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温润的冰袋般,瞬间让人降了火。
哪怕她方才说的话带着几分伤人,此刻仿佛也能够被谅解。
大概就是美人撒娇,天容地包。
“因为练习的时候颜料盘很容易粘在身上,不想给周围的同学带来困扰,所以一个人可能会方便一点,还请林同学理解一下。”
一番解释下来,再次被cue到的林方杰直接血槽清空,也顾不上什么能不能和美女同桌的事情了,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班主任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又给程雨指了最后一方的位置:“那程同学就先坐在最后一排吧,如果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记得和学委反应。”
“好的,谢谢老师。”女生说完礼貌地轻声道谢,随即从讲台上挪了步子走下来,行至最后一排时,前方的林方杰已经红着脸帮她搬来了桌子。
周遭吹口哨起哄的声音再次传来,依稀让人想起了从前,当初表白的场景好像就是在昨天。
却已然,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
这个女生的出现,已经勾起了太多赵园尘封的记忆。
如见故人。
亦或者是昭示着故人将至。
思绪又被眼前的热闹拉了回来,程雨淡笑着回应完林方杰的热情,但也仅仅只是回应。
应有的礼节做完,她的脸上马上收敛了表情,专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写习题。
众人以为是新同学初来乍到的不适应引起的害羞,因此也并未觉得女生这样的表现有何不妥。
就连离的最近的林方杰都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中忽略掉了那显而易见的冷淡。
似乎只有赵园敏锐感觉到了程雨的不同。
少女温和外表下的伪装,有点与众不同。
莫名地,想到物理老师之前说过的一句话,“万有引力定律”——意在表明任何两个事物在特定的条件之间都存在着相互关系。
大到星球之间的相互作用,小到地球上萍水相逢的两个陌生人。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和邓祁。
这是第二次,赵园在程雨身上感受到了这种作用,总觉得这个女生会和她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未曾想这种预感,终究还是应验了。
后来教室的氛围终于归为平静,赵园却因为她那神奇的第六感久久没有回神,目光一直定格在程雨身上,随即,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与之对视。
女生眼里的情绪波光流转,恍恍惚惚之间,竟是她读不懂的意味。
但也仅是那一眼,赵园确信了。自己的预感向来准的出奇。
程雨认识她,人和人的气场触碰的一瞬,赵园就明白了,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当时的她还不得而知。
可是到晚上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邓祁是在最后一节晚自习开始前回来的。
班主任进来宣布消息时脸上也挂着震惊,显然也是才知道不久。
邓祁的病,转为了轻症。
已经能够适应正常的生活,主治医生知道他是备考生后,再三衡量后建议,回学校复习。
邓祁母亲同意了这个提议,开学当天准备亲自送他上学的提议被邓祁驳回,最后在工作事务加持之下没再坚持。
让邓祁自己回学校。
再经过F中门口时,学校外那排去年冬天叶子落光了的枯树,又重新发了新芽。
四月的天气,处处都已经温暖起来了,邓祁脖子上却仍旧围着去年赵园生日时给他织的围巾。
治疗的这段时间里,他有一段时间病情恶化,精神恍惚家中,睁眼闭眼全是高考失利后母亲责骂的口吻,以及赵园一路失望只离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她在盛夏蝉鸣喧嚣的六月,往他脖子上套上围巾,出口的话却比凛冬的寒夜还要冰冷,只有唇边在轻动:“邓祁,你真对不起我给你织的这条围巾。”
“你现在就该永远戴着它,忏悔你的无能。”
“如果可以,我真想从来没认识过你,言而无信的伪君子。”
少女轻软的嗓音一步步萦绕在耳边,却让邓祁红了眼,发了狠地痛苦,撞墙,目眦欲裂,头昏脑胀。
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错,只感觉自己被关进一个灰暗的玻璃罩里,进退不得。
氧气也正逐渐稀缺,呼吸变的困难。
医生不得不加大了对邓祁药物的用量,效果却愈发的不理想,母亲也终于不再成日地工作,改变了以往不上心的态度,开始关注起自己这个病患儿子反常的举止。
情况却始终不见好转,直到医生开始放弃常规的疗法,改用外物刺激。
找出一件对邓祁影响最大的东西来。
爱吃的菜,喜欢的卫衣,就连引发这一病症最大的压力之一——复习习题,各个月考的成绩单,都对邓祁毫无作用。
母亲快要到崩溃的边缘,眼见儿子一天天瘦削下去的脸,崩溃着情绪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
终于从少年的床头柜子里,找到了能让邓祁清醒的东西——
一串钥匙扣。
浅棕色的玩偶旁附着一颗子弹印章。
上面深深浅浅篆着四个小字——“平安喜乐。”
那一瞬,邓母只觉一下子找到了救命稻草。
曾经竭力阻止的,倒现在竟成了最后一抹希望。
所幸,邓祁对此有了反应。
他看到那串钥匙时瞳孔睁了睁,医生说这算一个比较好的开头。
他们以此为突破口开始对邓祁进行心理辅导。
幸运的是,命运没有太虐待这个被关进玻璃罩里的男孩。
亦或者不是命运,是在这个世间的某个角落,有人为他虔诚祈了愿。
–
时间落回到眼前,班上的大多同学都惊讶地暂时性保持了沉默,随即目光一排排整齐落在赵园身上。
她的表情还算淡定,毕竟之前已经在校门口见到了人,现在教室重逢也算预料之中。
只是邓祁的表现略与大家预想的有些不同。
他没看赵园一眼。
只按着中年女人的指示坐到最后一排,自己搬来桌子,和程雨齐平。
众学生的眼神逐渐从惊讶覆变成一层意外。
目光又聚在在后方的两人身上。
尤其在关注程雨。
想看她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谁知女生只是云淡风轻冲新来的同桌笑了笑,邓祁略略点下头算作回应。
彼此间再无交流,却还是有人像点了火的炮仗。
“不是吧美女同学,偏心过头了哈。”林方杰表面状似调侃实则内里意味就差没刻脑门上了。
——“几个意思啊?不和老子坐。”
同桌闻言没忍住和赵园咬起了耳朵:“林方杰他妈的老阴阳人了,新同学自己想和谁坐还得和他报备不成,是我说就该让他吃吃瘪,整天拽的跟二五八万似地。”
同桌的吐槽赵园并不在意,与之相反,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看到程雨和林方杰成为同桌。
而不是在邓祁出现后,看见对方眼里涌现出难以掩饰的光彩。
她只是还不太确定,程雨到底知不知道邓祁今天会回来。
如果知道的话
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第12章 逃避
最后一节晚自习在熙熙攘攘的讨论中收束到尾声。
铃声敲响后,更大一阵的喧闹传来,高三学子最期待的时间莫过于此刻。
同桌脸上的表情也同样放松,伸了个懒腰感慨今天好不容易写完的作业,注意到赵园面上的表情极淡,即便是不发一言,也让觉得恍若被一股渗人的低压包围。
联想到今天生出的一点变故,同桌也能理解她的心情,便停了碎碎念正要安慰。抬眼一瞥,赵园只轻轻扫过来一眼,见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挥挥手与她作别,出了教室。
而透过玻璃窗明晰的窗外,同桌刚瞥见外面有人走了过去。
是邓祁的身影。
所以赵园今天走这么急,是为了追上邓祁?
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桌不得而知,而此时刚从办公室里走出的陈暮,也许会更清楚。
赵园一直跟在邓祁的身后,中间隔了大概两米的距离。
若即若离,似影随行。
邓祁的步伐顿了顿,转而调转了将要回寝室的方向,去了“破木林”。
赵园见状唇角微不可察轻勾了下,加紧了频率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在路灯与树荫的交界处停下。
少年背对着她,赵园叫了他名字——
“邓祁。”
对方没有回应,呼声一瞬间被风吹散,入耳时只听见树叶摩擦的声响。
曾几何时,他们还站在这地方彼此间意乱情迷,如今,只有长久的隔阂带来的沉默不语。
摸不准他的态度,赵园抿抿唇一番欲言又止,末了还是选择一鼓作气打破僵局:“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这回少年没再沉默,静立了两秒后转过身来,视线只在她身上匆匆扫过一眼又离开,转而望向别处。
出口的嗓音也泛着直白的冰凉疏离:“我很好,谢谢关心。”
“你……”
像是怕她再说出什么让人难以招架的话,邓祁抢在她开口前匆匆打断:“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话落就直接转了身,被赵园一把吼住:“姓邓的,你要敢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这话说的狠硬又拽,乍一听还以为是什么扛把子的人物在发狠,震慑的人心头狠狠颤了好一遭。
是打死也不会想到说这话的人,眼泪在话落的下一秒直接落了满脸。
哽咽着风雨欲来,却又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邓祁到底没有回头,少年在话音落下之后攒紧了拳心,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大步流星着向前走。
生怕自己一个心软又回了头。
他就不该回来的,又刺激到她了。却还是什么也不能做。
就像个没用的废人。
关于那晚的记忆,赵园感觉自己像喝了酒一般,记不清细节了。
只记得邓祁走后,头顶的路灯也随之灭了下来,周身一片黑暗,仿佛要将人吞噬般,毫不留情地包围掉最后一丝光亮。
眼泪失禁般汹涌,痛苦的最后是陈暮将她拉了出来。
送她回了寝室楼下。
再之后,邓祁又消失了一段时间。
高三的时光也在这箭般的光阴中飞驰而过,又一次大型的考试过后。
赵园和程雨成了同桌。
她此时的成绩已经稳定在全班前五的水平,发挥好的时候偶尔还能冲进前三。这让向来佛系的陈女士都开始上进起来,甚至还想着到F城来陪读,被赵园三言两语搪塞过去。
她觉得现在的状态很好,不想再在生活中种下例外了。
却忘了,脑子里那个例外一直都在。
时间又往后推了两周,迎来了F中的考前冲刺动员大会。
此时二诊已过。
冲刺大会上发言的学生代表由几次综合成绩的核定确定人选。
后来定了陈暮。
少年一袭蓝白校服模样英俊,周正的身板在站上演讲台的下一瞬便引发了一阵喧嚣议论。
和煦微风配合着吹动陈暮的衣摆,意气风华的少年镌刻进青涩时代闪光的回忆里。
那场名为暗恋的悸动中,许多人心头念起了陈暮的名字。
平心儿论,有陈暮这样优秀的朋友,赵园幸运至极,可如果对方不是那么喜欢她的话,可能会更好。
那场演讲中,赵园本也能记住少年的样子,可当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了台上的一瞬时,赵园却看见了邓祁。
这次的动员大会也有很多家长在操场的旁边观看,有些甚至还带着自家可爱的小朋友前来参观这场热血激昂。
赵园却在这闲望人群中发现了邓祁的身影。
他带着黑色的鸭舌帽,好看的脸埋进口罩里。看不清神情。
视线也随众人的目光一同落在台上的少年身上。时间临近下午,F城五月已经有了初夏的味道,白昼的时间增长。
火烧云随着晚霞一片一片铺在橙色的天边,渲染出一副独特的风景画。
学校的天空总是美的出奇。
关于那天,太多人印象深刻,彼此心里都波涛汹涌,赵园却与旁人不同,不是被台上的热血所感染,而是被场边的例外所搅动。
距离隔的太远,赵园目光逡巡着不好锁定目标,再跟随人流鼓完一波掌后,已经不见邓祁的身影。
如风来,随风走,像抓不住的梦。
动员大会结束以后,高三复习的节奏又加快了一个幅度,成绩分布大致有了雏形。
许多人的水平在这时往往已经定了下来,发挥不稳定的同学绷不住压力直接痛哭,自习时经常有学生捂着脸悄无声息地跑出去,又沉默着红了眼眶回来,继续认命地刷题。
赵园表情平静地睨着一切,自身独有的与众不同终于被周围人所察觉。
一天午休,赵园做题的速度慢了些,吃完饭时上课时间已然接近,便没有回寝室睡觉,直接去了教室。
刚躺在桌子上没趴一会儿,程雨走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方便谈谈吗?如果你愿意的话。”
“乐意奉陪。”赵园淡笑着扫走困意。
程雨把她约去了天台,这个时间点学校最安静的地方,便于交流些不为人知的话题。
“我以前听邓祁提起过你,对你很是好奇。”
“所以你们怎么认识的?”赵园不想与她卖关子,直接切向重点。
话落只见女生轻勾了下唇角,带出两抹清脆的笑声,隐隐夹杂几丝欣赏:“你还真是挺特别的,一上来就直接问这种问题。”
“所以你会说吗?”赵园淡着眸子打断她。
程雨见状微怔了下,还是点了头肯定:“会。”
随即便悠闲自在地趴在了栏杆上,开始讲那段赵园并不清楚的时光里陌生的邓祁。
“我和他是在医院里认识的,C市第三医院心理科,去到那里的人都有严重的心理问题,情况最好的也是重症,邓祁一来,就直接住进了我隔壁的病房,我们当时的心理医生是同一个人。”
程雨说着又顿了顿,脸上挂出轻浅的笑意,与她从前伪装的假笑差别奇大,轻轻松松就能捕获住旁人的目光。
这是赵园第一次从她身上见到这样的笑容,在对方回忆邓祁的时候。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想让她继续讲下去。
很想知道那时的邓祁过着的又是怎样的生活。
少女的叙述未停:“我在哪里待的时间比较长,所有同一批过来的人里留到了最后,同行的伙伴后来都渐渐转了院,情况好一点的挥着手与我道别,糟一些的,去了太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