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并不是怀疑连贞娴,而是怀疑对方下手的动机与连贞娴有关。
当初连双双本来已经回忆那桩祸事,可没过多久就听说有位和连贞娴并称为“江南二姝”的姑娘去寺中上香时惨遭歹人奸污,还被不少认识的长辈亲眼瞧见,没过多久那姑娘就跳河自杀了。
连双双得知此事,心中不安,暗中命府中侍卫去追查这事儿到底是不是“意外”。
可闹出这等丑事,对方家里遮掩还来不及,哪会报官或者留下证据?
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连双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与那姑娘不管出身、相貌、才学都大不相同,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常被人拿来与长姐连贞娴作比较。
她已经成了外人口中不知廉耻的女人,自己倒是不会再有危险,只是担心长姐到了京城,那躲在暗处的人还会挑无辜的人下手。
至于对方到底是谁,连双双心里早有人选,只是没有证据而已。
孟思吃了一轮点心当是早饭,才和连双双讨论起来:“我与你长姐当了这么久同窗,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说起来她就直叹气,在清雁书院读书不容易,规矩老多了,她只能通过自己慧眼发现的贪腐问题整走两个老虔婆才能勉强度日。要不然,日子会更难过!
听孟思觉得书院生活苦闷就直接把人弄走,连双双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有些羡慕孟思这样的快活人,与孟思说了会闲话,才回到正题上:“我倒是发现了一件事。”
连双双把画舫藏尸案给孟思讲了,与孟思说起自己从侍卫那问来的细节:“那花娘据说最擅长弹《阳关曲》,听过的都说好极了,都怂恿她今年到群芳会上一鸣惊人。”
孟思一惊。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骇然。
连贞娴最擅弹《阳关曲》,她入京后才名远播,从前别人提起这首曲子都会想起她!
要是这花娘当真用《阳关曲》在群芳会上出了头,那连贞娴往后怕是要与一个花娘绑在一起说了。
对方把尸体藏到王厉要去的画舫上,估摸着是认为没有人会为一个花娘出头,传出去也只会是王厉这个有名的混账纨绔不小心把人给玩死了。
孟思道:“那我们最开始的推测没有错。”她看向连双双,“你还是怀疑你程家那位表哥?”
连双双顿了顿。
接着点了点头。
连双双母亲也是程家的,大姨母死后便由她母亲嫁过来抚养年幼的兄姊。
她母亲幼年的处境与她差不多,父兄都偏爱大姨母,她母亲因为自己是庶出的,也认为自己处处不如大姨母,性情自卑又怯弱,等嫁进连家后更是一心要做好后娘。
当初意外怀上连双双以后,她母亲也曾想过生个亲儿子做依靠,结果她是个女孩儿,白生了不说,还平白惹连父不满,认为她母亲进门一年就怀自己的孩子,根本没心思好好抚育兄姊。
自那以后,她母亲便格外不喜欢她。
程家表哥也是从小就喜欢长姐,什么好东西都往长姐那边送。有次长姐分了一样小玩意给她,她高兴地抱着往回走,路上遇上程家表哥,对方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小玩意摔了个稀巴烂。
那时候连双双还小,什么都不懂,哭着说:“表哥,我也是你表妹呀。”
程家表哥厌恶地看着她说:“我的表妹只有阿娴,你算什么东西?下贱货色生的小贱种,也配喊我表哥?”
连双双懵懵懂懂地听着,回去找母亲哭诉,母亲不仅不向着她,还毫不留情地扇了她一巴掌,说她小小年纪就贪图长姐的东西。
那些过去并不怎么愉快,连双双没有多提,只与孟思说起那程家表哥性格阴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程家败落后便寄住在连家。
如今她父兄都在京为官,他应当也跟到京城来了。
孟思没想到连家这样的清贵人家还有这样的事,忍不住摇着头说道:“那你以前岂不是和毒蛇住在一起?”
连双双抿了抿唇,默认了孟思的话。
王厉这人嘴上恶劣得很,平日里却从不对她动手,她在淮南侯府没吃过半点苦头,倒是比以前轻松快活多了。
孟思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连双双道:“等我先找找证人打听打听有没有线索,要是对方愿意出面作证,我就直接去寻京兆尹陈明此事。”
那泼皮少年肯定看见了点什么,只是不大愿意蹚这趟浑水而已。
孟思抽过旁边一张空白的纸,在上头刷刷刷写了起来,嘴上说道:“我和京兆尹有点交情,留封信给他让他好好查查。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和他说,要是他不答应你就派人来找我,他欠我一个人情没还,我亲自陪你过去他一定不敢赖账!”
连双双没有拒绝,浅笑着说:“谢了。”
孟思道:“谢什么,我们什么交情啊?真要谢我,我的新书插画你给我画好看点就成了。”
正事聊完了,饭菜也上桌了,孟思开始大快朵颐。最后摸着肚子道别时还要感慨:“在书院里吃东西要斯斯文文的,可憋死我了。”
连双双笑着起身送孟思离开,自己没急着走,而是一个人坐在包厢里静静饮茶消食。她不想太早回去,万一扰了长公主的赏荷宴就不好了。
就在连双双把杯中的茶喝了大半的时候,一把清越的嗓音低低地从窗外传来:“小娘子,你找我啊?”
连双双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就看当日那泼皮少年倒挂在窗上,身子在窗外摆来摆去。
她看着都担心他会掉下去。
“你晃得我眼晕,进来再说话吧。”连双双心惊肉跳地道,“吃过饭了吗?没吃我叫人送些饭菜进来。”
泼皮少年也没客气,翻身入内,坐到孟思刚才的位置上揉着肚子说道:“是饿了,给我点只炖鹅吧!别担心浪费,我自己能吃光的。”
连双双笑了起来,喊宜冬让人送只炖鹅上来。
宜冬觉得有点奇怪,但她一向不爱动脑子,没怎么琢磨就乖乖办事去了。
第9章
连双双很有耐心地坐在对面,慢腾腾地喝着茶等泼皮少年吃完炖鹅。
倒是泼皮少年吃得满嘴油光,余光瞥见连双双连块点心都没碰,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好奇地打量着连双双,只觉连双双一点都没有宠妾样。
实际上按照他听来的消息,连双双也不是什么宠妾,是她没名没分主动跟着淮南侯世子。这样的处境,为什么还要去管别人的闲事?
泼皮少年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问出口的。
连双双顿了顿,浅笑着说:“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希望有人再遇到这样的事。何况他如今已经对人下杀手了,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越来越过分。”
孟思从小在衙门里乱跑,听说过不少恶人都是从小恶作起,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泼皮少年又拿起一根鹅腿,囫囵着塞进嘴里嚼巴两口,嚼剩根光溜溜的鹅腿骨。他把鹅腿肉咽了下去,才含着那根鹅腿骨嘟囔道:“那也不关你的事。”
连双双道:“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假如你家隔壁潜进去一条毒蛇,难道你可以安枕无忧吗?”
泼皮少年很光棍地道:“我没有家。”
连双双哽住。她想了想,朝泼皮少年伸出两根白生生的指头:“二百两,只要你知道有用的消息,还愿意帮忙去向京兆尹言明此事,我便给你二百两。”她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推到泼皮少年面前,“这是提前给你的定钱。”
泼皮少年吐出嘴里的鹅腿骨,想拿起银票瞧瞧,又想到自己满手是油,赶忙在身上胡乱擦了擦才拿起银票啧啧赞叹:“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银票这东西!”
连双双道:“既然你本就没家可会,可以拿着钱到江南去。到那边我可以帮你谋个差使,你也可以找个媳妇成家,不必到处东跑西晃。”
泼皮少年道:“可你看我这情况,我说了实话也没人会信的。”
连双双把一张令牌推到泼皮少年面前。
那是王厉给她的淮南侯府的令牌,有时候她出去看看店铺和庄子会遇到点事,王厉直接把令牌扔给她让她遇到麻烦事掏出来给对方看看就好。
京兆尹的人情得来不易,如非必要连双双不打算拿出好友的信。
她这次约好友出来,也只是为了见面说说话、了解了解清雁书院的情况,并不是要麻烦孟思。
泼皮少年拿起那令牌左瞧右瞧,颇觉新奇。
这玩意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显见是真东西。
一般来说,这种令牌不会随意给别人,只会留给最信任的人。
泼皮少年道:“行,有靠山就好。”他也从兜里揣出个信物,“你看看这东西你认得吗?”
连双双眉头跳了跳。
“我在撞见他们藏尸后顺手顺走的。”
连双双拿出的诚意很足,泼皮少年便也拿出了自己手里的筹码。他当时看对方鬼鬼祟祟的,觉得很有趣,就想办法近身从对方身边顺了样东西当纪念。
连双双拿过那件信物,一下子认了出来,上头有忘忧草花纹,是长姐连贞娴最喜欢的绣样,以表思念亡母之意。
程家表哥也极爱用这个花纹,程家下人的腰牌都绘有忘忧草花纹,据他自己所说也是思念自己早逝的母亲,颇有些与长姐连贞娴同病相怜之意。
程家虽然败落了,可还有不少忠仆跟着她那位程家表哥,余下的产业也够他丰衣足食的了。
那家伙就是装作无依无靠蛰伏在连家而已。
“是程家的腰牌没错。”连双双问道,“这种东西丢了,对方应该会回来找,你没有再碰上他们吗?”
泼皮少年道:“没有,我也就碰上那拨你派来找我的人。”他本也不想被连双双找到,不过刚才恰好躺在屋顶上听了个正着,一时没忍住翻身下来讨个炖鹅吃。
连双双微微蹙眉,把腰牌推回给泼皮少年,说道:“你且先躲两日,我安排妥当再寻你。”
泼皮少年把那腰牌揣好,两人约好三日后在京兆府前碰头,便各自散去。
连双双见时辰差不多了,戴上面纱走出包厢,招呼宜冬等人一起离开酒楼。
宜冬一路上有点担心地看着连双双。
听说人在伤心时容易暴饮暴食,也不知她们姑娘是不是故作不难过,实际上难受得能吃下一只鹅!
连双双见宜冬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给她买了几样小食让她带回去分给底下的小丫鬟吃。
没想到一行人还在街上走走停停,府里的人就找过来了,来的还是王厉身边最得用的小厮:“连主子,可算是找到您了,您快回去吧,世子爷很不高兴。”
连双双微愣,边走回马车下边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王厉声名狼藉,旁人不爱把家里的好姑娘嫁给他,今天来的都是家中不怎么受宠的姑娘,一个两个长得比王厉自己还糙。
本来王厉也是不知道这事的,还是一个小官家的女儿嘴快说了出来,才让王厉大发雷霆。
赏荷宴是彻底办砸了。
现在没人敢去触霉头,就等着连双双回府呢。
连双双道:“你们怕什么,世子又不会打人。”
小厮苦着脸,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平时世子是很大方很好说话,可发起脾气来那也是真的吓人,所谓的不打人也只是连主子才有的待遇。
据说在连主子进府之前,世子还打杀过几个小厮来着,那可真是把头拴在裤带上赚的月钱啊!
连双双见小厮脸色憋得难受,知晓王厉从小习武打猎,练就了一身蛮劲,说不准还真会动手教训人。她说道:“我这就回去。”
连双双匆匆回了府,就看到两个小厮在院子里被人扒了裤子打屁股。她忙转开眼,知道王厉这是真的气坏了,快步走进屋里喊道:“世子?”
王厉正在气头上,见连双双从外面进来,冷哼道:“你还知道回来?”
连双双走到王厉身边坐下,对王厉说道:“打也打过了,不如让他们下去上药吧,不然耽误了伺候世子可不好。”
王厉瞥她一眼:“你瞧见了?”
连双双道:“就在院子里,我哪能瞧不见?”
王厉立刻吩咐旁边杵着的小厮:“让他们拖到外头去打!”
连双双拉住王厉的手说道:“世子心里不痛快,何必把火撒在自己人身上?那不是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王厉道:“他们伺候不周,我还不能罚他们挨上几棍了?”
连双双定定地望着王厉。
王厉一把将她抱起来,走到屋外吩咐道:“你们的连菩萨说饶你们这一遭,还不谢过菩萨?”
小厮听后如蒙大赦,忙提起裤子诚心诚意地谢道:“多谢菩萨娘娘!”
连双双被王厉这一出闹得都要没脸见人了,嗫嚅着吩咐道:“退下,退下,你们都退下。”
小厮们一溜烟跑了。
王厉见连双双羞得脸都快埋进他胸口拔不出来,只觉她脸红红的模样怪好看,捏着她的腰说道:“怎么?连菩萨不是要渡人吗?躲着做什么?”
“你别这样喊了。”连双双不知王厉到底哪冒出那么多折腾人的想法来,每次都能想出新花样。
王厉才不干,把人抱回房又继续说:“连菩萨一定是回来渡我的,来,让我瞧瞧你出去这么久有没有背着我偷人。”他明知连双双不敢胡来,偏就煞有介事地把连双双翻来覆去地“检查”。
连双双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陪着他厮混到傍晚。
傍晚舒阳长公主派人过来喊王厉过去用膳。
王厉想到白天的赏荷宴就一肚子气。他穿好衣服去了主院那边,坐下就和舒阳长公主埋怨道:“娘您离开京城久了,旁人都不把您看在眼里了,净拿些歪瓜裂枣来糊弄您。”
舒阳长公主也气,一方面是气儿子不争气,一方面是气京城这些人真没把她看在眼里。她说道:“你等着,我进宫告她们一状,让你舅舅和你外祖母给你做主!”
王厉道:“算了,别丢那个人了,她们不稀罕我,我也不稀罕她们。”