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幸洗漱完下楼,她看见正靠着沙发看报纸的男人时脚步一顿,喝过温水的嗓子有些干涩。
沈谦益听见身后的声响,往转角楼梯看了眼。
父女俩对视上。
“早,父亲。”沈幸露出笑容,像之前那样问候一声。
沈谦益点点头起身,叫她一起去餐室吃饭。
“您还没吃?”
“知道你要回来,空出些时间来。”
常年握钢笔的手把沈幸细瘦的手包裹住,薄茧有些磨人,她的心瑟缩了一下。
她眸光投落在温暖的手掌上,说,“我明天早点起。”
“没必要,好不容易有个假期,你好好歇歇,别跟上学一样绷得太紧。”
“嗯,不会。”
“假期有什么安排吗?”
“目前还没有,可能会和别人出去转一转吧。”
“那挺好,不用憋在家里,多转转吧。”
“好。”
沈谦益不提高翻院的事,沈幸也乐得其所,愿意这样平静地待几天。
他们走近自家人用的小餐室。
餐室布置得很温馨,大小适中的圆桌放在流理台一侧,刚好够摆三个蓝漆胖腿圆凳。桌面上铺着一层暖白和浅蓝相间的棉桌布,花瓶里盛了佣人刚刚买来的尤加利叶和满天星。
见了沈幸,在厨房流理台收拾残局的许姨看见她忍不住多嘴。
“先生平常工作的时候七点起,想着您爱喝粥又提前了半小时下楼给您熬了粥,想必是怕熬得时间短您不爱喝。”
许姨话落,沈幸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沈谦益告诉许姨先出去,一会儿再过来收拾。
他把煎好的培根端过来。
“快喝粥吧。”
沈谦益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盘盛着切成两半的咸鸭蛋,想拿勺把蛋黄抠出来给沈幸。看着那个橙黄色还冒着油的蛋黄,沈幸的眼睫轻颤了下。
她抬眼看看对面明显见老的男人,想起一些以前的零碎琐事。
小时候,米粥配一个咸鸭蛋是沈幸觉得最下饭的组合。
那时候她很娇气。
——吃咸鸭蛋从来只吃蛋黄。
而剩下的蛋白倒很少有扔进垃圾桶里的,都被疼爱宠溺她的父亲和哥哥吃掉了,沈家家风优良,尤其忌讳浪费。
其实上大学她也爱这样吃,只是却没再想起过这些来,经常蛋黄连着蛋白一起囫囵吃掉,倒不是因为身边没有一个替她吃蛋白的人,她只是简单地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好。
因为别人没义务来为她做这些,谁都没义务。
彼时,她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把所有人关到门外,不准任何人进出。当她慢慢成长成熟起来之后才明白,原来“任何人”已经囊括了她的父兄。
很可笑吧。
沈幸有时候会想:
明明黎延欣是施暴者,可最后即便是黎延欣死了,深受折磨的也还是她这个受害者。
黎延欣的所作所为让她的性格悄然无声地改变。
变得越来越冷;
变得骨子里就透着凉;
变得她真正的内心离现实世界的生活越来越遥远。
而父兄作为自己的至亲,也被迫、变相地承受着一种她心理上的疏离。
其实沈幸什么都知道,但却有心无力、有口说不出。
她是想喊痛的,可——
任何组织好的坦白语言在沈幸准备开口之前总能破碎得彻彻底底。
说不出口。
一点儿都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