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渡继承人的身份,从来不可撼动。
……沈如兰会是江夫人?
这样的猜测加上酒店遭遇,苏溪连着几天没睡好。但她谨记沈如兰吩咐,每天很早起来。
苏家虽然不富,但苏岁和、张盼都疼姑娘,没教她做饭,早饭要去沈如兰那儿吃。苏溪换了条黑裙,过膝的长度没什么款式,但颜色耐脏适合练字。
他们这片院子都是老旧的青砖白墙,入夏时节青蔓攀延,恍如入画。
苏溪轻车熟路找到沈家,像往常一样手搭门沿,先探出半个脑袋笑。
“沈姨。”
她声音轻软,就像三月缠绵的风。
“我来吃……”
后面声音嘎然而止。
苏溪对着院里愣住,她没想到有人,还在电视里看过的。
沈如兰瞧见她的无措,脸上怒色这才褪去。
“溪溪,”沈如兰朝她招手,“进来吧!”
淡漠的声音,仔细听竟带了亲昵,沈如兰的改变让身边男人意外,朝苏溪多看了两眼。
小姑娘生的一双笑目,漂亮又讨喜,这不是那些奢侈品堆砌的脸蛋,她朴素中带着那个年纪独有的精致。
让人心会软,忍不住跟着弯眼。
沈如兰记着她之前湿漉漉回来,特意摸了摸她额头,见没有发热才放心。
“去吃饭吧!吃完饭自己先练字,我有些事忙完就来。”
沈如兰朝她指了指隔壁,丝毫没有介绍人的意思。苏溪察觉到她心情不妙,很听话去了隔壁,离开前还朝人点头。
她记得这个男人,叫乔丰年,是江董秘书。
“倒是个懂事的姑娘。”乔丰年评价。
沈如兰并不和他讨论,她厌恶和江董有关的所有人。
等苏溪转弯这才对上另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毫无意外那是江渡。
清晨阳光斜照,落在少年百无聊赖的脸上,他还穿着那晚的黑衣,领口褶皱带着通宵烟酒气。没骨头一样翘坐在沈如兰的花架下,不老实的踩在一个特别大的行李箱上,嚼着口香糖。
他认出了苏溪,有些意外。
不过还是土不拉几的,比那晚讨厌,明明好奇的不行却装乖,还敢偷看他。
他朝她一瞥,苏溪就笑。
年轻的姑娘远映晨光,纯粹的开心显的特蠢!而且那女人似乎很喜欢她,江渡翘着腿无声道——
“看什么看!傻子。”
沈如兰喜欢的,小爷都讨厌。
其实……苏溪只是想感谢他。
毕竟在那个无助的夜晚,一群人欺负她,只有江渡救她。如果知道江渡真实的想法,她怕是也不会再理他。
可惜苏溪不知,所以还是感激。
加上他是沈如兰的儿子,她自然对江渡善意。
江渡晒着太阳,时不时回头瞥一眼,那边大开的门里,秀气的姑娘正在吃饭,毛茸茸的脑袋低垂,手里半天剥不完一个蛋。
笨的要命!
江渡冷哼一声,恰巧苏溪抬头。
看见他就歪头一笑,像在问“怎么了?”
江渡吐出一个不善的泡泡,懒得理她。
苏溪也不跟他纠结,又不紧不慢喝粥,好像永远也不着急。
非礼勿听是苏溪的第一堂课,她没刻意听隔壁动静,但老房子隔音不好,沈如兰他们的谈话还是一字不落传了过来。
“夫人,今年开拓海外市场,江董很忙,少爷就拜托您了。”
实则是江渡横行霸道,不爱读书领着一群狐朋狗友,疯起来老师都揍,他爹担心自己不在家没人约束这玩意儿,捆着把人发配江城。
沈如兰却不接受。
“乔丰年,我说了不管!”
“您是他母亲。”乔丰年对她恭敬。
作为陪江渡父亲多年商海沉浮的老人,乔丰年自问有些手段,可对江家三口却无计可施。
当初江渡这个孩子来的不光彩,沈如兰就此恨上丈夫,清官难断家务事,乔丰年不愿趟这浑水,偏偏江董下了死命令。
沈如兰不为所动,“带着他滚。”
“夫人说笑了,这儿也是他家。”
可不管乔丰年怎么劝,沈如兰都不松口。
江渡不耐烦朝屋里喊:“乔丰年你行不行?这么点事儿磨磨唧唧,不行就麻溜点滚!谁稀罕她管。”
少年刻意张狂,更像对父母的反抗。
乔丰年对他头疼,“小祖宗您可闭嘴吧!”真不知道自己人嫌狗憎。
江渡“切”了一声,激的沈如兰腾站起来。
“混账。”
沈如兰温婉,也轻而易举被江渡激怒。
江渡习以为常,对她眼神不惧表示着:“混账了,来啊!”打我算你赢。
乔丰年一看架势不对,忙隔断气场不对的母子,“夫人——”
乔丰年低道:“江董说了,要么少爷留下要么他亲自来。”
沈如兰忽然顿住,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乔丰年不想刺激她,这不也没办法。
“江董说要么少爷留下,要么他亲自来。”
“他敢——”沈如兰神色骤变。
乔丰年苦笑,“您知道的,江董巴不得来。”
这话一出,沈如兰脸色惨白。
苏溪跟沈如兰学了十几年,她都没生过气,但这个清晨却意外听见沈如兰生气。她先摔了杯子,然后嘶喊两个名字。
一个江渡,一个江松。
江渡在院里,江松……那是江董名字。
苏溪听的怪难受的,却也明白自己不适合靠近。
那边江渡转着手机,他早就安静了。
夏日阳光灼眼,他余光看见苏溪扣着门沿,热风吹起她的裙角,少女纤细而显的几分娇弱,肤色近乎瓷白。
只有极度没安全感的人,才会对别人的不幸无措。
她在担心,也在害怕。
后来不知道乔丰年说了什么,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没多久传来沈如兰压抑的哭声,“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就不放过我!”
“是非要我死了吗?”
这是苏溪印象里,沈如兰第一次哭。
也许女孩之间天性理解,她甚至感受到沈如兰那份绝望,然后跟着红了眼,也说不清为什么。
江渡看着她,手机一停。
“……”艹她哭什么?
乔丰年出来也是满脸疲惫,看见院里小姑娘眼睛红通通的,江渡瞪着眼死盯着人家,一副欠他二五八万的样子。
这个祖宗怎么谁他都招,人小姑娘也好意思吓。
乔丰年对苏溪安抚一笑,然后走向江渡。
看着他许久才叹息道:“江渡,我走了!往后你稍微收敛点,这儿不是燕京,夫人也不比江董,她……”厌恶你至极。
江渡正是心烦,满眼不耐。
“滚!”
徒然暴戾的一声,骇了苏溪一跳。
她被江渡剜一眼,“看什么看。”
苏溪:“……”
她眨了眨眼水蒙蒙的,都忘了反抗。
门口姑娘安安静静,越发衬得江渡恶劣,乔丰年忍不住心软,“你吼人姑娘干什么?”
江渡说完就更躁,闻言呛乔丰年,“她要你管。”
少年时父母越不公,他就越嚣张不敛锋芒。
他对谁都竖倒刺,乔丰年无法,都是孽啊!
江家三个祖宗谁都不服管,谁也管不住,乔丰年只能无奈离去,留下江渡站在院子里。
他孤独又凶气,脖颈绕着银蛇闪光,看的苏溪惶恐又不安,她最怕蛇了。
江渡抬头,两人对视。
他像被整个世界抛弃,狼狈被她看破,所以恶狠狠蹬她。
苏溪明明很难过,可又觉的他应该更难过,想到那晚他的搭救,才慢慢朝他一笑。
婶婶说:“如果不开心,哭会更不开心,但人的笑容却能治愈一切,尤其是溪溪眼睛生来带光,你一笑世界就甜了。”
所以她朝他笑,很美也很甜。
但江渡扯着嘴眼还给她个鬼脸,阴森又狰狞。
毫无意外,苏溪被吓到了。
风吹过的早晨,江渡看她呆愣就嗤笑。
——想当天使吗蠢货?可惜我是恶魔。
苏溪没有父母,所以总缺少底气,从小到大她都努力听话懂事,总怕成为谁的负担。后来上学为了不让家人失望,就一心扎在学习上。
她的成长刻板又无趣,以至于对别的反应迟钝。
可她再不懂,此刻也知道江渡应该不大喜欢她。
苏溪又不是受虐狂,且她希望江渡开心,见他不喜欢就敛了笑转身回屋,斜光照在少女身上,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她真就站的笔直,练字半小时没再对他笑,也没看他一眼。
江渡收回目光,扶了扶僵硬的脖子。
呵,谁在乎她啊!
江渡掏出手机把声音调到最大,慵懒打开微信,略过群里99+的高楼,直接一个语音,“上号。”
群里季云涛秒回刷屏。
“啊啊啊渡哥哥!!”
“您老终于显灵了。”
许扶:“……”蛇精病。
江渡被恶心到,“说人话。”
季云涛马上正经,“你有信了。”
江渡勾唇一反常态,“想我了?”
许扶闻言瞬觉不好,没来得及提醒季云涛,就见他作死。
“想想想了!”
“乖~”江渡眼睛一眯,“滚上号。”
许扶默默登录,季云涛屁颠屁颠也去了。
……十分钟后。
两人对着满屏花式绝杀,“我去,渡哥你灭我干啥?”我们是队友啊!
江渡冷笑一声,屏幕映入他发狠的眼中,他看了眼苏溪。
少女长睫低垂柔和,气质依旧安静,那是和他截然不同的感觉。
进屋到现在头都没抬。
真他娘人软心硬。
第3章
第三章恶意
江渡嗤笑一声,无所谓的低头。
下一刻——
整个院子锲而不舍的回荡着游戏声。
“double kill”
“triple kill”
……
“ace”
又被江渡自杀性死队友的季云涛。
“……”妈卖批啊!
他忍不住私窗许扶,“渡哥疯了!?”
许扶早就躺平,“这不是疯,是火。”
“谁敢让渡哥有火不发?团灭我们。”
“不知道,”许扶淡定道:“反正不是男的。”
季云涛一愣,手机掉了。
许扶:“男的他直接揍。”
两人的对话江渡无从得知,不知道第几轮虐杀结束。
胜利的界面照进江渡的黑眼,他没有丝毫喜悦,对着高昂的音乐烦躁的不行,忽然丢了手机,一脚踹在行李箱上。
“去-你-妈-的。”无视谁呢?
江渡气的眼睛泛红。
这一声粗骂苏溪听到了,还是忍着没去看。
说实话,江渡的性子算不上讨喜,他蛮横不讲道理,就像随时爆发的火山。如果不是他救了她,如果……他不是沈如兰的儿子,乖巧如苏溪肯定就对他敬而远之。
然而才靠近他一天,稍微用心苏溪又知道他可怜。
这种可怜不来源于物质,而是掩藏在张狂之下,来源于更深层次的精神,如同苏溪没有爸爸和妈妈,江渡有。
但都不要他。
江董因为工作,而沈如兰因为江董。
他对世界恶意,因为不曾被世界善待,但就是这样的他在她无助时给她帮助。江渡瞪人很凶,但江渡也可以很好。
苏溪想着就静不下心了。
她耐着性子落下最后一个字,犹豫着还是走了出去。
不为别的,就为绝望中他是那唯一的光。
这时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外头烈日高升,折射的阳光照在她黑色裙摆上,宽松的样式看不出身材,然而挂在她身上,风一吹腰肢空挡,清晰可见纤弱。
江渡可没那么规矩,大大咧咧坐在石桌上,余光瞧见她立即偏头。
似乎讨厌她讨厌的不行。
苏溪迈着步子站过去,不过才跟他平视,人一靠近还带着浅浅花香。她从袋子里掏了半天才张口叫——
“江渡。”
那是苏溪第一次叫他。
轻柔亲昵的嗓音,带着些许欢愉。
如果说江南水乡养人,那么苏溪就是这片土地最眷顾的宠儿,她纯然干净,是连声音都能掐出水那种,渍到人心里的甜。
他名字都变顺耳不少。
本来都扭头的江渡又转过来,盯着她,“干嘛?”他特别横。
“给、给你的。”
她把手递过去,张开,里面赫然一枚奶白的鸡蛋。
江渡挑眉,“给我?”
江渡忽然福至心灵,转而了然讥讽,“怎么?这是讨好?”
因为他姓江,因为他有个好爹。
早在很久以前,江董生气指着他鼻子骂败类时,江渡就清楚没人会真正喜欢他,包括父母。但他们又不得不讨好他。
除此之外,江渡想不出别的理由。
“没有,不是讨好。”苏溪跟他解释,“是感谢,谢你那晚救我。”
人一有钱就会衍生别的欲望,比如徐达就有怪癖,那晚那情况被抓住只有死路一条。秦婉婉不会伤及她性命,却也不会出手帮她。
苏溪其实挺自尊的,她连一杯酒都受不了,更别说被那样羞辱。
她是打心底感谢江渡的。
江渡盯着她,没吭声。
苏溪以为他嫌弃,朝他展示道:“江渡这个我是用袋子包着,它很干净。”
她始终记得昨晚江渡那声“真脏”,下意识觉的他是个讲卫生的人。
江渡自然也想起来,把目光落在她手上。
她很白五指青葱,却又很小,仅抓着一个蛋就占去大半掌心。少女圆润的指头微微曲着,她在紧张。
江渡接过鸡蛋,随意在手中抛着,“这就是你对恩人的态度?”敢无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