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熙一刻都不敢耽搁，连忙弯下腰开始捡东西。
她像个小陀螺似的在教室里飞快地移动，还把捡起来的试卷给大家用文具盒压好。
当她终于把最后一个同学的东西摆好，昙在洲刚好从后门窜进来。
他跑得最快，其他同学都还没回来。
秦熙吓了一跳，哭丧着脸求救。
“完了完了，大家卷子都没了！”
昙在洲一脸疑惑：“咋会没了？”
“我刚才开了下窗户，全飞出去了！！你看外面！”
昙在洲跑到窗边。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家伙，您太牛逼了，这龙卷风吧……”
秦熙：“……”
昙在洲看秦熙急得快哭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大手一挥。
“这事儿好办，你去和老师说一下，我来和同学们讲。”
秦熙眨巴着眼睛：“啊……你要讲啥啊？”
“嘿嘿，你马上就知道了。”
昙在洲拍拍她的肩膀，吹着口哨往讲台走。
同学们陆陆续续进来了。
“咦，我试卷呢，刚才还在桌上来着……”
“诶诶，你看到我数学卷子没，我记得发了啊？”
“这啥情况啊，我东西好像被动过了……”
很快，有眼尖的同学喊着：“你们看外面！”
好多人围到窗户边，工地上白花花的一片。
“我靠，怎么飞那里去了！”
同学们开始骂骂咧咧。
秦熙在座位上低下头。
这时，昙在洲拿三角板敲了敲讲桌，大家都朝他看过去。
只见他挠挠头，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那个，大家伙儿，我刚才不小心开了下窗户，谁知道一阵妖风——把卷子都刮跑了。我马上去请示下老班，大家别着急哇！”
好几个男生冲上讲台作势要打他，昙在洲嬉皮笑脸地躲着。
秦熙愣住了。
她没想到昙在洲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把她摘得干干净净。
完全没人怀疑。
很可笑。又合情合理。
在老师同学眼里，好学生怎么会犯错误呢？他们“好孩子”，不但学习好，其他方面好像也都该是完美的。
出的乱子、闹的事一定是那些调皮的学生搞的鬼。
所谓“好学生”，有点讽刺啊。
秦熙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咬了咬牙。
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昙在洲凑过来：“我说，你发啥呆呢？快去找老班咧，下面就靠你了啊哈哈哈哈，我去找不得被扒层皮……”
秦熙看着他一脸大功告成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太强了……谢谢你哇！”秦熙蹦起来鞠了个躬，“谢谢谢谢！俺老孙去去就来！”
秦熙找到班主任。
老徐很和蔼地看着她：“有什么事呀？”
“我……我刚才在教室开窗户透气来着，然后风把同学们的试卷都吹跑了……”秦熙声音越来越小。
“啊……哦……”老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摸摸下巴。
有点不符合他的认知。
不合理啊，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咋会是班上前三名的同学干的！
“那个，老师您看，那些卷子大家都写过了，可不可以就找同学复印一下，就不补了？”
老徐眯起眼睛看秦熙。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把小嘴一撇，两只眼睛在浓密的睫毛下忽闪着。
好学生犯事嘛，肯定不是故意的，还主动来承认错误，多好的孩子啊！
老徐很满意。
“哦，都做过了啊，那没问题，复印就行了。我去班上讲一声吧。”
秦熙跟在老班后面回教室。
“同学们啊，丢了的卷子不用重做了，大家各自找同学复印一下吧！”
班里发出一阵欢呼声。
老徐一出教室，秦熙就转过身，和昙在洲来了个击掌。
-
周日下午，秦熙来得有点早。
她在一班乱转，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和自己班上比起来，一班同学们留在教室的课本更少一点，应该是大部分都带回家复习了。哪像自己班，巴不得一本都不带，回家写完作业就不错了，哪还会再看课本呢。
秦熙在同学们桌上看见好几种陌生的习题册，都是大家课外买的，花花绿绿的，边角也被翻得皱皱巴巴。自己班里老师课堂上也推荐过，有一些她也买了，不过只挑一小部分题目做。她叹了口气，果然好成绩都是勤奋堆出来的。
她走到班级后黑板。
上一次的板报还没擦掉，秦熙细细端详起来。
楚云的板书规规矩矩，一笔一画，不像英语默写本上连笔连成一片。他的字和人一样，偏瘦长一些，清秀隽永，很好看。
黑板上画了很多竹子和松柏，颀长的叶子栩栩如生，小桥流水点缀其间。
雅得很嘛。秦熙心想。
中间的大字很潇洒。
“一勤天下无难事。”秦熙默念着。
好诗，好诗。
等等，这是啥诗？居然触及到知识盲区了，秦熙有点懊恼。
她看时间不早了，干脆开始擦黑板。
上方的字她够不着。秦熙懒得拿椅子，干脆蹦两下挪一步地擦。
楚云这时出现了，悄悄从前门进来，正好看见秦熙像兔子一样在那里蹦跶。
小小的身板很灵活，没几下就擦好了。粉笔灰像下雪一样往下飘，秦熙一会儿用手在鼻子前面呼扇，一会儿掸掸头发，把马尾都弄乱了。
最后一下蹦完，秦熙回过头，正好对上楚云含笑的双眼。
“哇，你来了怎么不叫我！这么高，我又够不着，你……”秦熙抡着黑板擦，作势要砸他。
楚云把帆布袋搭在一边肩膀上，朝她走过来，很难得地露出牙齿笑着。
“你早就来啦。”
秦熙忍不住问他：“我看你写的那个大标题，是啥诗句啊，我都没见过。”
“哈哈，那个啊。是我以前在邻居门上看过的对联，觉得不错就记在本子上了。”
不愧是你。秦熙竖起大拇指。
“下一句是：‘百忍堂中有太和’。”楚云补充。
秦熙赞叹着：“亏你能想起来写在黑板报上，太有感觉了！”
她眼珠一转：“我猜猜，你这次准备写啥……你是不是喜欢七个字的，‘长风破浪会有时’？”
“哦？”楚云眼睛一亮。
“快说说，这次又是哪个打油诗？”
楚云若有所思；“你这句不错啊……比我原来打算想写的格局大多了，要不就用这个？”
秦熙更好奇了：“你本来要写啥？”
“人生在勤，不索何获。”
不说还好，一说秦熙就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太好玩了，怎么又有‘勤’字！这么喜欢我……的姓啊？”
楚云：“……”
秦熙撇撇嘴：“还有我的姓呢，哪里格局小了！”
楚云无奈地笑了。他把帆布袋袋口拉开，拿出几张打印纸，对着黑板比划着。
秦熙找了两块抹布洗干净拿过来。
她递给楚云一块：“来呗，我们把黑板再擦一遍。”
黑板上还有很多浮灰。他俩一起从黑板两头往中间擦，楚云每次从黑板顶端把抹布滑到底，秦熙够不着那么高，就从中上方开始。
不会儿，两人都走到了中间，身体挨得很近。
楚云先擦了一路下来，秦熙补上最后一竖列。
光洁的水渍严丝合缝。
完美。
两人相视一笑。
楚云又横着擦了两路，把秦熙够不着的那一块补上。
黑板得过一会儿才干。两人干脆坐在课桌上继续聊天。
“诶诶，我看你之前画的画啊，好好看，专门学过吗？”秦熙由衷地夸赞。
楚云捂了下脸：“没有没有，没学过。”
“啊……？”秦熙很费解，她也没学过，那怎么画啊，“这你可别指望我……”
楚云从帆布袋里抓出几本《儿童文学》，每本书里都有几页纸折了个角。
“哇，我小时候也爱看这个！”秦熙两眼放光。
他举起书冲秦熙摇了摇：“喏，这个书里不是有好多插图嘛，过会儿对着临摹就行。”
秦熙：“……”
真有你的。
好一个现学现卖。
不一会儿，黑板干了。楚云用白粉笔在上面虚虚分隔出几块，告诉秦熙把大标题写在哪里，哪里写内容，哪里又是绘画区域。
楚云从一边开始，往黑板上誊写打印纸上准备好的文字，秦熙站在中间写加粗艺术字。
她把一支粉笔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折断，侧着粉笔在黑板上开始写。
每个字都很有力道，笔锋回转处，错落有致，粗细衔接无比流畅。“长风破浪”四个字是行楷，“会有时”三个字重起一行，用的是正楷。
真，大书法家。
楚云不禁问道：“好好看，你以前学过毛笔字？”
“嘿嘿，还是幼儿园学的，也没练多久。”
“啊，后来怎么没继续的？你这天分多好。”楚云觉得很可惜。
后来啊。
后来爸爸没有了。秦熙在心里说，手上的笔停下了。
一阵沉默。
楚云感觉说了不该说的话，愣了一下，想打圆场。
气氛有点尴尬。
“那个……”
两个人异口同声。
更尴尬了。
秦熙转过来看着他。
其实初中那会儿，梁以薇搞了那一出之后，她就觉得这事儿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有人问的话，就可以大大方方讲出来，没必要藏着掖着。
单亲家庭怎么了。
她还不是一样长大了。虽然又有点不一样，不过不用为了这件事自卑。
秦熙后来看得挺开。
每一次讲出来都会比前一次更平静，不会有眼泪洒出来，不会声音哽咽，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耳朵烧得发烫。
她感觉自己内心越来越有力量。
很缓慢，但秦熙在改变了。
可是这次，面前的是楚云，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9章
秦熙不想要那种，建立在同情基础上的爱。
她觉得楚云是个很温柔的人，对她也挺关心。
可是目前，她才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要是现在就和楚云抖搂出自己的“悲惨”原生家庭，那岂不是很像装可怜？
秦熙是个多骄傲的人啊。
一直以来，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强大。从小到大，她从大人那里总是能看见怜爱的目光，大家都为她这么小就没有爸爸感到痛心。
可她不想要怜悯，不想要一些不合时宜的偏心。
同样的，如果楚云真的有一天会喜欢她，秦熙也希望在他眼里，自己不那么可怜不那么弱小，而是一个和大家一样完整的、平等的、独立的女生。
秦熙咬了咬嘴唇。
如果有机会，你以后会慢慢了解我。
但绝不是现在。
“后来……我沉迷学习，就偷懒了哈哈哈哈哈哈……”秦熙故作轻松地说。
这理由真蹩脚。
但楚云不想继续问了。谁没有秘密呢？
“这可不像你……”楚云深深看了她一眼，“继续写啦，还要画好久呢！”
秦熙吐吐舌头，把剩下的艺术字写好。然后，她看楚云画的分区白线还没有加工，就搬来一张椅子，趴在黑板上一点一点加上边框。
楚云抬头看她。
秦熙小小的身子伏在黑板上，每画几笔就把头离得远些瞅瞅，脚下的凳子一晃一晃的。
“要不要我帮你扶……”
秦熙摆摆手：“你写你的，莫得问题，马上就好了！”
她忙活了半天，终于画完了。
秦熙从椅子上蹦下来，站远了点欣赏自己的大作，一边自豪地点点头。她看楚云还剩最后一个版块没有誊写完，就把他带来的书拿起来翻着。
“是不是要选图呀？我看看我会画啥……”
“嗯，你先看看。”楚云心想，刚才还说不掺和呢，现在又跃跃欲试了。
“你说你们班主任也真是的，不找个专业的……”秦熙还在嘟嘟囔囔，“咱们这两个臭皮匠，顶啥用嘛……”
她在书里好不容易找着两块大一点的风景，一大片樱花林，还有浪花翻涌的海面。
秦熙举着图凑到楚云面前。
“看看看看，这个，还有这个，我可以！”
“嗯？”楚云写完最后两个字，转过身看看图，又瞅了瞅黑板上的空白区域。
“挺好，和这个主体完美贴合啊……咱俩一人画一片吧。”楚云把书拿过来又翻了翻，“好像缺了点人气……”
他翻到一页，指着书上两个小人给秦熙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