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南斯看他一眼,收回手,拆掉手机壳,又送到他面前。
“他抢的是我的手机。车祸后,警察把手机还给我了。微信没退。”
见他不吭声,费南斯说:“撞他的司机逃逸了,现在还没找到。我需要联系他的家人。”
黑皮冷笑了一声,说:“家人?他家里人早死光了。”
费南斯说:“稍微远点的亲戚也可以。”
黑皮又冷笑了一声,说:“亲戚也都死光了。”
……
费南斯拧紧了眉头,问:“他家在哪?”
黑皮问:“你到底是谁?”
费南斯说:“陌生人,你就当我爱心泛滥好了。”
黑皮看了她一会儿,说:“他家就离这里两个街区。我带你去?”
费南斯点头,说:“好。”
黑皮没动,片刻后,抬手拿刀在她脸前划了两下。
费南斯看他一眼,说:“随身携带管制刀具,可是要判刑的。”
黑皮问:“你不怕?”
费南斯点了点头,说:“当然怕。”
黑皮笑了一声,把刀收了起来。
“知道怕就好。”
黑皮在一楼楼道口停下,转过身问:“你不怕?”
楼道空间狭窄,光线昏暗,顶灯灯光晕黄,能照亮的范围有限。
费南斯扫了他一眼,说:“怕啊。警察说,这是凶杀案的高发地点。”说着,越过他走了进去。
黑皮看了她一会儿,迈开步子走到了她前面。
五楼。
黑皮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了左手边的门。
屋里漆黑一片,浓浓的霉味扑面而来,像是很久没有人住的样子。
费南斯皱了皱眉,打开手电筒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啪嗒一声,灯亮了。
灯光发白刺眼,费南斯闭了闭眼,将手电筒关了。
一室户,面积不大,东西凌乱地放着,还算干净。
对着门口放着一个柜子,柜上立着一个全家福相框,两个一模一样的六七岁的孩子咧着嘴笑、一左一右站在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前面,女人右手边站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柜子上方的白墙上贴着几张已经褪了色的“三好学生”奖状。
“艾学习同学,表现良好,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费南斯问:“他叫艾学习?”
黑皮白了她一眼,将烤串和啤酒放到茶几上,坐到沙发椅上。
“不行吗?”
费南斯扬了扬眉毛。
“我可以去给他收尸吗?”
费南斯转过头看他。
黑皮从袋子里拿出一串烤肉,咬了一口,说:“我算是他的朋友吧,可以去给他收尸吗?”
费南斯看向那张全家福,说:“他家里不是还有人吗?照片上那些人是谁?”
黑皮说:“年轻的那个是他妈,早就改嫁了,嫁了个广东人,很多年都没回来了。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是他弟,郭晓林,被他妈带走了。他妈妈那边的人和他从来没有来往过。年纪大的那个是他奶奶,四年前去世了。”
费南斯问:“当初怎么没把他一起带走?”
黑皮说:“他奶奶不让,说要留一个给艾家传宗接代。”
费南斯问:“他爸呢?”
黑皮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说:“他爸?那是个畜生,打老婆,赌博。在紫毛一岁的时候,抢劫杀了人,被枪毙了。”
……
周淮说的果然没错。
费南斯说:“找不到家属,公安局出面安排火化了。你可以去领他的骨灰盒。”
黑皮低下头,沉默片刻,说:“算了,我没钱给他买墓地。”
在屋里转了一圈后,费南斯叫了声正在发愣的黑皮。
黑皮抬起头,看着她,问:“你刚刚说肇事逃逸?那司机还没找到吗?”
费南斯摇了摇头,说:“没找到。”
黑皮骂道:“妈的,警察都是吃闲饭的?一个多星期了还没抓到?”
费南斯想起昨天晚上周淮的话,说:“他们可能手里案子积压得多,忙不过来吧。”
黑皮道:“如果是当官的被撞,他们比谁都着急,不用半个月,半天就抓到了,你信不信?”
……
费南斯看他一眼,选择沉默。
黑皮问:“哎,你叫什么名字?”
费南斯说:“费南斯。”
黑皮说:“你是第一个关心他的人,”
费南斯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说:“你才是。”
黑皮笑了笑,说:“狐朋狗友而已。”
回到家,已是十点多了。
周淮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声音却很小。
费南斯问:“刚下班?”
周淮嗯了一身,说:“我去店里找你,隔壁店老板说你早就关门了。去哪了?”
手机上有好几个周淮的未接来电,费南斯说:“哦,去客户家坐了坐。”
周淮看她一眼,没再追问。
半夜,费南斯被手机吵醒。
打开手机,手机没有反应。费南斯反应过来,爬起来,去外套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黑皮打给紫毛的语音通话。
应该是找自己的。
费南斯看一眼熟睡的周淮,出了卧室。
“我觉得还是应该通知一下他远在广东的老妈。他奶奶去世后没多久,他妈在北洋路那边的熙和小区买了个房子,说是要带他一起过。那两年时间他一直住在那里。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又搬回去自己住了。你去那里找找,说不定能找着他妈。”
费南斯问:“有她联系方式吗?”
“没有,紫毛把她们都删了,说死也不会再联系了。”
费南斯思索片刻,说:“你明天跟我一起去。”
“好。”
回到卧室的时候,灯开着,周淮已经醒了,正躺在床头看着自己。
费南斯躺下,将手伸到他脖子里。
手冰凉。
周淮倒抽了一口凉气,看了她一眼,将她手揣进了怀里。
“谁啊?还偷偷摸摸地背着我。”
费南斯说:“一个朋友。”
周淮说:“什么朋友?半夜三更打电话?!”
费南斯刚想说话,转念一想,改口道:“阴间的朋友。”
……
周淮抬手关灯。
“那你见完朋友从阴间回来了?”
费南斯往他身上蹭了蹭,说:“嗯,刚回来,还凉着呢。你给捂捂。”
周淮把她手放到一边,说:“自己捂。咱们毕竟阴阳两隔。”
……
费南斯把手伸进他衣服里,放他胸口上,闭上眼睡了。
第27章
黑皮家离紫毛家很近,于是两人约在紫毛家小区门口碰头。
黑皮审视了一番面包车后,问:“你这车都这么破了,还敢开?”
费南斯看他一眼,说:“没钱换车。”
黑皮笑了笑。
熙和小区,高楼林立,旁边不远处就是崇州市第三高级中学。
黑皮指着其中一栋,说:“挨着大门的那栋,5号楼701。”
费南斯开门下车,黑皮坐着不动。
费南斯看他。
黑皮耸了耸肩,说:“他们家不欢迎我这样子的人。”
……
费南斯道:“你还年轻,不要再走歪路。”
黑皮愣了一下,白了她一眼,说:“多管闲事!”
门卫居然没拦着,费南斯直接走了进去。
按了门铃,等了半天也无人应答,费南斯只得去找物业。
物业保安十分警觉,任凭好说歹说,只回一句:“住户隐私,无可奉告。”
回到车边,费南斯朝一脸期待的黑皮摇了摇头。
黑皮问:“家里没人?”
费南斯点了点头,问:“还有别的法子找到他家人吗?”
黑皮犹豫片刻,说:“他弟弟郭晓林在市一中,平时住他姥姥家。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姥姥家在哪。”
离放学还剩三个多小时,费南斯带他去麦当劳吃了点东西,然后直奔市一中。
六点半,大门准时开了,一群身穿白蓝相间校服的学生涌了出来。
黑皮指着人群中一人,说:“那个就是郭晓林。”
费南斯顺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郭晓林很好认,身材长相和紫毛如出一辙,连身高也差不多。两人唯一的区别就是发色和气质。
郭晓林一看就是典型的三好学生,老师家长都喜欢。
而紫毛……
费南斯走上前去,挡住了郭晓林去路。
“郭晓林?艾学习……”
郭晓林本来还笑着的脸,在看到黑皮后,瞬间变了。
“我和他没关系!”
费南斯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身后的黑皮。
郭晓林说:“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还得回家写作业。”
费南斯说:“那把你妈妈或者你姥姥的联系方式给我。”
郭晓林态度坚决,说:“我们家和他没有关系。以后,也不想和他有任何联系。”
……
费南斯想了想,让开了路。
黑皮说:“你怎么不多问问?”
费南斯看他一眼,说:“先回家,明天再说。”
等郭晓林进屋后,费南斯抬手敲了敲门。
片刻后,门开了。一个白白胖胖的、一脸和善的卷发女人站在门内。
“你找谁?”
女人很年轻,看模样最多五十多岁。应该不是黑皮嘴里的“姥姥”。
费南斯笑着说:“阿姨,您好。我是郭晓林的老师,来家访。”
女人点了点头,道:“哦,老师啊,您请进。”
郭晓林见到费南斯,立即垮了脸,惹来女人一顿训斥。
费南斯道:“阿姨,您别生气。我就是来家访而已。”
女人这才脸色缓和,去厨房倒茶。
郭晓林低声道:“你到底是谁?来干嘛?”
费南斯挑了挑眉,说:“既然你不肯告诉我联系方式,我也只能登门拜访了。”
郭晓林道:“休想!”
费南斯看他一眼,高声叫道:“晓林妈妈在哪里啊?晓林最近成绩下滑很严重,我想和她当面沟通一下。”
……
郭晓林低声吼道:“别胡说八道!”
女人立刻从厨房走了出来,问:“又考试了?”
费南斯说:“对。上个星期摸底考,晓林的成绩从第二名降到了第二十名,数学才考了54分。”
女人脸色一沉,对着郭晓林又是一番训斥。
听了一会儿,费南斯突然间意识到这个女人正是郭晓林的姥姥。
……
费南斯犹豫片刻,劝道:“阿姨,别生气了。您让我和他妈妈沟通沟通,看看有什么法子提高。”
女人一脸为难,说:“郭洁在广东做生意。”
费南斯说:“没关系。您给我她的联系方式,我给她打电话。”
女人立刻拿出手机,报了手机号。
手机号拿到手,费南斯起身就要离开。
女人让郭晓林送送老师。
费南斯趁关门的功夫,回过头,看着他说:“好孩子,一定要好好学习。”
郭晓林翻了个白眼,把门摔上。
回到车里,费南斯立即拨通了郭洁电话。
轻声细语,温柔娇嗲。费南斯一时间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艾学习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那边沉默了。
费南斯刚要说话,郭洁开口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费南斯说:“十天前。”
那边又沉默了片刻。
“不好意思,我这里还得等一个星期。我忙完了立刻回去。”
两天后的晚上六点多,费南斯接到了郭洁的电话。
约见面,地点约在熙和小区门口的川菜馆。
费南斯正和周淮就小炒肉该不该放洋葱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费南斯表示从来没吃过放洋葱的小炒肉,拦着周淮不让放,而周淮认为洋葱能提味执意要放。
挂了电话,费南斯拿上钥匙就出了门,浑然不理正在切洋葱的周淮。
郭晓林身边坐着个可以称得上风情万种的大美女。
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皮肤白皙,身形苗条,一头棕色大波浪卷发衬得她本就精致的五官越发明艳。
这居然是两个十五岁的孩子的母亲!
费南斯呆愣半晌,直到郭晓林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寒暄过后,郭洁让郭晓林去前台点菜。
郭晓林经过费南斯身旁的时候,低声道:“不要胡说八道!”
费南斯扫了他一眼,看着郭洁,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郭洁问:“艾学习葬在哪里?”
费南斯说:“这个,你要去问警察。”
郭洁一脸惊讶,“那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费南斯看她一眼,说:“我,只是好奇一个抢手机的小贼,是怎么一步步堕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郭洁脸色蹭地变了,问:“他抢东西?”
郭洁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和难以置信,费南斯突然间意识到,郭洁并不知道紫毛都干了些什么。
费南斯看着她的脸,沉默了。
很快,郭洁恢复了平静。
“费小姐,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
费南斯沉思片刻,说:“老实说,我并不想趟这浑水,只是他抢了我的手机,我不得不参合进来。”
郭洁说:“多谢您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