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圣上不喜那些附庸风雅的手段,殿中并未燃香,只熏了些静心凝神的草药,不仔细嗅闻很难让人发觉。
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傅叡炀自然是知晓父皇的习俗,此刻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这草药的香气静静自己的心。
在寻求片刻宁静之时,他又听见了那浑厚的男声:“这按量征收赋税,如何确保商户报上来的量不会有异?若是做假账糊弄户部,该如何?”
李侍郎面色带笑,似是早料到皇上会有这么一问:“下官只是个帮忙递折子的,陛下若是有什么疑问,不妨问问这出主意的人。”
猝不及防地被推得上前了一步,向来洒脱的傅叡炀从未有过这般在殿中述职的经历,倒是敛了往日的样子,端正立于殿前,却刻意地避开了皇帝的目光。
“儿、儿臣认为…不若将每个商户缴纳的银钱公诸于众。”
“同样是卖布的店,同样是按量征税,张三的铺子比李四的铺子多纳一倍,那就说明张家的布匹卖得更多。”
皇帝颔了颔首,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是有了官家的公示,无非就是告诉世人,这家店的商品上个月卖得最好,大家快来这家店买啊。
试问有哪个商户,不愿意自家有这么个被官家盖章论证的招牌呢。
皇帝合上了手中的折子,思虑了许久,才对殿中之人说道:“此法有可行之处。户部尚书听令,月底之前朕要见到更为详细的奏折。这赋税该如何收,该收多少,怎么来收,都要给朕写得一清二楚!”
三人并未错过他语气中隐隐透露出的赞许之意,心中也不禁感到喜悦,忙领了命退下,打算好好施展一番。
只有傅叡炀像是还有什么话没说,走出殿门之前忍不住往回望了望,恰好撞进了皇帝有些难以置信的目光。
不过眼神短暂地交接了之后,便迅速挪开了,最终两人都未曾说一句话。
待到月底大朝会之时,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颁布了新政,众官员忍不住私下议论开了。
直至听闻着新政还是由那传闻中行事最为随性的四殿下提出来的,不少人还未听清楚细言,便以对这政令充满了排斥之意。
要是这个整日只知到处玩乐的纨绔都能在朝堂上说上话了,那他们这些吃着公粮办事的官员脸往哪搁?
而那龙座上的人,虽然他甫一听闻这是老四的想法之时,也是觉得有些诧异,但傅叡炀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儿子,忍不住揣测下头那些个官员莫不是想置皇家的威严于不顾,面色也就渐渐沉了下来。
倒是傅叡炀依旧不见神色有变,也不知是未曾听到身后的那些议论纷纷,还是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对待。只自顾自地将近段时日户部各官员商讨出来的细则说与众人听。
众人闻言,脸上的表情都有了不同的变化。
但不管文武百官如何猜忌傅叡炀是否有这项才能,这新政的施行却并未遭到反对。
直到皇上宣布朝会结束百官退下之时,傅叡炀甚至还碰到了几位官员和颜悦色地同他道别。
他是正经的皇子,更是皇后嫡出,旁人尊他敬他并不是稀罕事。
但他能感受到,这次的尊重不是靠着他的身份,而是他自己的才能换来的。
是夜,四皇子府的门房远远地便瞧见自家的马车,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望了望府中灯火通明的模样,傅叡炀心下一暖。
不同于唯唯诺诺的门房,清风早已纵身下车,接过傅叡炀递来的官帽,道:“看来四皇子妃,又在等您了,殿下。”
扯着嘴角笑了笑,傅叡炀觉得在户部被吵得头昏脑涨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也不理会清风的打趣,快步踏上了回院的小道。
直到望见那个打着灯笼倚在门边等候的身影,步伐又忍不住快了些许。
“不是说了不用等我回来吗,”傅叡炀一手握住她的柔荑,轻轻摩挲着,“近日晚间风愈发盛了,莫要大意着了凉。”
周娴感受着身旁人的关怀,不自觉地挽上他的臂膀:“唔,午间睡了许久,竟不觉得饿,索性便等着你回来一道用膳了。”
近日傅叡炀一直在户部忙得焦头烂额,回府的时辰也是越来越晚,可无论他如何劝说,周娴似乎每天都能找到不同的借口等他。
他接过她手里的灯笼,递给一旁的桑竹,情难自禁地在她额间轻轻触碰,揽着她进了屋。
从前的他也不是没有过这般时辰才归家,只是那时候总觉得偌大一个宅子只他一人的感觉着实凄凉了些。
现在可好了,那隐约跳动着的烛火仿佛正在告诉他,无论多晚,总会有个人等着他的。
见着主人家回来了,周围伺候着的下人们都识相地行了礼退下,一时间整个堂内便只剩下周娴和傅叡炀二人。
桌上的一碟碟精致菜肴还未冷,四皇子的身份摆在这,即便是深更半夜,小厨房的人也能在片刻之内置办好主人家的吃食。
在内室净过手后,傅叡炀却未曾落座,反而是打开了房门吩咐下人送了壶酒过来。
周娴不解,他可不是个嗜酒的性子。因着自己不喜酒味,成亲之后鲜少见着他饮酒的样子。
脑子里估摸着今日是开朝会的日子,周娴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