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是昏了头了,才会下意识的天真地看向他。
柔嘉平静收回了视线,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可面对着下面那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神,她又不禁攥紧了手心。
她凭什么要一直任人摆布,听天由命呢?尤其是明知这场婚事是一场预谋已久的算计的时候。
柔嘉慢慢站起了身,不卑不亢回敬道:“多谢阿木勒王子抬爱,只是柔嘉觉得这大抵是一场不那么合适的巧合。王子不知,柔嘉出生时天上恰好有荧惑守心的异象,这在我们中土是灾星之兆,万一冲撞了神女,柔嘉可万万不敢承担。请王子仔细为全族、为王上的病情考虑才是。”
灾星?
她为了拒绝求亲竟不惜当众自毁声名,这对一个女子来说简直是自绝了后路。
台下一时议论纷纷,众人神色各异,便是此次成功拒绝了和亲,这位公主从今往后着亲事上怕是也艰难无比了。
“是吗……”
阿木勒一愣,亦是没想到这位看着娇娇弱弱的公主为了拒绝他连这种话都能说出口,但顶着各色的眼光和周围人的议论,他又觉得被驳了面子,大有被看轻了的意思,不由得恨爱交加,反倒越发生了想将人夺到手的心思。
西平方才还有些羡忌这位中土的公主,羡慕她的幸运,嫉妒她的美貌,此时却只剩下怜悯了,她有些不忍,扯了扯王兄的袖子低声劝道:“要不算了吧?”
可阿木勒怎么肯放弃到手的王位和美人?
他眼中滑过一丝阴鸷,声音越发坚定:“公主何必这般自轻,俗话说一地有一地的风俗,咱们西戎没有中土那么讲究,什么荧惑,什么守心,在我们看来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天象而已。再说了,便是不成,您依旧是大缙赐给我们的最尊贵的公主。公主若是不信,阿木勒现下便再多加两成岁贡!”
又追加了两成,现下已然是五成了,这是铁了心要求娶她了。
在场的众人无不哗然,各色的眼光齐齐地看向她,间或还有一二起了哄的,高喊着要她主动开口答应的,看的柔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也有一两个有些同情的,毕竟那西戎的王已经老的快死了,这阿木勒王子又生性残忍,姬妾无数,这样一个娇怯的美人若真是嫁到了那苦寒之地,还不知要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柔嘉站在那里,只觉得偌大的殿堂逼得她已经快没有立锥之地了。
五成,便是在大缙,也算得上一桩极为丰厚的礼,何况又牵扯到邦交之事,她拿什么替皇兄拒绝?
灼灼的目光逼视着,柔嘉退无可退,一偏头,却看见桓哥儿站在宴席一侧的帘后,脸色涨的通红,额上青筋凸起,大约是看明白了她现下被逼迫的处境,愤怒地想要冲过来赶走那些人。
他挣扎着想要过来,却被小泉子跪在地下死死地抱住了腰,钳住他双手不许他冲上殿。
柔嘉一看到桓哥儿愤怒的抓着门框不愿松手的样子心里便止不住地酸涩和难过,但是她现下已然自身难保了,不能再白白地把桓哥儿拖下水。
于是硬是憋回了眼泪,忍住了悲痛,对他挤出一个笑来。然后在宽大的袖子底下遮掩住手势,悄悄地让他回去。
一连劝了好多次,桓哥儿大抵也知道自己是做不了什么的,终于松开了手,放弃了挣扎,红着眼圈被小泉子抱了下去。
柔嘉看着那小小的一个身影彻底消失,眼泪已然有些控制不住。
但是这么多人看着,她便是要和亲,也不能以这般姿态,于是慢慢收回了眼泪,仍是转过了身来。
太后离得近,目睹了一切,眼下只觉得十分快意,她看似好心地问道:“柔嘉,你觉得这婚事如何?依哀家看着,这倒是两族难得的幸事,你说是不是?”
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倘若再拒绝,倒显得她实在是不识大体了。
即便这所谓的大体之下只不过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是见色起意,是令人恶心的威逼,但好像安上了这么一个名头,便从家国大义上将她压的死死的,一如当初逼死她母亲那样。
她紧抿着唇,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手心已然掐的出了血。
虽是公主的婚事,但这事说到底事关两国,最终能拍的了板的还是那坐在龙椅上的人。
阿木勒对着大缙的宫闱往事略略知道一些,总归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公主,远嫁到他乡兴许正中了皇帝的意。
再一抬头瞧见皇帝神情平静,他便以为揣摩到了圣意,于是颇有了些把握地跪下来:“西戎是真心求娶柔嘉公主,恳请陛下看在我子民有难的份上赐降公主,永结两国之好!”
柔嘉已然快撑不住了,也不由得提着心看向了皇兄。
皇帝慢慢放下了杯子,神情掩映在灯火之下,看不分明。
气氛正紧张之时,远远的宫门外却忽然传来了沉重的撞钟声,绵长悠远,在所有人的头顶上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哀伤。
“这个时辰,怎么撞起钟来了?”有不知情的朝臣探着头向外面望去。
可那钟声响了三下,却并没有停,一声一声,哀恸低沉,到了第九声的时候,众人终于明白了过来,这是宫中的贵人薨逝的丧钟。
但眼下宫中的贵人都聚在了这乾元殿里,还有谁呢?
“难道是太皇太后薨了?”一位三朝元老颤着声音看向那远方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