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鬟提着个食盒,食盒里是碗药,眼下这种时候她们不敢让人带药进府,只得把她拦在侧门那儿,过来通禀一声。
舒阳长公主本没什么心思管连双双的事,听说小丫鬟提了碗药回来,才问了一句:“她到外头弄什么药回来?给谁喝的?”
嬷嬷回道:“说是补药,连姑娘自己喝的,每个月都要喝,以前在淮南侯府时也是定时煎一剂,都是她们几个贴身丫鬟经手的。”
舒阳长公主摆摆手说:“既然是她自己要喝的,随她去吧。你让人盯着她喝下再走,别叫她拿外头乱七八糟的补药给阿厉。”
那嬷嬷领命而去,亲自跟着宜冬去了连双双那边。
连双双看到舒阳长公主身边的嬷嬷亲自过来,心里打了个突。她紧张地问道:“嬷嬷怎么过来了?”
嬷嬷是看着王厉长大的,自然觉得王厉哪都好,寻常女子根本配不上他。
对于连双双这个自荐枕席、不知自爱的“主子”,嬷嬷也是不满意的,冷着一张脸说道:“眼下也不知谁要害世子,入口的东西不能轻忽。听你的丫鬟说这是你要喝的补药,老奴奉命来看你喝完再回去复命。”
连双双听完后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是疑心她给王厉喝“补药”。
她为了画插画读过不少话本,里头有些女子为了邀宠会备些“补药”给男人喝,那些个虎狼之药喝完后固然可以雄风大震,就是伤身得很,甚至还有可能丢脸地死于马上风。
舒阳长公主她们担心药有问题也很正常。
连双双想明白后笑着说道:“有劳嬷嬷跑一趟了。”
她没有犹豫,端起那碗黑漆漆的药汁一口饮尽。药固然苦得要命,可比起生下个身份不明不白的孩子,再苦的药她也能喝下去。
她自己便不是在父母期待下出生的,不愿自己受过的苦再叫自己的孩子受一遍。
也许将来她能觅得不在意她过往的良人,与对方生下个彼此都很期待的孩子。
到那时候她肯定不会再喝这个药,开开心心地等待属于他们的孩子到来。
见连双双毫不迟疑地把那碗“补药”喝完了,嬷嬷才收起心中的疑虑回去复命。
宜冬有点腿软,边给连双双取蜜饯边絮絮叨叨:“姑娘,李嬷嬷怪吓人的。不就是碗补药吗?她还特意跑来看姑娘喝,难不成我们还会拿毒/药害人不成?”
连双双道:“昨天才出了命案,府里自然该紧张。接下来你也别再出去了,省得有人盯上你。”
宜冬连连点头,拿出自己绣到一半的帕子给连双双看,问连双双满不满意。连双双待底下的人好,她们也时刻想着连双双,这些帕子和贴身物件都是她们给连双双绣的。
连双双夸道:“绣得好极了。”她见宜冬一脸高兴,也笑了起来,“快入秋了,我给你画个新花样,你学会了回去正好可以教教宜夏她们。”
宜冬闻言非常高兴,立刻搁下手里的绣帕跑去书案边给连双双研磨,嗓儿轻快得像自由自在穿梭林间的百灵鸟:“好好好!这次换我第一个学!”
连双双的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她身边的丫鬟们都还小,可以慢慢为她们物色个好人家,虽然可能没法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总是没问题的。她已经为她们准备好了嫁妆,等她们出嫁时就给她们。
连双双给宜冬画了几个正应秋景的新花样,又叫宜冬取几支红莲进来。
花在枝上是最好看的,插在瓶中也挺赏心悦目。
待到萎败零落之时,那便只会遭人厌弃。
她静静望着那艳红的莲瓣好一会,才动笔勾勒出几朵零落于水面的红莲,画面绮丽却又伤怀,正好对上书中佳人的凄凉处境。
正在连双双思索还有哪儿可以改进时,王厉迈步走了进来。
连双双握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滴落在纸上,毁了刚画成大半的纸中红莲。
王厉走近一瞧,看到上头是几朵零落的莲花,莲花上还滴了点大大的墨块,嗤笑道:“你画的都是什么玩意?”他扯过连双双面前的画纸,漫不经心地评价,“残花画得挺不错,旁边要不要添几枝败柳?”
连双双哽住。
王厉随手把画扔开,隔着书案亲了上去。他想要人从来不看地方,很快便把连双双抵在椅上玩了个遍,还饶有兴致地与她说起方才听戏时闹出的趣事:“刚刚那戏班子的花旦唱着唱着突然害喜,台上台下闹得比戏里还有意思,也不知怀的是谁的野种。瞧瞧人家随便睡几次就怀上了,你说你都伺候我这么久了,肚子怎么没个动静?”他手掌在连双双平坦的小腹上流连,“搁在别人家,像你这么没用可是要被送人的。”
连双双背脊微僵。
王厉把她整个人扣在怀里,满意地欣赏着她微白的脸色。他笑了起来,毫无诚意地在她耳边宽慰:“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哪里舍得把你送给别人?”
第6章
翌日,太医院派了两位太医过来请为舒阳长公主平安脉,舒阳长公主把王厉也喊了过去。
王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听了底下人的传报,起来穿好衣裳去舒阳长公主那边用早膳顺便让太医把个脉。
连双双收拾收拾,回了自己住处,却见有个青衣男子立在庭院里看那半开半谢的莲花。
男子年未及弱冠,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身形随着年岁增长越发挺拔,远远望去挺拔如修竹。
再细看,那微微低垂的冷淡眉眼很快与连双双记忆中的人重叠。
连双双一下子把来人认出来了。
此人名叫奚清轩,从小随父学医,自己天赋又好,去岁更是随着他父亲应召入京到太医院做事。
连双双微讶,上前笑着喊道:“轩哥儿,你怎么来了?”
奚清轩转过身来,只见连双双身穿霜色月华裙,衬得整个人翩然若仙。她眉眼含着轻浅的笑意,带着始终不变的柔和,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
见连双双全无芥蒂地迎上来,奚清轩顿了顿,对连双双说道:“我为你把个脉吧。”
连双双点头,并不避讳旁人,邀奚清轩到旁边的花厅处小叙。
她从小与奚家父子熟稔,坐定后便一脸自然地撩起衣袖,露出藕节般细润白皙的手腕,口中说道:“你与奚叔来了京城,我却是没有相熟的大夫了。等你们从太医院致仕可得再回来坐堂,到时我还去找你们。”
奚清轩喉结微动,目光落在连双双腕间浅青色的细小血管上,心中一时不知是悲是喜。
他两指轻按在连双双腕间,边探看连双双的脉搏边回道:“会的,往后我们当然要归乡。”
当初她走投无路寻到奚家,可他随着父亲下乡出诊了,家中只有个婢子在。
那婢子对他心怀恋慕,带着私心把她赶走了,她只能回去淮南侯府求王厉收留。
若是他早回去两天,或是早些赶走那婢子,她许是就不用委身于王厉……
旁人都说她傍上了高枝,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却知道那不是她的所求。
何况王厉那样的人,哪里算得上是良配?莫说王厉根本没打算娶她,便是真的要娶她,那也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连双双见奚清轩手按在自己腕间久久不言,不由问:“莫不是有什么不对?”
奚清轩这才回过神来,收回一直没动弹的手,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连双双。
她没有黯然憔悴,也没有怪他回去太晚,待他还是和过去一样亲近熟稔,半点都没有变。
“没什么大碍。”奚清轩一脸镇定地搪塞过去,“就是近来舟车劳顿,怕是没怎么睡好,损了些精气。我正好带了些安神香过来,你每天夜里烧上一丸就好。”
连双双道:“好,你和奚叔配的安神香是真的好用,我还愁回去后没处买来着。”她吩咐宜冬去取诊金来,又亲自给奚清轩斟了杯茶,把从人送上来的茶点往奚清轩面前推了推,笑道,“奚叔他们怕是没那么快忙完,轩哥儿你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
奚清轩不善言辞,闻言只是默不作声地拿起块点心吃了起来,可具体吃进去的是什么滋味,他一点都尝不出来。
等宜冬取了诊金过来,他便接过去起身告辞。
孤男寡女的,连双双也没有多留他,只起身送他离开。
直至奚清轩走远了,她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连双双知道奚清轩对她心怀愧疚,可她们本就没什么关系,他愿意收留她是难得的情分,没能收留她也不是他的过错。
她当时若非走投无路,也不至于去奚家那边求助。
事情已经这样了,她也只能尽量不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难处,免得他愧意更深。
宜冬有点担心地上前喊道:“姑娘?”
她们都是淮南侯府拨给连双双的丫鬟,并不知道连双双与奚家父子过去有什么渊源,只记得以前这个俊秀的年轻大夫以前也曾来过淮南侯府。
连双双抬手摸了摸宜冬的脑袋,笑着说道:“奚叔以前常到家里给我看病,我与轩哥儿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你不要多想。”
“哦?”一道含着愠怒的声音从旁边的回廊上传来,随之而来的是王厉走到近前来的高大身影,“我倒是不知道你和谁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说来给我听听。”
连双双微愣,还没来得及回话,人已经落入王厉宽阔的怀抱之中。
他喜好打猎,从小练习骑射,力气本就不小,此时手掌稍一用劲,便把连双双牢牢困在臂弯之中,手指隔着衣裳在连双双腰上留下几个青紫的指印。
方才王厉很不耐烦地让两个太医轮流给诊了脉,正要回来补个觉,就听身边的小厮来报说看到个俊秀青年去了连双双那边,还与连双双聊起了天儿。
王厉本来不怎么相信这话,只不过是闲着无聊过来找连双双解解闷,没想到会听见连双双与那丫鬟说什么青梅竹马。
说实话,当年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连双双,自然也懒得去了解连双双在入淮南侯府前与谁有往来,如今听她光明正大与人说起另一个男人,他的心情着实不怎么愉快。
王厉从来不是那种有气憋在心里不撒的人,目光不善地盯着连双双冷笑道:“来,好好给我说清楚。”
连双双老实回道:“我、我就是小时候生病次数多,奚叔总会带轩哥儿一起过来,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自然比较熟悉,没有别的了。”她从来没有隐瞒过自己认识奚家父子,以前召奚清轩入府把脉没避着旁人,只是王厉没兴趣了解而已。
王厉听连双双老老实实地答话,心里那股子戾气却扔没散去。
她胆子可真大,在他怀里也敢喊别的男人“轩哥儿”,不过是个大夫的儿子而已,也算得上是她的青梅竹马?
那首诗怎么写的来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好一个两小无嫌猜!
王厉冷声说道:“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什么‘轩哥儿’。”
连双双微怔。
她知道王厉专横得很,最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他既然把她收了房,自然把她当自己的所有物看待。
连双双不想忤逆王厉,乖乖点头“嗯”了一声。
反正奚清轩在太医院忙碌得很,这次也是借着奚叔他们过府给长公主请平安脉的机会才过来一趟,接下来他们应该没机会再见面了。
回应得来太容易,王厉忍不住伸手钳上她的下巴,逼迫她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手上微微用力,便在她细嫩的脸颊上留下两道红印子。
见连双双眼里满是无辜与惶然,王厉才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只是眼神依然不怎么和善,凑上去亲了亲她微微张开的唇,笑着说道:“谅你也没胆子勾三搭四。你知道我的脾气,你若敢做点什么不该做的事叫我发现了,我一定让你们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他声音分明带着笑,笑里却像是浸着经冬的霜雪,听起来能冷到你骨子里去。
连双双手轻轻攥住王厉的衣袍,不敢躲开俯首凑近的王厉,只能任由那侵略性极强的气息把她牢牢包围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密密的网紧紧困住,叫她一辈子都挣不开。
可她不愿去想这个可能性。
她总想着等王厉要娶妻了,她就能出府去,如今她不像当初那样身无分文、无处可去了,她攒了一些钱,可以置办一处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宅子,安安心心地画画看书。
若有机会,她便嫁给喜欢的人;若遇不到适合的人,她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
连双双指节微微泛白,软声应道:“当初若非世子收留我,我说不准早就横死街头了,我不会做对不住世子的事。”
她定定地望着王厉,黑漆漆的瞳眸中有着毫无掩藏的认真。
那时候她被赶出家门,前去唯一认识的奚大夫也被赶走,只有王厉收留了她,所以她是真的感激王厉,这几年也认认真真学着怎么伺候好王厉、认认真真学着怎么帮王厉打理府中诸事。
哪怕收留她对王厉来说只是一件再微不足道不过的事,那也不是她知恩不报的理由。
王厉对上她那不闪不避的双眼,自然知晓她说的都是心里话。
哪个男人会不喜欢被自己的女人用这样的眼神直勾勾看着?
他轻哂一声,刚才那股子无名火散了大半,抱起她迈步回了房,口里恶劣地说道:“嘴上说的不算,让我来检查检查你到底有没有找野男人。”
连双双没两下又被他剥光了衣裳,还让他借题发挥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两人又在房中厮混起来,丝毫没管眼下还是大白天,他们又还在公主府中。
舒阳长公主听了底下人悄悄跑来禀报王厉回去后都干了什么,顿时气得不轻。
等得知府中那池娇贵得不得了的红莲被王厉毁了大半,连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都没留下,舒阳长公主更觉这连双双是个祸水,一天到晚勾着她儿子不放!
那是自己儿子干的好事,舒阳长公主满肚子火没处撒,只得没好气地吩咐道:“去,赶在赏荷宴开始前挖些荷花回来种上,别到时候我带人过去只能对着光秃秃的莲池干瞪眼!”
第7章
王厉的酒肉朋友还是挺多的,他懒得出去也有人登门寻他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