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科切尔博士笑笑:“我知道这听起来,用你们国家的话来说可能有些‘天方夜谭’,但不能否认的是,这实验在理论上有实现的可能。”
“所以,陈先生愿意试试吗?我听说您有一位卧病在床的……”科切尔说着抿抿唇试探措辞:“爱人?”
陈暮不置可否,对于被人提前调查的事早有预料。像这样疯狂的实验,科切尔明显需要寻找到能说服加盟者背后的深层投资原因。
荣华名利都是次要,能说服他们加入进来的,是回到过去的原因。
而赵园,就是他的原因。
很明显,科切尔博士直接找对了重点。
沉默良久,陈暮掸落了烟灰,看他:“需要我做什么?”
科切尔博士的实验其实已经近尾声,只需要在算出最后一颗微型量子云卫星的发射轨道位置,便可全面启动,来找陈暮是让他赞助最后一笔升空的经费,并承诺会将最后时空逆转的权限交到他手中。
科切尔说回到那里不重要,只要成功以后告诉他一声就好了。
好像真的只是为科学献身,完成自己的科研梦,陈暮为此追加了投资。
科切尔那边进展很快,正式发射的前夕给陈暮同步了消息,向他征询逆转确切的时间。
那一天是阴历2026年的除夕,C市温度降到很低,窗外垫了一层厚厚的雪,护工今天特意给赵园换了一身喜庆的打扮,羊绒红的绸缎内衫裙长至脚踝,外搭一层米白色棉绒大衣,头发被打理成微曲的小卷散在肩头,半扎半披的款式。
血色很淡的唇上也添了一层饱满的口红,乍一看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如果,那卷翘长睫下的眼睛能睁开的话。
陈暮将她抱上轮椅,推着下了电梯,陈予跟在他后面,小男孩当时才三岁,是在被陈暮小雪(节气)那天捡回来的。
彼时被现实击溃的男人精神略有些崩溃,赵园昏迷后卧床半月,背部的皮肤便有些松弛,脊柱摸着也异于常人。
长期卧床的后遗症。
陈暮自那时开始崩溃,赵园那瘦骨嶙峋的腰如一记闷棒敲在他的天灵盖上,缓缓地,将他给打醒了。
不会醒的,一切都只是他自欺欺人的臆想。自我幻想的她睁开眼睫重新看他一眼的美梦,脆弱地像漂亮的肥皂泡一般。
一戳,就没有了。
现实是血淋淋的残酷,也是那一刻,陈暮再也受不了待在这令人绝望的地方痴人说梦了,他站在门外的手颤抖着放了下来,拧开那个把手的勇气再也没有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跑出去很远,在一家快要打烊的烧烤摊外坐下来,闷头喝到店老板都看不下去,怕这年轻人想不开,一坐下来只顾往胃里狂灌,也不点一个菜,最后几番欲言又止地过来晃荡两圈,就差报警让人过来给他做点思想工作的时候,陈暮终于起身走了。
脚步晃荡着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倚着电线杆在垃圾桶旁边吐了两回,最后在一处写着‘门市转让’的偏僻店面门口停下来了。
卷帘门上泛着灰,头顶电线上依稀可见落雪,不远处繁华的那条街上,还有人在卖提前预售的感恩节礼物,隐约还有音响放歌的声音。
是黄礼格的《11》——
就把我爱意都掩埋/
但你能清楚地明白/
……
Cause you know
爱意就像大雨落下怎么能让人不牵挂/
过的好吗想说的话你能听到吗/
Wow 没能陪你到最后/
……
一切热闹又繁华的景象都渐渐与他无关,良久,陈暮摸索着从外套的夹层里掏出那本泛着牙印的日记,和有些斑驳的水果刀。
注视良久,在歌曲再度高潮的时候,将刀贴向了自己的左手手腕,刚要向下划的时候,被一阵哭声打断。
陈暮醉酒后的思绪略有些缓慢,恍惚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刀,刚触碰到把手,那动静斐然的哭声又萦绕在耳际。
哭声之大,堪比嚎啕。
这次陈暮终于起身,循着那哭声的源头寻去,却看到偏僻街巷的尽头,一个三岁大小的孩子蹲在地上抽噎。
豆大的泪珠接连落下,陈暮靠近,那满是水痕的小脸蓦地扬起。
陈暮一瞬间,酒醒。
那张占满灰尘的脸上,有一双他熟悉的眼睛,在邓祁的葬礼上蒙着纱布、手握冬青的小孩。
旁边地上躺着的母亲已经没有了呼吸。
陈暮将小孩带了回去,帮忙处理了他母亲的后事,死于肺部感染,难怪当时在葬礼上表情是那样的无措,本以为是受捐赠之后的惶然,原是对生活的不安。
不知道以后这个幼小的孩子该如何自处,陈暮将小孩带回去后本想送往福利院,可看着那双神似邓祁的眼睛时,鬼使神差将人留了下来。
问他名字,只答‘阿语’,口齿不算清晰,应该是学话慢,孩子母亲大概是由此取的名。
陈暮眉心微微一敛,给他取了新名字——陈予。
上天的赐予。
后来也一同住在疗养院中,又加了护工照顾。
现下几人要出电梯,陈暮略躬下身从陈予手里接过提早准备好的羊绒围巾,火红的配色衬地赵园一身喜庆,陈暮小心地帮她围上去,几人出了电梯。
陈予被护工抱着去湖边散步,陈暮推着赵园去花园。
路上,夜色安静。
陈暮把赵园推到惯常的榕树底下,坐在花坛牙子边摩挲她指尖,良久,出声与她‘交流’。
“园园,科切尔那边给我来电话了,问我逆转的时间节点,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来和你商量,你想回到哪天?”
眼前的人不作回应。
陈暮随即蹲下来,在她面前掏出那本日记,往上翻着页,摩挲着她指尖按上去:“如果可以,点一下好吗?”
赵园的指尖动了动。
这是脑部缺氧患者的偶然特殊反应,算他们残存的‘潜意识’。
陈暮随即开始翻页,每翻过一页都会保留足够的时间去看赵园的反应。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记翻的很缓慢,一直到邓祁笔墨最浓重的那篇,赵园的指尖动了动。
那是,一切的起点,陈暮眼眸微暗,复去问她:“这里吗?”
赵园指尖又动了动。
陈暮给科切尔回了电话。
在外面又吹了会儿风,陈暮来推赵园的轮椅,见她指尖动了动,略怔:“还要再待会儿?”
赵园指尖动动。
陈暮遂松了手,陪着她在外面立了许久,期间风势渐大,陈暮几欲推轮椅的扶手,都被她‘抗议’。
遂作罢。
一直捱到近凌晨,过十二点的时候,远处天幕被烟花照亮,四面八方的‘新年快乐’澎湃如潮水,雪花也跟着飘落下来。
是初雪。
是新年。
是赵园轻动的指尖。
陈暮垂下眼,俯过身来问她:“要拍照吗?”
没有动作,陈暮又接连问了几个别的,赵园指尖都没再动过,直到护工抱着陈予散步回来,小朋友学着远处的人声萌哒哒地说着:“新年快乐!”赵园的指尖又才重新动了动。
陈暮喉结上下滚了下,声色都带着几分难以确信,微哑着嗓子问她:“是在……跟我说吗?”
赵园指尖动动。
男人沉默,良久,回道:“新年快乐。”
次日上午,科切尔那边与他同步信息,陈暮将手机放到床边柜台上,按了免提。
赵园呼吸轻浅,但指尖轻动了两下,陈暮猜她应该是‘醒了’。
卫星即将发射,陈暮牵过她的指尖去修剪,指甲尚且圆润,距离上次修剪的时间不算太多,只冒出了一点长度,被陈暮细心地一一略平。
随后重新给她放进被子里,抬眼看她。赵园的睡颜很安静,手机里有点火发/射的指令声。
须臾,升空在即,陈暮垂眼凝视她许久,在最后一声启动令下发的那瞬,俯身侧下来,碰了下她的额心。
赵园指尖动动。
听陈暮在耳边轻声:“去找他吧。”
愿神明佑你,一切从欢。
下一刻,卫星升空。
陈予在此之前推开病房的门沿,撞上陈暮的眼睛,男人冲他挥手:“过来。”陈予走过去,见男人蹲下身抚摸他的脸,那指尖在他眼尾流转。
在时间逆转之间与他对上眼:“还给你了。”
随即荡出笑来。
那一刻,陈予看见汹涌的爱。
向他这双眼而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PS:设定与现实有出入,勿考据。
“愿神明佑你,一切从欢”——源自网络文案。
结束啦!这个故事一路写来有很多不经推敲的地方,但尾陈还是很喜欢它。也很庆幸能在这一路遇见陪我走到这里的读者们,谢谢你们。
到这个该说点什么的时候,我竟然词穷了,太多话想扒拉了,最后还是简单一点,真心感谢喜欢这篇文的小可爱们,祝大家生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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