大的绿树,也没出现过护栏,叶真真意识到,赵何并没有走高速,很可能走的乡野村路。
挑这样的路线走,钟离想找到人,难上加难。
叶真真伸手去夺方向盘,赵何大吼:“滚开!”
叶真真无惧他的愤恨,俯身去夺,赵何腾出手一拳挥了过去。
力道之大,叶真真立刻头脑轰鸣,摔回了座椅,还没反应过来,又一拳似大石一般又砸了过来。
两拳,想要将人置于死地、生吞活剥的两拳。
想到某一瞬间曾对他心怀愧疚,叶真真咬着牙骂:“打女人,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老教授说,沙漠条件恶劣,总是时不时起风暴,无数人因此消失,连尸骨都找不到,运气好的话,可以亲眼看到干尸。
叶真真双腿麻了麻,嘀咕道:“看到干尸也不错,就当开开眼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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