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此刻倒没那个心思去揣摩,牵着周娴的手径直去了内室。
相比于殿中,内室里倒显得凄凉了些,除了跪在一片的几个贴身内侍,就只有皇后和太子二人,也不知旁的那些兄弟姊妹们是消息迟了,还是路上耽搁了。
室内的气氛分外沉重,周娴一时间也不敢妄加言语,向皇后和太子行了礼,便沉默着侧立在旁。
傅叡炀心系父皇,拉着兄长的手焦急问道:“父皇为何会忽发急症?太医怎么说?父皇可有大碍?”
东宫离得近,傅叡煌接到消息早早赶来,方才伺候着父皇用了药,拍了拍胞弟的手安慰道:“太医说是从前战场上留下的老毛病,再加上操劳过度,夜深露重寒气入骨,这才病倒了。现下得了太医的救治,往后须得好好将养着。”
听到往后二字,傅叡炀紧绷着的心弦才算是稍稍松了些,有往后总归是好的,可愁绪又很快染上了眉间。
世人皆道当今圣上勤政爱民,可又有多少人知道这勤政爱民的背后,是多少个伏案执笔批阅奏折的夜晚。
傅叡炀一直知道父皇是个好皇帝,并也以此为傲,只是没想过有一天会因此成为父皇急症的病因。
殿内一时间被沉默笼罩,在这般压抑的气氛中,皇后看了看相伴二十余载的枕边人,现下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龙榻上,心里觉得有些可悲。
不知是为皇上,为自己,或是为谁。
也不知是不是来得匆忙,不同于往常那般庄重威严的模样,周娴瞧着皇后这一身寝衣外只一件薄薄外衫的打扮,似乎衬得那未施粉黛的脸上多了几分憔悴。
她大着胆子上前,道:“母后,既然父皇已然度过危险,还烦请母后放宽心。”
“母后不若回寝宫休息休息,莫要熬坏了身子。父皇这有儿臣们守着,如若父皇醒来也是不愿看见母后这般操劳的。”
傅叡炀兄弟二人听闻周娴的话,也纷纷转过头安慰起自家母后来。
“是啊母后,这深更半夜的,儿子们在这守着便是了。”
“若是有什么事,儿子派人去知会一声便是。”
“流苏姑姑,伺候着母后回宫吧。”
皇后抬头望了望自己的两个儿子,也不知何时起,这两个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要抬着头才能看清了。
她拉起两个儿子的手,交叠在一起,郑重其事地交待着:“如今你父皇病重不得劳累,往后你父皇和这大盛,可得交给你们兄弟二人了。”
前脚刚送走了自家母后,又陆续迎来了傅叡煜和傅叡烁,还遣散了在外候着的那些后宫妃嫔们,等到一切安顿好,已过了寅时。
瞥见周娴沉吟不语的模样,傅叡炀拉过她的手,侧着身子让她靠在肩上,道:“离天明还有一会儿,若是累了就靠着我休息会儿,今夜辛苦你了。”
而周娴只是摇摇头,辛苦倒论不上多辛苦,只是瞧着傅叡炀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替他难过罢了。
“我不累,你若也不累的话,不妨同我说说话。”比起憋在心里让自己难受,不如找个人好好倾诉。
傅叡炀用手摩挲这周娴的发,朝她露出了个勉强的笑:“我明白,不用替我担忧。我相信父皇吉人自有天相。”
周娴心想,他能想明白就好,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般默默陪着他罢了。
当今圣上身体抱恙,但这家国大事又耽误不得,太子傅叡煌也就名正言顺地挑起了监国的担子。
日子久了,那些文武百官们难免会生些小心思出来,开始暗自揣摩着圣意。
这人的心思乱了,办的事也容易乱,这也是当权者不愿见到的事。
幸而太子傅叡煌不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也怕自己年轻出了岔子,凡事先听听几位老臣们的谏言,差事也都分派给了下头几个弟弟帮忙督促着,免得有人趁着这当头浑水摸鱼。
连带着傅叡炀这个被百官瞧不上的纨绔子弟,近日来都是忙得来早出晚归的。
不过周娴近来也没闲着,身为儿媳,她倒是时常进宫侍疾,算起来这段时日里,她同傅叡炀待在一起的日子,还不如同皇后和姜如清多。
待到圣上身体好转,已然快到了张灯结彩庆年岁的时日。
“回陛下、娘娘、几位殿下,”张太医被众人盯着号完了脉,战战兢兢地跪着回话,“陛下的身子调养得不错,能恢复到如此地步已是万幸,但还请陛下切记,万不可再过度操劳、不可大动肝火、不可过多食辛辣之物……”
瞧着自己这一连串不可说下来,面前几位贵人脸色愈发沉重,张太医忙转了话口。
“总之,若是精心将养着,陛下定能福泽绵延,寿与天齐。”
贵人们这才又松了口气,只是那龙榻上的人又出了声:“朕乃一国之君,国事如此繁重,如何能精心将养?”
尽管这声音带了几分气短不似往常的威严,张太医仍旧被下了一个激灵,抖着身子直愣愣地跪拜。
若要圣上安心养病,也不是全无可能的事,只要这操心国事的人变成另外一个……
只是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就算借张太医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只好嘴唇颤抖着嚅嗫了半晌,也没说出个完整的话。
殿内的众人也都不敢言语,若是谁在此时接了话,未免落个平添猜忌的结果,还不如保持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