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微侧过脸,逆着光,他看见晏丛德推开门往他这里疾步走过来。他从来没见过自己高傲严厉的父亲露出那样心急如焚的表情,他的意识涣散,溃不成军。以至于后来很久,也记不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叫了一声:“爸……”
【暂时懒得写进文里的解释:小璟为什么会用枪?因为她和晏丛德在巴西出差的时候,被当地黑帮抢劫过,保镖给了她枪保命,顺便教了教。】
第60章 王秘书
江璟原本想,如果抢不到枪,她就从扶梯摔下去,没想到现在躺在下面的人是晏随。她丢了枪,往后仰倒在地上,腹部的痛感如此强烈,这次,女儿真的会死吧。
晏丛德一步一步走到晏随跟前,他跪下,抱起晏随的头,红了眼眶,无边的愤怒和悲伤占满了他的心。晏随是他的独子,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他的希望,晏家的希望。
门口一帮人乱作一团,几个保镖上前抬起晏随的身体,晏丛德站起身,向上走,捡起地上的枪,对准了跪在江璟身边的江父江母。他打算将他们全部分尸喂狗。
“晏先生!”
门口传来一声高呼。
王秘书顾不得高跟鞋的桎梏,飞快地跑上楼,她张开双臂护在江家三人身前。刚才她看见晏随带着枪伤被抬出去,生死不明,她险些失控,现在只能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她哽咽着:“刚才两声枪响惊扰了附近的居民,外面有人出来围观了,您……您尽快撤离吧,我来处理这里。别再开枪了……葡萄牙持枪伤人是重罪,我们该尽快离开这里,再说,晏随他在等您,我知道一家保密性好医术最顶级的私人医院,晏随他需要您……”
“晏先生……”
她缓缓伸出手掌,咬紧牙关,极力张着眼睛,同晏丛德冷漠狠厉的双眼对视,浑身大汗淋漓。
晏丛德眉峰稍沉,虚了虚眼睛,“把这几个人带上,一起走。”
他交出枪,王秘书握住枪,手臂被这把枪沉沉压下去,垂下的时候还无法遏制住抖动不止。
晏丛德的人把江父江母押上了车,André抱着江璟上了另一辆车,王秘书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载着江璟走了反方向,孕妇腿间流血是什么意思他明白,他从小在里斯本长大,熟知里斯本的大街小巷,知道该把人送到什么医院。
王秘书握着枪,安抚性看了一眼江父江母,回过头跟晏丛德解释:“晏随他比任何人都期待这个孩子,孩子没有了,他会伤心……”
晏从德打开车门,“晏家不需要你这样的秘书,你不用在晏随身边待了,滚下去。”
王秘书迅速看了看一边毫无血色的晏随,他的情况拖不得,现在不是争执一些无用事情的时候,她选择闭上嘴,以最快的速度下了车。
她回到别墅,将吓得神志不清的保姆处理好,等不及别人动手,脱下鞋子现场的血迹都擦了个干净,离开前,确定没有邻居报警,将别墅落上了锁。
晏随的情况很差,严重的枪伤,不能在一般的医院治疗,王秘书进别墅前就跟司机叮嘱过医院的地址,车朝着目的地开,越开越远离郊区,偏偏遇上了早高峰,行车慢了很多。
晏随斜倚在晏丛德怀里,他抱住自己独子,不时试探他的呼吸和脉搏,气息和脉搏都很微弱,保镖已经给他做了止血措施,但是效果还是不佳,血把缠上去的衬衣全部浸湿,他的胸前鲜红一片,刺眼无比。
晏丛德听见江父江母互相安慰的声音,恨不得立刻把他们丢下去,让车碾死。
他一路忍住怒火和施暴欲,到了医院,亲眼看着晏随被送进手术室,肩膀一沉,语气冷而狠绝,“把江家夫妇带到公寓去,他们的好女儿会来要人。晏随躺在里面不能吃饭,他们也不用吃。晏随要是死了,就杀了,喂狗。”
江父江母在车里被人看管着,他们互相依偎在一起,心中有畏惧,但更加忧心江璟的安全。得了命令,他们很快被送回公寓,关了起来,切断了和外界一切联系。
江璟被送到一家离晏随很远的医院。被抱进医院时,她隐隐约约醒了过来,不见自己的父母,心灰意冷,送进急诊室之前,再次昏了过去。
André坐在诊断室外等着,他是没想到自己这两天会摊上这么多烂事。一直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有护士出来告知他情况:“这位女士的宝宝暂时还安全,她流失了很多血,需要住院持续治疗,需要大量休息,保持心情平静。”
André走进诊疗室,等医生走了,他看着昏迷不醒的江璟,问护士:“她什么能醒过来?”
“很快就会醒过来的,先生。”
“不要让她醒过来,麻烦给她注射药物,延迟她醒来的时间。”
护士诧异,“先生,这是违法的,你没有权利这么要求……哦!不!”
André将枪抵在护士的腰间,“你想办法,让她继续睡,女士,我的要求是否清楚?”
护士惊恐,被迫给江璟注射了什么药物,她正要离开房间时,André叫住她,盯着她胸前的铭牌,含着警告的意味:“我会记得你,Maria Henrique女士。”
护士震惊地张着嘴,被他推出了病房。
王秘书赶到江璟所在的医院时,已经临近中午,她在路上买了餐食,带给André。晏随那边,她这边的人都不能靠近,暂时一点消息也打探不到。她眼睁睁看着晏随和江璟一直走到这个地步,感喟万千。现在她只能相信,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给江璟注射的药物药效温和,只能维持到晚上,André又让护士来注射了一次。至少要撑到晏随那边有消息,事情才可能有转机,不然江璟醒过来知道自己的父母被晏丛德挟持,还不知道会闹得多激烈。
André和王秘书坐在江璟的病床前双双沉默,再惨烈的纷争,他们也只是旁观者,当事人又是怎么强烈的感受呢。
凌晨三点,守在晏随医院的人传来一点消息,称晏丛德离开了医院,可能是晏随身死,他准备处理江家夫妇。王秘书心寒了大半,她赶到晏随的医院,被保镖阻挠抓住押回车上,她没有见到晏丛德,无论怎么问保镖,一个字也的回应也没有,她就这么心急如焚被押了一夜没合眼,她不相信晏随真的死了,不敢相信……
第二天清晨,晏丛德回到医院,见到她,给了她一巴掌,大声呵斥她不识好歹,但是没再让保镖打她,只是让人把她拖下车甩到街上。
“晏随他还活着吗……?”她问。
晏丛德回过头,说:“该死的人是江璟,是江家人,你是晏随的朋友,帮他们,是背信弃义。”
王秘书的表情凝固住,她思考片刻,站起身背靠红绿灯杆,张大嘴呼吸,她抻了抻皱巴的包臀裙,擦去眼角的眼泪。
晏随没死。
第61章 疯魔
最纯粹的疼从胸口不断扩散至全身,令他的痛苦持续新鲜。
晏随昏睡了将近一天一夜,再次神智清醒的瞬间,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他无比清醒自己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以及,身体受伤和精神的拉扯让他陷入多么鲜活的疼痛之中。
他的双眼随着睁开的动作,变得湿润,等着适应好光线,他微微启唇,声音虚弱,“爸……”
晏丛德迅速站起身,盯着他看了几秒,把手慢慢伸过去,轻搭在他肩膀上,“醒了……”
晏随眨了一下眼睛,整张脸是僵的,他问:“她…还活着吗……?”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江璟多半当场死了,又或者,半死不活。
“你到现在,重伤躺在这里动也不能动,还在想那个女人吗。”晏丛德无法接受。
晏随缓缓动着嘴唇,直至两片失去血色的唇瓣完全闭合上。他试图活动了一下手指,软绵无力,神经迟钝,仿佛感受不到手的存在,他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不该想那个女人了。
“她没死。”
晏丛德收回手,“你再多想她一下,她就会死。”
“爸,放过她吧……”他停顿片刻,望着压抑着愤怒的父亲,“我也放了她。除了我的女儿,我都不要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晏随心口一片阴云瞬间散开了,那么多个疯狂失智的捆绑瞬间里,有那么十几个瞬间,是他清醒地在想,他不想要江璟,他太累了。现在,他遏制住许多荒唐的念头,真的决定不要了。
“你以后还会有孩子,为什么偏要那个和那个女人的,晏家不接受这么晦气的后代。”
晏随低低叹了一声,“晦气……她是我的女儿,我期盼了她六个多月,我要她,我要把她放在身边养。”
“你……”晏丛德怒气涌上心头,呵斥:“你还在想江璟,想和她复合!”
“我接受联姻。”
他一声保证落下,晏丛德立刻被安抚下来,晏随继续说:“等回国以后,我接受安排,配合订婚。”
“就为了保江璟肚子里的孩子?”
晏随扯了扯嘴角,“爸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我再也不会来里斯本,不会来找她,不会荒废事业,让你失望……”
晏丛德捏起拳头,“从小就教你不轻易给人承诺,既然你向我保证了,我就宽容一回。等过几天,你的情况稳定好,我们就回国,我会找人看着江璟,等她生下孩子,满月就抱回中国。”
“让王秘书去吧,她很合适。”晏随最后的要求。
“王秘书已经被我辞退了,晏家不需要背主的秘书。”
晏随动了动肩膀,稍作思考,脑中的疑心猜想都解释通了,“她帮江家人了。”
“她做了什么不重要,只看她背主背叛晏家这一点,她就注定当不了你的秘书了。”
“那就不做我的秘书,我恢复以后会派别的工作给她,让她不在我身边,我不想失去她这个人才。”
“你坚持要这样?”
晏随望着天花板,“我坚持。”
“你要提防她。”
晏随顺着他说:“我会警惕。”
*
王秘书接到晏丛德助理的电话时正是江璟醒来情绪崩溃,冲动地想下床去找自己的父母之时。她听完对方一番话,抓住江璟的肩膀,用压制性的低音盖过她的哽咽声,“江璟,你听我说,你的爸妈现在很安全,晏家会停止对你和你的家人的一切手段,唯一的要求就是,你的女儿要养在晏家,并且,从此和你没有关系。”
“这是晏随的意思。他还有一句话要带给你,他说……说:既然你恨他,恨晏家,就把你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交给他,他保证,不会再来找你,还你……自由。”
江璟撑着身体,低声呢喃:“他还活着……要我用女儿换我和我爸妈的平安自由,他是这个意思吗……”
“这是晏家的意思。我相信,晏随他再混,也不会用这个来威胁你。”
江璟攥紧拳头,低头看了看自己隆起来的肚子,她没有决策权的,她能争什么呢,她只能和自己争。弱小者注定会直接或间接被强权碾压在脚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法则,叫苦叫屈是最无用的话。
“谢谢王小姐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会配合。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尽快见到我的父母,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问一下…他们年纪大了,经受不起任何折腾的……”
她轻抚自己的肚子,她对父母的歉疚深刻到一种麻木人心的地步,以至于她现在没有为孩子感受到强烈的悲伤,悲伤不是现在来的,但它肯定会来的,就在她真正和自己的孩子分开的那一天,而那一天,近在眼前。
王秘书耐心替她问好,轻声告诉她父母正在来的路上,晏随已经让人把她的东西都送回了她原先租住的公寓,江璟可以安置她的父母。
“剩下的时间,我会照顾你,直到孩子满月。”
王秘书和她并肩坐在一起,“你和晏随,结束了。”
江璟漠然地点了点头,心中没有太大的欢喜。她全心全意想的都是父母,等江父江母赶到她的病房,他们一家人拥在一起,江璟的心久违地重新热起来,她趴在母亲的胸口,手紧紧抓住父亲的肩膀,她闭上眼睛,仿佛一个重获新生的自由人,枯萎脆弱的精神,重新发了芽。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晏随的精气神好了很多,但是还要一段时间才能下床。王秘书来看了他很多次,他决口没问江璟的任何消息,王秘书也没说。他出院要回国那天早上,王秘书去机场送他,晏随当着晏丛德的面,多了一句嘴,“女儿出生那天,我要知道所有情况。”
王秘书用余光瞥了瞥晏丛德,说:“宝宝有任何紧急情况,我会让你知道的。”
晏随垂下眼睫,“麻烦你了,王秘书。”
王秘书有些难以置信,呆住,等回过神来,晏随已经被人推远,他坐着轮椅,淡薄的背影,身上的尖刺敛去,离开了里斯本。
刚回国的两个月里,晏随几乎什么也做不了,胸口的肋骨骨折在逐渐愈合,那两颗子弹留下的伤也在逐渐好转,难缠的是他断掉的一条右小臂,石膏裹着养了两个多月了,还要在过一段时间才能拆掉,拆掉以后,还有漫长的恢复期在等他。
里斯本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晏随没主动问过,王秘书也没提起。又过了一个月,晏随手臂上的石膏总算拆了,他再次穿上板正的西装,回到公司,劳心劳力,想把失去的时间都捡回来。
他按照承诺,订了婚,未婚妻名叫单宁,单宁长相素淡柔美,性格也温柔识大体,她的父兄都是政治界的人物,政商结合,才是长远睿智之道。他和单宁订婚快一个月了,晏随不总见她,她也没有一句怨言。晏承光亲自慎重挑来的人,自然不会傲慢不可掌控。单宁很好,就是和江璟有些相似,这一定是故意的安排,连晏丛德也觉得单宁合适他,大概是认为他只喜欢一种类型的女人。
晏随开始做噩梦,各种关于江璟的噩梦,他已经决定要放弃她了,她却频繁去他的梦里扰乱他的心智。有时候,他们会在梦里欢爱,酣畅淋漓。醒来以后,晏随晕眩耳鸣,脑子里响着的,只有江璟委屈的、伤心的、屈辱的哭声,绵绵不断,折磨到他快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