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紧紧皱眉,但到底是让她学习和反思的过程,所以没有打断,强忍着看姜含笑拍完了整段——这位公主唱完了整首歌,然后上台之前就服下的毒发作,她在悲凉和解脱的心情中缓缓停止呼吸。
“行了,收拾一下。起来。”
宁缺看都没看回放,手里的剧本卷了个筒,往桌子上烦躁地敲了敲,“姜含笑,你怎么就是哭不出来呢?性格真就这么硬?”
姜含笑相当理亏,没有反驳。
之前NG这么多天,一是因为仁乐公主死的这一场确实很重要,宁缺要求比较高,二来,则是因为姜含笑的哭戏了。
她确实,怎么都哭不出来。
宁缺头很疼。
她不是没有入戏,但大概是没有经验的原因,就是死活掉不了眼泪。
“你再自己多练习练习吧。”他叹了口气,说,“下一场演员就位!”
*
被宁缺从片场赶出来之后,姜含笑没多沮丧,也没留下,走到走廊看了眼手机。
还有几天就要到元旦了,热搜竞争很激烈,一会儿是这边节目单泄露,各方躁动,“抱走我家xx”,一会儿是谁谁新造型“超帅”“美绝了”,底下一片大同小异的刷屏。
正当红的江上清也难免上了几个。除了各方访谈节目,就是造型的路透。
在站姐的镜头里,他正站在演播厅门口透气,臂弯里拎着大衣,漫不经心松了一颗领口扣子,状态很轻松,和围着他的几个人讲话。
站姐本来就大多是粉丝,所以才不辞辛苦去自发组织跟着他的每一个行程,拍行程中的照片,所以对他自然也因为爱意而火眼金睛。
-@清白含情眼:哥哥手里除了水杯,是不是掌心里还拿了个什么东西?
-@清热解毒是你呀:好像是有个白色的东西
-@SeanSeanHing:...果然又是药瓶吧?
他确实掌心里包着一个小药瓶。没露标签,只有一角白色。
大概又是犯头痛。
这些当红的明星作息颠倒,忙得要命,基本上全都大大小小有些病在身上,不算罕见。
姜含笑有点叹息,退出了微博,打开微信。
只可惜,她今天的心情注定是不能好了。
微信上一堆未读消息,其中最新发来消息的人,备注是“朱子心”。右上角显示“99+”条消息。
这是姜含笑的表姐,她小姨家的女儿。
姜含笑很厌恶地皱皱鼻子,点开消息。
-一颗紫心:[图片][图片][图片]
-一颗紫心:笑笑,网上好多负面新闻啊,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有,说你和金可抚抢金主,和郑铮有冲突,还有什么半夜敲江上清门...你没关系吧?
-一颗紫心:你现在筹不出来钱没关系的,可千万别去做别人的情人啊TvT
-一颗紫心:啊,对了,圣诞快乐!我们几个刚刚去医院看过姨妈和姨夫,他们俩挺好的,你放心吧[太阳]
那时候这传言才出来没多久,她就看着了...住在论坛里了吗?
-就不含笑:真辛苦你了。
手机震了一下。那边回得很快。
-一颗紫心:[可爱]应该的~
-就不含笑:[图片]
-一颗紫心:[猫猫疑惑].gif
-一颗紫心:?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呀...
-就不含笑:看到电影官博发的那条微博了吗?这是我的定妆照。我是宁导钦点的角色哦,没必要去做那种事哦[可爱]
-就不含笑:之前还怕你们不知道所以有误会呢,既然有你替我们天天蹲守在论坛那边,那我就放心了[可爱][可爱]
-就不含笑:真是太辛苦你了[可爱][可爱][可爱]
-就不含笑向一颗紫心转账250元
那边沉默了半天,在朋友圈和别人聊天,一直没收。等了一个小时左右,才嗖地一下收了转账,没再说什么。
*
元旦也到得很快,江上清提前录了两个地方台的元旦晚会节目,在另一个去了直播。所以始终没出现在横店。
而姜含笑没回北京,就在剧组和大家一起过的元旦。她的全部戏份已经拍完,就只差最后一场戏,一边和大家准备元旦的晚饭一边慢慢磨,一遍又一遍地重拍。偶尔和江上清联系一下,但看到他在站姐镜头下也难掩疲倦的神色,实在不忍心多说,往往很快就结束了对话。
新年的第二天,大约快晚上六七点左右,他终于回到横店。
他裹了件很长的黑色羽绒服,手放在兜里。墨镜,帽子,口罩,低头,一个不少。媒体什么都拍不到。
只有姜含笑几个人看到他进酒店之后的样子。
下巴颏还是尖,脸色白得吓人,有点虚浮发肿。
他明显困得不行了,原本柔和秀气的双眼皮叠出好几层,几乎像是把细细展开的折扇——成了欧式大双。
路过看见姜含笑,他带着困意看了眼旁边。
姜含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旁边。
没人。
“这几天还好吗?”
江上清只是这么问她,没问她为什么还在这里,为什么最后一场戏拍了这么久还没杀青。
“...明天就知道好不好了。”
她很无奈地耸耸肩,手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往他房间门口推,“好啦,大熊猫,快休息去吧——明天见!”
*
确实一看就知道了。
第二天,江上清在旁边披了件衣服候场,看着姜含笑一次又一次NG,微表情都很到位了,但就是哭不出来,把宁缺搞得很崩溃。
又一次休息时。
“含笑。”
江上清喊了她一声。
“嗯?”
姜含笑正想着怎么远离宁缺这个暴躁的□□,此时听到江上清喊,很快就蹑手蹑脚过去,“哥,你叫我?”
顺带一提,这个“哥”的称呼是她最近才开始叫的——没错,就是江上清写出那首袒露心意的歌之后。
喊“师哥”太生疏,喊“阿清”“哥哥”之类的又会引人怀疑,她就单喊“哥”,往往一边喊一边笑,像在挑逗人一样。
江上清的唇线很柔软饱满,此刻弧度一抿,也笑了。
“你哭不出来,试没试过眼药水?”
姜含笑说试过。
她的情绪很到位,微表情都很合适了,所以滴眼药水也不算不敬业,宁缺也没介意。然而她滴了之后受刺激太大,往往台词刚说了几个字就开始飙眼泪,根本拍不下去。
“我给你滴。”
虽然说的是祈使句,但江上清的手指尖只是轻轻碰一下她的手,示意姜含笑给他眼药水,而并没有直接拿。
“我滴眼药水很有经验的。之前拍偶像剧的时候常用。”
姜含笑有点惊讶地“啊?”一声,看他,然后把眼药水递给他。
“男二号经常伤心,所以总在落泪。”
江上清解释之后低头拧盖子,在手背上先滴了一滴试试,然后朝姜含笑轻轻一点下巴,“来。”
姜含笑朝他靠过去,一边想着回去之后一定要翻翻他的哭戏cut,一边感觉到江上清的手扶住了她的脖子,微微发凉的吐息拂了一下她的脸颊。
然后是距离很近的眼睛,干净的鼻尖,因为要向眼睛里滴,所以越离越近。
“——你们在干什么?”
姜含笑被这一声吓一跳,猛地偏头,看向旁边。
是叶姚。
叶姚刚刚是震惊之下发出的喊声,现在走近了才看见他们俩是在滴眼药水,并不是她以为的接吻,心里面大松了口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有点惊讶,没吓到你们吧?”
没有等两个人回答,叶姚轻松地扯开话题,“对了,笑笑,你是不会演哭戏是吗?其实我有个方法诶,不用滴眼药水也能行!”
姜含笑示意她说。
“你只要想一想你爸妈就好了呀。”
叶姚很同情地说,“你真的好可怜,本来家里条件好好的,谁能想到爸妈能一起病倒了呢?生得还都是大病,都很费钱...”
“我听说你把你家住的房子都卖了,还是折半卖给了你的小姨,所以现金也没有多少...唉,笑笑,如果我有什么能帮得上的,你到时候尽管说!”
话是很仗义没错,但她这样说,总是有种别样的意思。
姜含笑嘲弄盯了叶姚一会儿。并不说话。
然而,气氛却被一句“抬脸”打破。
“下巴起来一点——好,可以了。”
江上清左手手肘靠着姜含笑的肩膀,手在扶她的下巴,右手迅速一滴,“滴好了,去拍戏吧。”
然后,他转过脸,姜含笑清晰看见他雪白的下巴绷紧了,凤眼看向叶姚,说叶姚,我们可以谈一谈。
非常冷而淡的眼风。
周围的人都诧异地看过来。
很明显,这位温柔的大明星...终于,为了姜含笑而恼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
9点还有一更。
第31章
家里的事被人在底下扒来扒去地讨论就算了,还被当面这么挑衅,谁能受得了?
姜含笑本来是要拼着得罪叶姚背后那位名导也要发作的,但一是眼药水已经滴了进去,她眼睛马上就要流眼泪,二是江上清明显没有袖手旁观的打算,要和叶姚谈一谈。
她一想,这确实也是江上清自己的事——虽然是因为她煽风点火,叶姚才这么暴躁——就让他去管也好。何况江上清也没失态,只说要和叶姚谈一下之后剧组的宣发,并没引起其他人的在意。
所以姜含笑“哦”了一声,“那我去了?”
江上清碰了一下她的眼下,“这么滴可以吗?”
姜含笑这才想起来感受一下,半晌,点头,“可以诶...没有之前那么刺激了,可以忍住。”
远处宁缺在叫,她赶紧急匆匆走了,“拜,我去拍了!”
*
戏终于拍完了,眼药水乃大功臣。
直到宁缺喊出“过”的时候,姜含笑才感觉到一种不真实感。
——她第一部 电影戏份的拍摄,已经正式完成了。
宁导朝她笑,编剧袁艾也比了个大拇指。
江上清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导演给她发红包。这是剧组的习俗,演员的角色如果在剧情里死了一遍,导演就要发红包——大约是出于要压一压煞气之类的缘故。
姜含笑看了眼江上清的背后,叶姚还是一副四处点头微笑的习惯,但已经收敛了很多,没有再凑过来朝这边不合时宜地讨嫌了。也不知道江上清究竟说了些什么。
几个主演纷纷往姜含笑手里塞小红包,江上清也给了一个,厚度很平常,跟其他人差不多,是个“礼貌交际”、“普通同事”级别的厚度,并不符合他们的关系。
好在姜含笑根本不在意,反而转过头冲他笑:“哥哥,你给我签个名呀。”
江上清靠着柱子,接过了她的笔,好笑道,“你想写什么呢。”
“发财。”姜含笑一本正经回答。
江上清的唇角下陷,露出干净秀气的梨涡。
他低下头,金色闪光的笔迹连闪,长龙一样在红包上流出来。
——他写了个“发财”。然后笔尖停了停,翻过面来,在背面又额外写了句“快乐发财”。
“新年快乐。”他的眉眼之间天然带着秀丽,这么说。
*
姜含笑没有多耽搁他的时间,很快和他说拜拜,回去收拾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想起来拆今天收的红包。
几个红包都很精致,每个里有几张,合到一块儿也算有一把粉红色的纸扇。
姜含笑拿这把“扇子”扇扇风,心情很好。
拆到最后一个,正是那个正面写着“发财”,背面写着“快乐发财”的红包。打开来,也仍然是“普通同事”的厚度。
但是,里面装的是一叠英镑。整整齐齐,没什么用过的痕迹,很明显是刚从银行换的。一搜实时汇率,八点九三。
叶姚口中的“房子都折半卖给小姨一家”其实确实没说错,但叶姚有一点不知道,那就是即便姜含笑把房子卖了,拿到了几百万,如今医药费也快坚持不住了。就在昨天晚上的电话里,她刚刚从她的小姨口中听到这个消息。
那个时候,江上清正从酒店外回来。
他大概是知道她又交不上医药费了。
一种很酸楚,很难以描述的情感像被敲破了壳一样,从岩石旁边热气蒸腾的水气里弥漫出来。姜含笑漠然望着酒店住客在楼下的温泉里泡着,灯光照亮了温泉水上方的一小片天,漫天都是雪。
这是个多雪的季节,楼下车水马龙,人们在奔走,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快乐,各有各的不幸。
而我们又该如何界定在幸运和不幸之间的界限?究竟是从没拥有过幸福的生活更可怜,还是半途失去更可悲?
姜含笑摆弄了一会儿手里的红包,钞票从封口处滑落出来,一张接着一张,倾泻而出。
外面的雪还在淅沥不断,姜含笑叹了口气。
这是为她下的一场雪。
在这场雪里,一些安静的感情在发酵。
*
因为短时间内没什么行程,所以姜含笑打算回北京,和她家里在联系,大概和她小姨一家还在周旋。
糕糕没打扰她,正打算叫份夜宵时,走廊里却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然后是很多个人吵闹的声音,轰地一声,炸响在耳边。
糕糕一怔,打开门。
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大敞着,一群人在门口围成一圈,声音嘈杂。
其他住客也一样被惊动了,纷纷打开门探出头来看。
吴亚也没睡,从酒店房间里走出来,看见糕糕和姜含笑一起出来也没说什么,只是神色复杂:“...那边,应该是上清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