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歆在寝室打扫了一下午，洗了个澡，匆匆将头发吹至半干就赶来了教室。她来时梁嘉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新学期第一天开学，大家都比较兴奋，梁嘉在班上的人缘不错，今天刚报道，大家都没穿校服，他也一样。休闲棒球服外套大敞着，露出里面厚款的连帽灰色卫衣。
他坐姿懒洋洋的，和人说话的语调也是漫不经心的。
俞歆坐下时发出点动静，梁嘉侧头看向她，第一眼总觉得哪不对，细看了一会儿才扬眉问：“你剪头发了？”
俞歆摸了摸肩膀上方还有点湿的发尾，随意地「嗯」了声。
以前俞歆是一头长发，总是绑个高高的马尾辫，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现在头发长度缩短了，留起了齐刘海。
本来巴掌大的脸衬得更小了。
这个头发俞歆本意是不想剪的，方怡要换发型，开学前求着她陪着一起去理发店，用一杯奶茶做交换，结果到了店里被理发师一通建议，俞歆把原本的发型也改了。
梁嘉看她一会儿，眼神跟看稀有物种似的，俞歆不太适应，正想脑羞成怒地瞪过去，就听梁嘉仿佛随口一说一样，来了句：“还挺适合你。”
这句突如其来的夸奖让俞歆瞪人不成，还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一瞬间不知道作什么反应。
果真年纪小，脸皮薄。
俞歆眼神飘忽，转移话题：“这个天气你穿得还真挺少的。”
“还好吧。”梁嘉说，“我不一直这样么？”
俞歆想了想还真是。
没放假之前的冬天，梁嘉穿得也不厚。印象中，寒假过年前他们在外边儿遇上那一次，梁嘉算是穿得厚的一次了，裹了件黑色棉服。
俞歆顺着思绪回想起那天。
方怡假期在家待不住，在上说了好几次，总算如愿约了俞歆出门。
俞歆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出门被寒风迎面一吹，冻得直哆嗦。
说话都发着抖：“三个小时啊，最多三个小时我要回去。”
他们家今天下午说好吃火锅。
方怡看了眼时间，说行。
方怡的小外甥过两天生日，方怡出了门，顺便用零花钱给小外甥买了个礼物，是辆小玩具车。
后来又在精品店给自己买了个发夹，她本来要买个同款送给俞歆，结果俞歆看了眼，觉得幼稚，当即表示拒绝。
方怡骂她没眼光。
结完账从精品店走出去，俞歆在路边摊位上买了两个手抓饼，等待制作的间隙里，看见了梁嘉。
其实最先看见他的是方怡。
俞歆眼睛黏在手抓饼上，袖子被方怡用力扯了扯，刚要问干嘛，方怡就抢先道：“快看，你的绯闻同桌！”
她语气兴奋，俞歆没忽略她话语里的不当用词，皱眉说：“什么鬼。”
眼睛却不自觉顺着方怡说的方向看过去。
她和梁嘉的闲言碎语流传得太广泛，军训那一次，方怡后来休息时跑来医务室找她，当时梁嘉已经走了，没遇上，后来方怡听说是个大帅哥，还特意跑来她教室近距离欣赏本人。
再有绯闻传出时，方怡还真心建议过她，可以把绯闻变成实质性的新闻。
“就冲这脸，咱不亏。”
……
梁嘉穿着黑色棉服和牛仔裤，站在网吧门口，和朋友说话。
他的眼睛像玻璃球，好似会发亮，不知道说到什么，他和朋友一齐笑了。
他有时笑起来看上去很没正形，尤其是和朋友在一起时。
但这种有点痞气的笑容却很招女孩子喜欢，俞歆和他做同桌，不知道看见多少次，梁嘉上课前从抽屉里摸出情书。
那些情书梁嘉没当众拆开过，也没扔，一起拢进书包里。
俞歆曾经以为他要拿回家做纪念，后来梁嘉了解到她这个想法，无语且纳闷：“这做什么纪念？”
他只是觉得立马扔进垃圾桶挺不尊重人而已。
年少的心动可能像风，来得猝不及防，存留的时间也许也很短暂，但它也是青春里炽热的一部分。
手抓饼做好了，阿姨麻利装好递到俞歆手上，梁嘉和朋友有说有笑地从网吧门口朝这边走过来，毫不意外地，四个人迎面碰上。
梁嘉的朋友与她们不相识，可梁嘉看见她们停下脚步，简单打了个招呼。
俞歆手里的手抓饼被她咬了一个缺口，咽下去，才回应了梁嘉一声。
各自还有事，打完招呼说了两句话很快就分开，梁嘉走出两步了，又突然止步，回头喊了俞歆一声。
俞歆回头，梁嘉又没具体说什么事，只是让她回去看信息。
事后，方怡八卦问过信息内容，俞歆没好气地告诉她：“问我要英语作业的答案。”
“啊？”方怡意外，“他这样的成绩也抄作业呢？”
俞歆倒是习以为常地说：“年级第一不也不想动脑筋么。懒的。”
说完才意识到她无意间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因为作为交换，她也问了梁嘉一部分数学作业的答案。
俞歆是后来偶然发现，梁嘉对她还不错。
梁嘉看上去挺好相处，班上有同学来问他题目，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私心，他都耐心教，仿佛来者不拒，但其实界限感很强。
和他一起打球、玩的朋友就固定那么几个，私下和班上其他女生话都没说过几句。
有一次篮球赛，有女生给他递水，他没接，疏离地说了声「谢谢，不渴」就走开了。
在这种情况下，有他号，和他能说得上话，甚至开得起玩笑，又能让他主动帮忙的俞歆显得格外特殊。
那时候梁嘉是走读生，俞歆嘴挑，嫌二中食堂的口味不好，梁嘉就总是会从校外给她带早餐，偶尔下午都会在校外给她打包一份。
惹得方怡都眼红羡慕。
所以之后，当梁嘉开始追她时，俞歆起初真没太感觉得出。
梁嘉确实符合很多女生对男朋友的一切幻想，包括俞歆。不止是长相。
他细心、体贴，在一起后，但凡俞歆想要的，梁嘉能给的，都给了。
但最后，俞歆提出分手，甩了他。
第5章
对方掐着烟，眉眼低垂，脸部线条被灯光勾勒得异常清晰。
俞歆以为相亲结婚的事会暂时告一断落，毕竟她狠话放了，丁婉茹也妥协了。
至于赵泽那边，俞歆不知道丁婉茹是如何和她的好友说的，但吃饭回来的当天晚上，俞歆就在微信上和赵泽表明了，他们不合适。
赵泽没回信息，这事在俞歆看来，就算翻了篇。
她这几年鲜少回南城，每次回来也是匆匆待个几天就得走，俞歆觉得她还年轻，向往远方，拼事业实现自己的理想才是她现阶段该做的，因为时间对不上，每年的高中同学聚会她也都错过了。这次假期时间充裕，俞歆便想回学校看望一下何建平。
这个想法是她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时突然冒出来的，因为她无意间翻到了高中时期的照片。
不是毕业照，是高二那年，她们班文艺汇演，穿着服装和陈建平一起在礼堂拍得合照。
照片上有她有方怡，还有梁嘉。
当时是元旦，天气冷，他们班的文艺汇演是大合唱，男生穿衬衫，女生穿短款的白色小礼裙，梁嘉站在她身后，身体微微向前倾，和她挨得很近，俞歆就跟靠在他胸前一样，她肩膀上还披着一件外套，是梁嘉的。
那会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梁嘉怕她感冒，硬将外套披她身上，拍照时陈建平居然也没发现不对，没说让她取下来。
至于这张合照里方怡的存在……
高二文理分班，梁嘉根据喜好自然而然地选择了理科，俞歆完全是属于硬要撞南墙的性格，越挫越勇，势必要将理科征服，也和梁嘉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方怡不偏科，但想跟俞歆一起，想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分到一起。
也是巧，他们仨最后真进了同一个班，班主任依旧是何建平。
何建平看重成绩，在学习上严厉，但的确是一位好老师，是真心实意会为学生的将来做考虑的老师。
这些年不管如何，俞歆一直对他心怀感激。
何建平一直住在早年二中分配的家属楼里，俞歆提前打了个电话，拎着水果去时，何建平正站在一楼单元楼门口等她。
俞歆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看见他了，岁月到底留下了痕迹，何建平容貌比之前衰老一些，但人还是很精神。
俞歆看见他就想起以前读书时，何建平发威，班上的学生全体都得抖三抖的情形。那会就算梁嘉，在他面前都不敢太造次。
俞歆快步走过去，笑着叫了声「老师」。几年没来了，何建平怕她不记得是哪栋楼，就站在这等着。
其实俞歆记得，且印象深刻。
她第一次来这里，是刚上大一的第一个长假，她和梁嘉各自上了理想的学校，一起来看望何建平。
最后一次来，是在大三，骄阳似火的夏天，暑假刚开始，她也是和梁嘉来了，但那是他们一起来的最后一次。
后来她们分了手，俞歆就没再来，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何建平。
当年他们在一起，算是坐上了早恋的末班车，暗渡陈仓将近一年，在高三最关键的时候被何建平察觉。
何建平当时的表情俞歆现在都还记得，她站在办公室时心里很忐忑。
但俞歆分不清楚她那时到底是因为太喜欢梁嘉还是一身反骨作祟，即便何建平动了请家长的念头，俞歆都没松口要分手。
后来家长还是没请，梁嘉单独跟何建平在办公室谈了很久，从办公室出来以后俞歆问他说了些什么，梁嘉告诉她他做了保证，不会影响成绩。
那个节骨眼上，何建平也怕手腕强硬激起他们的逆反心理，最终和他们赌了这一把。
梁嘉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在走廊上摸了摸她的头发，弯腰低声说：“得好好学习啊女朋友。”
不止是为了个人的未来。
上大学后第一次回来看望何建平，梁嘉和俞歆在校园里光明正大地牵手，何建平当时看着他们，居然露出点欣慰的表情：“那时候怕影响你们的成绩，有过想棒打鸳鸯的想法，还好你们争气。现在这样也挺好。”
何建平看着他们并肩站一起的身影，笑着点了点头，“很般配。”
俞歆之所以分手后没再来，也有一种逃避心理，当年在极力反对下说什么也要在一起，后来大学了，很多问题都不再是问题的时候，却选择了分道扬镳。
就像升级打怪兽，历尽千辛万苦走到最后一关，胜利就在眼前，却轻易地放弃了。
挺让人唏嘘。
何建平倒没问感情，他还是站在老师的立场，关心着俞歆现如今的发展。
得知俞歆现在在一家国企上班，前途无量，赞许地一连点了几下头。
俞歆那一届他们班上那群人现在都混得不错，何建平举了几个例，俞歆对同学还有些印象，顺着话题聊了几句。
何建平估计知道内情，言语间刻意避开了当年让他最得意的那个学生没提，俞歆却想起来回南城后的两次碰面。
分手后，她和梁嘉之间切断了所有联系，又没刻意留意过，对他的事，知道的寥寥无几。
俞歆手捧着陈建平递过来的温水，喝了一口，想了想，主动提及：“梁嘉……”
说起这个名字她表情坦荡，不似对往事还耿耿于怀的模样，何建平也就告诉她：“挺好，算是实现了他的抱负，现在在从事软件开发。”
何建平说到这带了点笑，这么多年了还像当初一样看重梁嘉。
俞歆点点头，没再说其他的。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无论站在哪里，梁嘉都会是熠熠发光的那类人。
……
俞歆道别陈建平，刚从家属楼走出来，接了个工作电话。这个点刚好是下课时间，依稀能听见校园内人声鼎沸，俞歆接着电话，有些分神。
二中是百年老校，校园环境或许比不过南城其他学校，但占地面积确实是所有学校里最宽广的。所以家属楼才会建立在二中里边。
但这么宽敞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有俞歆青春时的影子。
俞歆来时是从僻静的后门来的，走也是。她没刻意绕去教学楼的方向。
俞歆开车回到家，刚一进门，就瞅见丁婉茹坐在沙发上举着电话似乎在与人争执，脸色不大好看。
听见开门声，丁婉茹回头看了眼，见着是她，语气不善地朝电话里说了句：“行了，行了，就这样吧。”
电话挂断，俞歆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丁婉茹心烦，在她面前还是克制着，含糊带过，“没什么，一点小事。”
俞歆也就没放心上。
后来她才知道，这事还真和她有关。
俞歆在微信上和赵泽说了彼此不合适，这句话不知道戳了对方哪个点，或者是俞歆率先提出，让对方觉得没面子，赵泽在背后将俞歆贬得一无是处。
说她心高气傲、爱慕虚荣，至于长相，也就那样，够看而已。
这些话传到丁婉茹耳朵里，把她气得够呛，俞歆倒觉得无所谓，毕竟嘴长别人身上，谁一路以来没受过点流言蜚语？问题不大。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难免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避免不了也无能无力。
从小就如此，说这个小孩长得可爱，那个小孩眼睛小，大了点就说成绩好或差，之后工作、结婚生子……你永远堵不住别人的嘴，即便你再努力。
因为问题在于别人，不在于你。
方怡听说了这事，在大庭广众下不顾形象地笑出了声，笑完又觉得荒谬：“什么叫长相也就那样？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有人这么说你。况且，长相怎么样他都不照镜子的吗？好歹大学毕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这句话他没听过？”方怡不客气地嗤道。
“还真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俞歆看她那一脸的忿忿不平，有些想笑，之后又有些感慨，这么多年了，方怡没怎么变过，还和年少时一样。
可她呢，俞歆短暂地回顾了下这些年，无奈发现，她可能有一部分特质已经淹没在时间的洪流里了。
这天和方怡分开时，俞歆将她的车一并退还了，她的假期所剩不多，接下来几天没什么事，几乎不需要用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