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脚步声最终在床边停了下来，紧接着一双手掀开了周橦蒙住脸的被子一角。
昏暗的视线里，她看见张昭捧着一束花，站在了床前。
“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周橦本来以为，张昭不会再理她了。看到面前的那束玫瑰花，一下午以来的不明情绪终于像是找到了出口。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转身就扑进了张昭的怀里。
出乎意料地，这次张昭并没有推开周橦。
他用双手轻轻地环住了怀中那个啜泣的身影。两人在黑暗中维持着这副姿势，良久之后，直到周橦恢复了理智，她擦干了眼泪，有些尴尬地离开了那个陌生而又温暖的怀抱。
“好点了么？要不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你也该饿了。”张昭道。
一昧逃避并没有用，有些话迟早要说清楚的。
那些汹涌的波涛终于偃旗息鼓之后，此刻周橦的内心却是无比的平静。
她扬起脑袋，微笑看着张昭道：“走吧。今晚我们一起吃最后一顿散伙饭。我改签了明天的火车，就要回去了。”
张昭显然有些出乎意料：“为什么这么着急要走？”
周橦捧着那束花，反反复复地摩挲着玫瑰的红色花瓣。一想到张昭这么晚回来，就是为了去镇上给自己买花，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那下定的决心，好像又要动摇了。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开口道：“这束花谢谢了。今晚我们好好聊聊吧，毕竟我觉得这样的机会，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了。”
带着那份少女的暗恋之心被拆穿后羞赧与窘迫，以及迫切想要逃离这里的想法，夹杂着最后的那一丝丝的倔强与傲慢，所有的一切，最终裹挟着周橦，让她又做出了一个执拗的决定。
既然做不成恋人，那也不要做朋友好了。
哪怕老死不相往来，总好过这样继续下去。
她将花放在了桌子上，起了身，准备去洗手间收拾下自己。洗脸的时候，发现眼睛似乎有些肿，但这并不影响镜中那张还算姣好的脸。
又不是没人喜欢，何必呢。
周橦自嘲了一声，擦干了脸，出去了。
晚餐在了附近的一家小店里。烤鱼呈了上来，两人坐在露天的院子里，看着星星，以茶代酒，畅谈人生。
周橦跟张昭碰了碰杯，开口道：“谢谢你啊，当了我这么多年的朋友。今天该道歉的人是我，这些天是我确实做得不对。”
张昭道：“我其实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就对我这么冷，我感觉女生的心思真的很难猜，下次你还是不要动不动就对人冷暴力了，真的很难受。”
周橦点点头：“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两人吃着烤鱼，张昭还想再去看一场当地的表演。周橦答应了，反正都是最后一晚了，张昭愿意去做什么就去做吧。
她十分清楚地理解张昭，做好的旅游规划，永远不会被打乱一丝一毫。比如说今天的爬山，比如说想去看今晚的表演。
剩下的话，就等演出结束后一起说吧。
说来说去，总不过也是分别。
网上的票已经卖光了，两人打算去剧场门前碰碰运气。
沿着那黑漆漆的小路走了许久，到那儿的时候，表演已经开始了。张昭觉得有些惋惜，周橦倒没那么在乎，既然没了要做的事情，那就聊聊吧。
两人坐在那“魅力湘西”电子大屏幕前的广场座位上，夜幕笼罩着大地，吵吵闹闹的是周围的人群，周橦却感到很孤独。
出来玩了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地跟张昭坐下来认真聊天。
虽然也是最后一次了。
“那个帖子，我看了。”张昭最终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他那一直注视着前方的黑暗中的视线，也终于转了过来，落在了周橦的身上。
眸光对上了一瞬，周橦感觉到她面前那少年的眼神，也终于黯淡了下来。
“所以，你的答复是？”深吸了一口气，周橦问道。
等待的那一秒仿佛无比的漫长。
“我觉得，我们还是继续从朋友做起吧。”
虽然内心早就已经知道了答复，但这句话还是在她的内心里泛起了一丝丝的涟漪。
本以为会是难过，然而当周橦回望自己内心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好像是空了，什么都没有留下。难过总是后知后觉，那时候的周橦，还是决定要最后再硬气一回。
“可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了。”她看着张昭，语气认真且平和，看上去也并不像是在赌气。
说完这句话，然而那些细小的难过终于还是忍不住从那满是裂痕的心露了出来。虽然不想，周橦还是没出息地落了泪。
大概是觉得很丢脸，下一瞬她匆忙抹掉脸上的泪痕，继续用如常的语气道：“我是说真的。毕竟我们的关系，从今天起就再也不会平等了。假如让我再继续跟你做朋友，我还是会一直持续不断地难过。如果再也不用见面的话，我还是很快就能忘记你的。放心吧，我可是有很多人喜欢呢，找男朋友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不起。”
周橦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算了，道歉的话我们也说太多次了，也没什么意义了。反正到了明天，我们以后的人生也将形同陌路，不如趁着最后，给彼此留下点美好的印象吧。”
张昭没有说话。
眼看谈心已经接近尾声，犹犹豫豫地，周橦最终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但我还是想要问你一句，这些年里，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一丝丝的心动？”
张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看到你的那个帖子后，我当时很震惊。我也有想过答应做你男朋友的。本来这次旅行也算个好好考虑的契机，然而我发现，我们之间还是有许多矛盾点的，比如……”
那一瞬间，周橦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她脾气阴晴不定，心又似海底针似的，还喜欢拿偶像剧里的幼稚手段来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所以张昭不喜欢也正常。
一瞬间自责的情绪又冒出了头，导致后来的几年，有那么一段时间，她都在心中反复地想，如果事情能重来，如果当时她能舍弃那些幼稚，表现得稍微好一点，是不是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然而冥冥之中，上天早就替她做了选择。
回到宾馆，两人默契地不在继续这个话题，就像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周橦继续收拾着东西。此时桌上的那张合影仿佛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她最终还是撕掉了张昭那一半，转身就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后来，她坐在床前，打开自己那写了许久的帖子，在上面留了最后的一句话。
【这个帖子过会儿就会删掉了。谢谢大家陪我走到了故事的结尾。然而人生永远也不会如同童话故事里那般，抱歉我让大家失望了，他并不喜欢我。】最后一个字打完，周橦扔掉了手机，转身就去了浴室。
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床上自己的手机明显有人动过。她甚至觉得有一丝的宽慰，张昭如果打开了他的手机，看到那个将要被删掉的帖子，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但是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此刻的她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平生里第一次如此地喜欢一个人，最终却不得不遗憾草草地收场。算不上无疾而终，也不是轰轰烈烈，只不过是经历了一场不愿醒的大梦。倘若周橦愿意去仔细回想，事情在很久前就显露过一丝一毫的端倪，只是她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张昭还是不够喜欢她，也许是动心过，但那永远也不会是喜欢。
第二天，两人继续度过了一整个白天，傍晚时分，那熙熙攘攘的火车站里，隔着人群，挥手诀别。
候车厅里，周橦戴着耳机，音乐播放软件挑挑选选，最终还是停留在了几年前从成都回来时的那首《情歌》上。
当初什么都不懂，现在听什么都像是在说自己。
“命运好幽默让爱的人都沉默
一整个宇宙 换一颗红豆
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
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
慢动作 缱绻胶卷重播默片定格一瞬间
我们在告别的演唱会说好不再见”
后来火车终于进站了。
第19章
凌晨三点，火车终于进站。
周橦几乎一夜没睡。上车后，她靠坐在车厢内，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手机，直到软件都翻了个遍，直到张昭那句“上火车了吗？注意安全”被反反复复地看了无数次，本以为不去想就不会难过，但又怎么可能不会去想。
她拿起手机，给安以忱发了个消息。
橦：【我要回北京了，过两天一起吃饭？】
安的消息很快便回来了。
安：【好啊，去哪儿你随意，我请你】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赌气的想法又冒了出来。她知道安以忱是喜欢她的，仔细想想，安真的是个合格的男朋友人选。迫切想要证明自己有人喜欢的想法，怂恿着她给安发了条消息过去。
橦：【真是好笑，我今天知道了一个消息，原来我喜欢的人其实并不喜欢我】安：【怎么了？】
想了想，周橦又觉得好笑。自己这种做法，跟张昭又有什么区别。她又编辑了一条发了过去。
橦：【没什么，就是想明白了一些事，算了，我要睡觉了】安：【你什么时候回来？】
橦：【明天吧，我想先去趟武汉】
安：【武汉？怎么想起去那儿了？】
安：【一个人么，注意安全啊】
橦：【就是突然想吃热干面了。不说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安：【好吧，晚安，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放下手机，火车上吵吵闹闹的，周橦并没有睡意，最终还是撑到了凌晨三点。
武汉火车站的出站厅冷冷清清的，外面的天是青灰色的，周橦站在那陌生的地方，一瞬间有些后悔为什么那么冲动想要来这里走走。
虽然出来散散心的初衷是好的，然而眼下大半夜无依又无靠的，那种孤独感却更甚了。
这个点唯一开门的就只有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了。她走了进去，里面灯亮着，桌子上趴着跟她一样的一起等天亮的人。
周橦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这会儿也终于感到了困倦。但最后她还是没有睡，勉强捱到五点多，直到第一班公交终于开始运营了，这才洗了一把脸，背上自己的包走了出去。
她简单地查了下旅游攻略，想着晚上也都要回去了，也不能走太远，不如就坐公交去转转几个大众景点吧，不枉来了一次。
从麦当劳出去的时候，周橦空着肚子没有吃早饭。攻略上说武汉有一条可以“过早”的商业街，正好可以去吃点东西。
一路导航一路走，终于赶了早上的第一波。
她买了武汉正宗的热干面，惊讶地发现里面还有牛肉，又尝到了摊位上的盐焗小土豆，小碗的馄饨……直到再也吃不下，才决定停手去逛逛黄鹤楼，看看长江大桥。
然而越逛就越发觉地得孤独了起来，此时熬夜的乏力也渐渐地显现。周橦趴在长江大桥的栏杆上，出神地望着远处江上的轮船。最终还是决定翻翻通讯录，看看有哪个同学在武汉读书。
她的手指最终停留在了高中同学宋新野的名字上。
周橦记得，宋新野考入了武汉的华中科技大。虽然两人毕业后许久都没有联系，但既然来了，毕竟三年同窗之情，一起吃个饭聊聊天也应该不奇怪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周橦拨通了宋新野的电话。
手机响了没几声，宋新野便接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是，他对周橦的到来表现得十分热情。
“你怎么想起来武汉了？我在学校，但是我上午有一节课，你来我们这儿转转吧，中午正好可以一起吃个饭。”电话那头的宋新野道。
对于为什么会来武汉，周橦也不想做过多的解释。她随口道：“我就是正好在武汉转车罢了。你们学校的地铁站是什么，我去找你吧。”
宋新野说了个站名，反复叮嘱周橦他们学校很大，在哪哪下车后往哪儿走，然后在哪个大门等他，不行的话可以给他打电话。
周橦记下了，买了张地铁票，坐车向华中走去。
一个小时后，她出了地铁站，又一番地图导航，终于站在了宋新野说的那个学校大门前，掏出手机给对方发了条消息过去。
又等了一会，直到露着的腿都要被蚊子叮起大包了，视线里才出现了急匆匆地从远处跑来的宋新野。
许久不见，周橦印象里的他一点都没变。他还是那样的高，皮肤很白，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看到他的脸，周橦莫名地想起来，高三那个下大雪的周末，她去学校的球场上看的那场班级篮球赛。赛场上的那个穿着黄色卫衣的少年，像风一样地自有穿梭在人群中，投篮时的跳起的姿势很好看。
这应该是高中三年，周橦对宋新野为数不多的印象了吧。
看她有些愣神，面前那个背着黑色耐克双肩背的男生开口道：“等很久了么？”
周橦回过神，摇摇头道：“还好。不过你们现在就上课了么？我们要过两天才开学。”
宋新野道：“是啊，不然我就可以去接你了。”
他看了下腕表：“这个点你也饿了吧，走，我们去吃午饭。”
走了几步，两人停在了一个公交站前。
周橦第一次见学校里有公交车站，还觉得挺新鲜：“这是去校外的么？”
宋新野笑了起来：“不是，这是我们校内的公交线。我们要去吃的地方在学校的另一边，走过去太远了。”
周橦一脸震惊：“你们南方的学校，出门竟然需要坐公交？”
宋新野道：“这有啥，武汉的211都是‘占山为王’的，我们学校真有一座山。”
周橦哦了两声，收起自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跟着宋新野上了公交，坐了几站后，在一个餐饮区停了下来。
这里有几家看上去很好的餐厅。周橦正啧啧地在心里感慨果然是别人家的学校的时候，宋新野带着她进了其中看起来最高档的一家。
两人捡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宋新野递上了菜单，道：“想吃什么？”
周橦接了过来，翻了两页看着都还挺不错，顿时选择困难症又犯了。
她把菜单递了回去：“我都行，你选吧。”
宋新野点了点头，他叫过服务员来，点了几个菜，直到周橦都觉得吃不下了，赶忙制止了他：“这也太多了吧，我们两个吃不多的。”
“你好不容易来一次的，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不过最后周橦还是成功地制止了他要继续加菜的想法。
后来两人吃着饭，聊着天，讲起高中的其他同学，又聊到最近的学业，以及未来的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