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要说这理论的结果,有时是傅叡炀不明就里想得太简单而落败,有时又是李侍郎不知变通而被呛得说不出话。
两人就这么争着吵着,反而有种怪异的和谐。
当然,和谐不和谐是一回事,李侍郎打心眼里瞧不上傅叡炀,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可没少听人说过,这四殿下浑起来是个什么样。青楼赌坊、勾栏戏院里都有不少他的故事,香艳旖旎的故事也没少传。
对了,他还听闻这四殿下成亲之时,丢下新婚妻子在外鬼混。
李侍郎家风严谨,上下数几代,家中连庶出子都极少。这样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四皇子傅叡炀,自然是入不得他的眼。
然而,真正让他改观的,是傅叡炀的一个念头。
中秋节一过,天儿也渐渐生了些凉意出来。
这天一凉,百姓们要用的东西可就有了差了。
譬如这夏日里一些富贵人家常用的冰块冰鉴,渐渐就淡出了视线。
再譬如这用于制作御寒衣物的皮毛,就变成了街头巷尾小摊商铺里最受欢迎的东西了。
这日,李侍郎让傅叡炀整理新一季的赋税名册,傅叡炀捧着那些册子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便又拉着李侍郎论了起来。
“这炭的赋税,是否有些不妥?”
李侍郎正对着一本本的账册发愁,见这四殿下又发问了,没好气地问道:“有什么不妥的?”
傅叡炀可以忽略了那话里的不屑,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冬日用于驱寒所用的炭,南北两地所需不同,要缴纳的银两却是相同,这便有所不妥。”
“况且在南方,若非是家中富足,大多平头百姓都只在年关前后月余燃炭;而在北方,这样的时日得持续上好几个月。”
“这样对南方的商户来说,似乎有些不公。若是能从赋税上做些文章,或许能让南方的炭价格更为合理。”
大盛的赋税定则,一直是延续祖制在过关时收税,根据物品的不同,过关时一次性缴纳一定数额的银子。
譬如北地的一商户售五千斤木炭,过关时要缴纳十两,而南方的商户售一千斤炭,过关还是要缴纳十两。
自然的,南方的商户为了找回损失,也就会把炭的价格提上去。这说到底,也是个羊毛出在羊身上的理。
李侍郎停了手中的笔,饶有兴致地盯着傅叡炀,却难掩面上的嗤笑:“殿下,想法很好,但未免想得也太天真了些。”
傅叡炀被这明晃晃地瞧不起激得有些不悦,但看在对方是个古稀老者,生生咽了这口气,反问道:“哦?哪里天真了?”
李侍郎摇了摇头:“殿下一心为南方百姓着想,是好事。”
“可殿下有没有想过,北地的百姓们,会怎么想?”
傅叡炀愕然,下意识问道:“这有什么关系?”
李侍郎有些怅然,这四殿下行事,到底是比不上太子殿下周全啊。
“殿下往日醉心于寻…”,李侍郎本想用寻欢作乐来形容傅叡炀,但又觉着这词当着本人的面说有些不妥,转而换了个说法,“殿下往日寄情山水,见多识广,自然是知晓两地的差别。”
“可普罗百姓知晓的并不多。他们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呆在自己出生的地方。你就算再同他讲北地的百姓们整日受凉受冻,他们也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样子。”
“他们只会觉得不公,只会觉得南方的百姓是大盛的百姓,那他们就不是了吗?明明同样是大盛子民,为何要有区别对待?”
“为了安抚民心,若要降南方的赋税,那北地的赋税是否也要降?”
傅叡炀被一连串的话语砸了个头昏眼花,噎得说不出话,只得一手抚着赋税名册,一手托着腮,陷入了沉思。
李侍郎忍不住感慨,到底是年轻了些。有想法是好事,但想法太稚嫩了,却不是什么好事啊。
直至午膳过后,傅叡炀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倒是惹得李侍郎时不时侧目。
这四殿下,不会被打击得一蹶不振了吧。
及至快要下值之时,傅叡炀才像是有了生气般,拦住了李侍郎,嘴角噙着胜利的笑,说道:“我想到了。”
不等李侍郎吹胡子瞪眼地斥责他差点撞到人,傅叡炀赶忙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不能按区域征收赋税。”
“那就按量征收。”
李侍郎的怒骂已经到了嘴边,听了他的话,跟着喃喃自语了起来:“按量征收?”
“对,就是按量,”傅叡炀觉得自己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喷涌而出,连语气里都带着几分他少有的激动,“南北两地的区别,不就是用量的区别吗?咱们就不从地域下手,直接从用量上。”
“商户卖了多少炭,按份额缴纳多少银钱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